“你能給我生個孩子嗎?”


    “我們開始不是說過,不生孩子嗎?”


    很長時間後,他歎息:“親愛的,你或許還年輕,有很多未來在等你。但我老了。對不起。”


    梵梨先是一怔,很快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那以後,我們還是朋友嗎?”


    “當然。一輩子的朋友,一輩子的親人。”


    這之後,盡管他再三堅持,梵梨也沒有拿走他一分錢,隻要了莫爾魔藥公司的股份、自己近十年的薪資收入和婚內買的兩套房子。


    離婚後,兩個人確實維持了很好的友誼,而且瞞了很長時間才公開離婚的事實。隨後,莫爾黑喬很快有了孩子。但在他的餘生中,再也沒結過婚。


    雖然和黑喬之間沒有愛情,但對她來說,他已經是親人了。親人的分離,有時比愛情還要令人痛苦。黑喬從家裏搬出來以後,她一個人留在空蕩蕩的豪宅,連續幾個月都沒有緩過勁兒來,經常流淚著醒來。


    有時候她也會想,是不是她太自私了?留著肚子裏這個孩子,卻總是忙於奔波,遲遲不肯把他生下來。如果沒有這個孩子,說不定她就會答應黑喬的要求,他們也不會得到這樣的結果。


    如果感情這種東西能控製就好了。她和黑喬,明明是很適合長久過日子的一對。


    她離婚之後沒多久,雖然消息沒有放出去,但希天很快就知道了,並且來找她複合。


    梵梨猜測,希天想複合的理由不單單是因為他還愛她,更重要的原因是新上任的獨裁官曾經是爾國臨格的市政官。


    星辰海是蘇釋耶的老家,從蘇釋耶政權被推翻後,也很長時間被加斯宗族壓製著。星辰海公民一直對聖耶迦那十分忠心,也會深度研究聖耶迦那的政治和文化,這位獨裁官在演講上展示出對光海未來的憧憬,讓全光海民眾心中都燃起了奴隸解放時的希望。


    有種東西叫“士氣”,即便在高度文明的社會都對群眾有很大的影響力,它無法被控製。


    星辰海政府推舉這位政客上位,也是經過深思熟慮,要跟加斯宗族搞到底了——他們心中永遠的領袖蘇釋耶不在了,沒關係,他們要繼承蘇釋耶的誌向,爭奪回星辰海的主權。


    所以,現在加斯宗族有點慌,想要通過其它方式來和新任獨裁官奪權。


    “希天,你盡管放心,”梵梨微笑著回答道,“不管複不複合,不管新的獨裁官是誰,我的政治態度都不會轉變的。你的擔憂完全不存在。”


    “不是,我不是……”希天提起一口氣,“我隻是覺得,我們倆其實可以重新嚐試一次。”


    “對不起,我不想試了。我們非常不合適,你心裏是清楚的。”


    “當時我心裏有氣,是因為你懷了蘇釋耶的孩子。我知道錯了,我不該對你要求那麽嚴苛。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梵梨知道,對希天來說,這已經是非常有誠意的道歉。


    她十動然拒了。


    這次離婚後,風晉第一時間來陪梵梨聊天解悶。貼心的小夜閨蜜得知消息,也又一次積極地約梵梨出去散心。


    梵梨本來覺得離婚沒什麽的,但給朋友添加這麽多麻煩,實在是不好,於是把風晉、夜迦在內的一群人都請來吃了一頓好的。這次聚會上,她還邀請了蘭迪玫瑰和銀監部的三名女同事。她們經常與宗族成員打交道,但還是擋不住夜迦的魅力,三個人把夜迦包圍了一個晚上。


    梵梨倒是抽出不少時間與蘭迪玫瑰、風晉聊姐妹知心話。


    傑力大選失敗後,轉到了財政部工作,收入和實權都大跳水,蘭迪玫瑰果斷和他離婚,人設不崩。風晉還是老樣子,掛著臨冬海使館執行官的職稱,過著公主般閑適的生活,所以跟梵梨聊的也都是吃吃喝喝美美玩玩以及各種八卦話題,讓梵梨感到放鬆不少。


    “有人說我倆是同性戀,你知道嗎?”風晉撐著下巴,說得格外淡定,卻害梵梨差點噴了一口水。


    “為什麽啊?”


    “大概是你對婚姻不上心,我又一直單身吧。他們如果知道你離婚了,恐怕會更加確認這個猜測。”


    “還是別了。”梵梨笑,“我要娶一個你這樣的老婆,可真養不起。”


    “我不要你養。聯姻的話,夫家得有錢,不然我不嫁。但嫁給蘇伊伊的話,我就算當乞丐也要省著錢,舍不得花你的呢。”


    “果然是我的風晉晉。好了,拉拉就拉拉吧,我認了。”


    旁邊的男生聽了,都直呼太可惜、太可惜了,兩位女神不能這樣資源內耗的。夜迦翻白眼:“漢子和碧池,絕配了。”


    聚會結束後,夜迦說要送梵梨回家。梵梨叫了駕駛員來接自己,本來想送閨蜜回去,就跟夜迦說:“剛好,你有時間,那就送風晉回去吧。我送小蘭回去。”


    “我們倆先送她們倆回去,我再送你回去,不影響。”


    “我私艦在外麵等著呢,不用那麽折騰,你送風晉就好了,謝啦。”


    “真把自己當漢子了?”夜迦看了看風晉,“行,那你路上小心,我送她。”


    在回去的路上,蘭迪玫瑰咂了咂嘴:“可惜了,布可夜迦什麽都好,就是太沒上進心,這麽多年一直都隻是個大學教授。不過嘛,他是布可巴路最喜歡的兒子,搞不好哪天他想通了,回去繼承布可宗主之位,那就真的厲害了,這男人完美了。”


    “你啊,怎麽還在拿權力衡量男人的價值。夜迦是普通大學教授嗎?他聖耶迦那大學的奧術學教授,雙博士學位,現在市麵上賣爆的那本《從細菌到海族:海洋奧術簡史》就是他寫的,跨學科聖經呢。”


    “聽不懂。”


    “怎麽,你對他有興趣?”梵梨饒有興致道。


    “怎麽可能,我是在說你和他。”


    “說啥呢,小夜是閨蜜。”


    “我想也是。”


    聚會圓滿結束。完成了社交使命,可以繼續安排別的事了。


    梵梨覺得自己時間管理能力,很可以。


    但這次聚會後過了幾天,夜迦給梵梨打電話說,風晉想去一個光海奴隸曆史主題的博物館,問她要不要一起去。梵梨本來挺感興趣的,但仔細一想,不對。她試探道:“風晉叫你去?”


    “是我叫她去的。”


    “然後她答應了?”


    “對啊。”


    “然後她叫我去?”


    “不是,是我想的你對這個也有興趣,就問問你想不想一起去。”


    “就我們三個嗎?”


    “嗯。”


    “哈哈哈哈哈,好,我去。”


    原來是這樣,這倆冤家認識這麽多年,居然開始有點那方麵的苗頭了。不好意思單獨約會,要拉上自己一起。


    梵梨非常識時務者為俊傑。赴約當天,看展到一半,她就以工作為由跑了。


    這一天之後,夜迦還是經常約她吃飯,對她那個叫噓寒問暖,無微不至。她懂的,夜迦是希望自己在風晉麵前美言幾句。但她覺得兩個人的事,第三個人插手太多不太好,於是沒讓他買單,而是aa製。


    度過了離婚後的傷痛期後,梵梨所有工作也都已經告一段落,沒什麽特別需要她操心的事。她打算把蘇釋耶的孩子生下來,以後專心當個好媽媽,圓滿一下隻屬於自己的人生。但她聽人說,孩子出生後會忙到沒有時間留給自己,於是,她開始到處旅行,準備一次性玩個夠,再回聖耶迦那繼續讓胎兒發育。320年秋,她讀了一本關於黃昏區生物的書,對燈籠魚、櫛水母、斧頭魚和吸血鬼烏賊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就帶著四名隨從穿過風暴之井,到海洋黃昏區遊玩。


    下潛的過程中,梵梨一直有些害怕。


    不過是深海不到五百米的位置,極強的水壓都令人心跳加速,血液流動速度變快。簡直不敢想,再深一些會變成什麽樣。


    但調整了一會兒,待身體適應了水壓後,一切又變得好玩起來。她看見了很多弱光層生物,還偶遇了一隻13米長的大王烏賊,覺得大開眼界。而且,除去以前在艦艇裏看見的海洋雪,她還是第一次在開闊水域裏看見飄落的大把海洋雪。


    蘇釋耶打造的回憶神殿,落在了一個懸崖峭壁上,半邊建築在下墜過程中毀壞了,而且伸出崖邊一截,看上去就像腐壞的巨大沉船。


    梵梨一時好奇,叫四名守衛留在外麵,自己遊了進去。


    踏入門的刹那,看見熟悉的古老琉璃建築的殘垣斷壁,時光像是倒轉了很多很多年。


    地麵光滑明亮宛如鏡麵,奧術提燈早已熄滅。在神殿中央,有一尊石雕:那是一個女孩子,留著瀑布般的柔順長發,牽著裙擺,眼角彎彎,回眸一笑。微光透過彩繪玻璃,在女孩身上灑落斑駁的光點。


    梵梨遊過去,在她的臉上撫摸了兩下——這是她自己的陸生雕像。


    蘇釋耶早就說過,等回憶神殿蓋好再帶她進來看,就當是給她的新婚禮物。但從開始修建到它下沉到深海,她這是第一次進入神殿內部。


    海水是時間的羽毛,緩緩穿透皮膚的毛孔,浸入回憶與靈魂。


    她突然想起,還有八年,她就要七百歲了。即便是對捕獵族而言,這也是一個不小的數字。


    幸運的是,四百、五百、六百歲生日上,她的生理不適感都在減弱。而距離最後一次與蘇釋耶見麵,已經過了四百四十二年。


    她的大半人生都不再有他。


    可是,即便現在想到蘇釋耶,與他相愛的感覺卻依然熟悉,恍如昨天。瘋狂地、幼稚地、張揚地、毫無保留地、不顧一切地把一生所有熱情都留給一個人,隻有那一次而已。


    甜蜜而痛苦。極樂而悲傷。瘋狂而膽怯。憧憬而絕望。


    所幸,已經是過去了……


    我的神,你在何處?


    我正在飽受甘甜之痛,回憶之苦。


    逡巡著,世界是海與辰星;


    徘徊著,獨留下夢和幽影。


    我的神,你在何處?


    抹香鯨沉淪時大雪輕舞。


    魚群是蒼白稀疏的胡須,


    頃刻間,擾亂了失血的薄暮。


    我的神,歲月老去,無盡之城中,


    可有炎魔美人用七彩夢境為你輕舞?


    時光是磷火,終將洗盡一切罪孽。


    卻無人告知,如何熬過思念的夜。


    我的神,與你相戀很美。


    但若不曾,沒有記憶如雪傷悲,


    我寧願不曾有如此夢境,


    夢中你雪發在深海翻飛。


    風暴之井是黃昏區,是光海與深淵的交界處。在這裏,什麽人都可能遇到。但突然間,她憑本能感受到了滅頂般的邪能之力。她不知道這個人在哪裏,但既然視域範圍內看不到他,她卻有一種窒息的壓迫感,已足以說明這個人的力量。


    水波有動靜以後,梵梨趕緊躲到了一根坍塌的圓柱後,用奧術隱匿了自己的氣息和存在感,但還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隨著強大的威壓一點點靠近,她正做好備戰狀態,卻聽見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我知道你在這裏,不要再躲了。”


    在這一刹那,風暴之井周邊的所有海浪都好像停了兩秒。那些自光海飄落的海洋雪,就像電影裏的慢鏡頭,每一顆、每一片都清晰得可以看見運動軌跡。她還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那個男人又帶著笑意說道:“害怕見到我?嗯?”


    怎麽可能……


    但是,是他。


    是蘇釋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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