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看學術書籍,你就喜歡從詩人名到文字都娘炮的文學作品,看上去似乎有點腔調,其實空泛,沒有任何實際含義。光海就是因為這種矯情文學盛行,經濟才老搞不起來。”


    “你攻擊光海經濟就算了,怎麽連人家詩人名字都攻擊起來了?”


    “這名字是他自己取的。男人這麽玩弄風花雪月,還不夠娘?”


    “那是因為他情感纖細,你這霸權主義戰爭分子攻擊他不說,還搞性別歧視啊!雅夏很可憐的,他出生富貴,但家道中落,從小過著饑寒交迫的生活,87歲就病逝了,死前和他老婆分隔兩地,最後寫下了這篇散文。他老婆哭瞎了眼,終生未嫁,兩個人都沒留下後代,簡直太虐了……不行不行了,說著這些,再讀這段話,我都要哭了。”說到最後,梵梨揉了揉眼睛。


    “這麽早就結婚,沒錢養老婆還要結婚,害他老婆後半生生無可戀不嫁人,大概就是他早逝的原因和懲罰。”


    “你這個毫無同情心的男人,居然這樣詆毀我們光海古典文學史上的大才子,我不理你了!”


    “不是實話?男人沒錢結什麽婚。”


    “沒錢就不能結婚嗎,人家老婆願意,人家為愛結婚不行嗎!”


    “愛情能當飯吃?”


    “現在開始鄙視愛情了,追我的時候你怎麽天天愛愛愛不完的?你以為你自己有錢有權了不起是吧,我也不缺這些東西!要是沒愛情,誰嫁給你,嗯?結果嫁了才發現上當受騙,你一點都不溫柔,你就是個冷酷臭男人……”


    “嫁都嫁了,後悔來不及了。接受現實,看你的書去。”


    “我就沒後悔過,但你要把思想扭轉過來。雅夏的文字就是很美,你要學會欣賞。”


    “娘。”


    “蘇釋耶!!!”


    蘇釋耶還記得,當時梵梨用胳膊撞了撞他,對他翻了好大一個白眼,好像在說“和暴君真的沒有共同語言”。他抱住她,想吻她,卻被她躲過去,她還瞪了他幾眼。顯然,她又開始作了。


    那樣的她多可愛,他喜歡。他最不想看的,就是現在貼著冰壁哭泣的她。


    但結果,最後對的人還是你,我的梨梨。


    散文確實很美,很適合當作我在這最後一刻給你的情書。可惜我沒有雅夏的文筆,寫不出那樣讓妻子感動的文字。


    “我重獲新生,把記憶點成離愁的火苗,燃燒著以太之主的流光孤燈,仰望著無盡海洋之主的倒影。


    我敬愛的、可愛的愛人啊,在煙火獵獵的海洋盡頭,在荒漠向森林的求愛中,你可收到了我寄給你的,晨曦裏的第一滴露珠?


    我的心之葉不小心墜入你編織的情網,用四十億年的歲月逐步綻放出花朵。


    花朵越開越旺,一秒也不曾凋零。終於,在這一個微小的瞬間,就結成了果實。”


    ——雅夏《星辰海的漣漪》


    第128章


    赤月紀1528年, 在無盡城巴曼薄亞,蘇伊璃繼承了王位,成為了深淵帝國的第二任帝王, 第一任女王。她將年號定為“自由紀”。


    聖耶迦那又一屆大選很快完成, 新上任的獨裁官順應了時代的號召,是一名純種海洋族。雖然他的靠山是蘇伊繁星的團隊, 依然存在著光暗海政治格局牽製的因素,他本質上擺脫不了傀儡元首的命運,但光海史上出現了第一個海洋族獨裁官,也是一個時代變遷的裏程碑。


    自由紀214年,也是耀光時代1641年的8月,第三個兼特日, 一艘全新款的鋥亮超音速私被主人第一次開出來,便迫不及待地穿過富人聚集的西區、無盡海神大道, 螺旋槳轟隆隆地旋轉, 引起無數路人的側目, 流下一串細碎的泡沫。它一鼓作氣, 駛向聖耶迦那的永恒廣場, 在綠色艦艇標誌交通燈亮起時, 與眾多新款艦艇停在了“光海的十字路口”。


    私艇的窗口眨眼便打開, 裏麵的海神族公子哥兒向路邊身材姣好的海洋族女孩吹了個口哨。女孩朝他伸了個中指, 頭也不回地遊開了。公子哥兒不為所動,把艙內音樂開到最大,他搭載窗上的手指與建築上方的動態奧術廣告商量好了似的,有節奏地跳動。


    最繁華的地段一分為二,南邊是欣欣向榮,北邊是高貴奢侈, 中間是65米寬的無盡海神大道。


    東邊有許多購物街、接頭表演和餐廳。在街邊,有從菩提海老家來到聖耶迦那讀書的藝術留學生在街邊跳舞,她是黑唇絲蝦虎族,擺動著鮮豔的黃色尾鰭,每一個動作都和諧到位,當別人拋硬幣給她時,她總能很精準地用你尾鰭接住,再拋到上方,拉開腰間鼓鼓的口袋接住。


    一個鮋族男孩在街邊發現了一個同族女孩,激動地過去搖頭擺尾示愛,卻冷不防被女孩一口咬傷了手。


    海底噴泉旁的石製長椅上,失業的青年垂頭喪氣地坐著,尾巴沉重得跟灌了鉛似的,顏色也黯淡得跟塗了鉛似的。他翻了翻一個老人留下的《聖耶迦那日報》,掃了兩眼,卻看見招聘欄裏寫著“餐廳應聘變色魚服務員”,眼睛驟然被陽光點亮。他掏出通訊儀,打了一通電話到餐廳,起身的刹那,耳鰭、尾巴已經變成了最為華美的色彩:“你好,我是青點鷚嘴族,我是男的,對,本來就是男的,不是女的變的,所以我的顏色肯定比女變男的鮮豔啊!我就在路上,半個小時就到……”


    從這條街往對麵看,艦艇按大中小型號從下往上排列,下方是公交艦魚貫而行,最上方是音速艇競賽班嗖嗖飛過。而它們對麵,隻隔了一條道,就是聚集了最多政商界、藝術圈、演藝界名流的落亞北路。其中,最醒目的建築莫過於聖都歌劇院。在那裏,宗神後裔、海神族、高級捕獵族占據了大部分比重,但耀光時代以來,海洋族也越來越多了。


    梵梨和羽燼坐在歌劇院附近的露天餐廳中,桌子上擺著一個點心三層塔:第一層是海篷子、海藻和江刀至尊,第二層是“水中人參”龍虱和烏賊餃子,第三層是精巧除了鱗又保留了脂肪的新鮮鰣魚肉。


    他們在這裏已經等了兩個小時了。但梵梨也沒覺得不耐煩,反而是撐著下巴,看著川流不息的永恒廣場,和羽燼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靜靜享受著愜意的周末。


    214年前,加斯宗族宣布了梵梨回歸的消息,轟動一時。


    但是,梵梨卻向希天請了個長假,沒有回到大神使的崗位,而是繼續做奧術研究。而且這214年來,她隻做了一個項目,所以也總算有了放鬆的時間。


    這一個下午,聖耶迦那市政官到歌劇院參加活動,一群逆戟族警察為他拉起了警戒線。兩個年輕的當紅女演員想方設法與他攀談。不從四周的尖叫聲判斷,梵梨都不知道她們的人氣有多高。


    在歌劇院的上方,“播放著”一張懷舊老電影的巨幅動態照片:女人從複古的大馬力私艇上遊下來,拿著酒杯,因為大笑而不小心把酒水潑到了海水裏,染紅了麵前男主角的衣衫。她醉醺醺地遊過去幫他擦拭,抬頭卻看見高大英俊的他挑了挑眉毛,一臉看好戲的樣子。然後,鏡頭對向她。她披著雪白皮草,穿著亮片低胸衣,腰肢很細,皮膚卻跟豆腐一樣。海羽別在她黑色的短發間,兩鬢的頭發在雙頰上打了個逗號。她的紅唇如血,眼神卻天真得像個天使,充分詮釋了什麽叫“膚淺美也可以美到攝人魂魄”。


    此刻歌劇院門口的女明星,每一個都模仿過她的這身造型,但無人能超越她。這部電影叫《落亞淑女》,是一部商業片,並不是她拿下影後的代表作,卻因為導演拍出了那個時代最美女演員的最美模樣,又因為是這位最美女演員處於全光海焦點時期拍攝的,而被影迷們永遠記住,時常重溫。


    那是燃燒時代的黃金時期,深淵族依然是蠻荒的民族。他們的入侵戰爭結束後,微子奧術的研究進入了全新的階段,種族晉升的違禁魔藥在星辰海的黑市中偷偷擴散,卡律公國的解放奴隸們為革命灑出鮮血,熱砂島所有部落成員因為懷璧其罪變成了萬千枯骨,全時代最盛大的一次婚約標誌著社會體製的變革開端,光海經濟與軍事正在走向前空前絕後的最高峰。


    曆史的洪流在時光中不斷前進。這是一片無邊無垠的星海,每一顆星在深海裏的影子,都篆刻著一個熟悉的名字。


    “蘇伊伊,小羽,啊,真的對不起……”


    聽到身後傳來這個聲音,梵梨沒有回頭,隻是把玩著手裏的戳筷,笑著說:“當了媽媽是遲到兩個小時的理由嗎?買單。”


    “好的呀,我買。”


    言畢,風晉一手撐著後腰,一手搭著高高隆起的肚子,遊到了她麵前。她的丈夫兼特羽悠攙扶著她,讓她在梵梨麵前坐下來。她抬頭,柔和地對他笑:“謝謝親愛的老公!”


    “我瞅著這形狀,是個兒子。”梵梨說道。


    羽悠在羽燼身邊坐下,很自覺地裝聾作啞,不介入女性話題,和羽燼聊起了近期的工作。


    “別啊!!”風晉備受刺激,“你別詛咒我,本來就是意外懷孕,我沒想這麽快要孩子的,如果再是兒子,就太悲傷了。”


    “如果是兒子就再生嘛。”


    “我才不要呢,養一大堆孩子,我都沒時間和我老公過二人世界了。”風晉戳了一塊刀魚,送到嘴裏,吃得津津有味,“從懷孕以後,我口味變得可奇怪,越來越愛吃魚肉了,以前都更喜歡蝦。現在一點都不能吃,吃了就難受……誒,對了,蘇伊伊,你最近都在忙什麽呢?”


    “還是跟你提過的魔藥研究。”


    “深藍吾主哎,你真是不死心,都兩百多年了,這研究怎麽聽都很天方夜譚……別做無用功了,你該思考一下另一個問題。”說到這裏,風晉使用了隔音術,湊近了對梵梨說道,“小羽本來在裂空海有更好的晉升機會,他都沒有去,而是一直留在聖耶迦那,你說是因為什麽……”


    大概是因為太喜歡羽悠了,風晉總是熱衷於撮合梵梨和羽燼。但梵梨並不領情,關掉了隔音術:“研究基本成功,已經進入臨床階段了。”


    “啊?!”


    梵梨笑了笑,又為她夾了一塊刀魚:“估計下個月就會驗收結果,我過幾天就會去落亞檢查。”


    “哇,那也太棒了吧?也是,有夜迦幫你,應該是事半功……”


    就在這時,一個高大的男人在他們身邊坐下來。他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頭白發全部梳到腦後,臉龐雕刻般英俊深邃,不管去哪裏,迎來的都是別人的低頭、謙卑、行禮和馬屁不斷。但此時此刻,他卻變成了姿態較低的那個,身體前傾,對風晉說:“你們繼續聊,不用管我,我隻是恰好路過,順帶看看你們。”


    “‘恰好’路過?‘順帶’看看?”風晉用很玩味的眼神看了一眼梵梨。


    他上下打量了梵梨一下,假裝很驚喜:“蘇伊,這麽巧,你也在這裏?今天真漂亮啊。你最近還好嗎?”


    梵梨一眼看穿了他的小把戲,無語地翻了個白眼,有氣無力地說:“我好得很。你的89個孩子還好嗎?”


    “都好都好。”他笑得開朗而尷尬。


    這時,服務生遊過來,把他買好單的票據遞給他,小聲說:“加斯殿下,您訂的珍稀藍鰭金槍魚可能要稍微等等,這道菜隻有首席主廚會做,他今天休假,現在正在趕來的路上。”


    “還在路上?”希天冷冷命令道,“叫他快點!”


    “是、是……”


    希天接過票據,看也沒看,就對梵梨說:“下周聖提日,有空嗎?我帶你去看一場聖耶迦那大獎賽的決賽,第一排的位置。”


    梵梨麵無表情地揚起嘴角,友好地表示很好笑:“帶你60個老婆和89個孩子去吧,第一排夠他們坐嗎?”


    “沒有60個,也不是老婆,前女友而已。我隻娶過你一個老婆。”


    “隨意啦,不重要……”


    從梵梨回來以後,希天的“百娃生產計劃”就中止了。從蘇釋耶消失後,他又和56個孩子媽徹底劃清了界限,講清楚隻給錢養娃,不談別的。梵梨覺得丟掉那麽大的後宮挺可惜的,但也沒什麽立場去阻止他。可惜沒過多久,他就開始頻繁地向她求愛,表示想複婚。梵梨一開始拒絕得還挺客氣謹慎的,後來被他煩多了,便懶得搭理他。


    “我知道,你一時半會兒忘不掉蘇釋耶,但我會等你的。這次我很有耐心,很認真,不會再錯過你了。”希天曾經如此說過。


    “希天,你是挺優秀挺帥的,但我對你一點都不來電。在我眼裏,全世界的男人隻有兩種:蘇釋耶和其他人。所以,對不起,麻煩你斷了這個念頭吧。”


    無語的是,希天就是特喜歡被拒絕的感受。因為在他看來,梵梨越是對蘇釋耶專一,等他追到她了,她就越會對他專一,而且會自行意淫她對別人說出“全世界的男人隻有兩種,希天和其他人”的畫麵,沉醉其中,不可自拔。他有一套自成獨特體係的閉合邏輯,所以,不管梵梨怎麽說,他都隻相信自己相信的,愈發對她窮追不舍了。


    如今,梵梨不再參與政治鬥爭,希天的權利優勢在她麵前發揮不了作用。所以,按照慣例,希天又開始慫恿她:“你什麽時候繼續大神使的工作?光海需要你。”


    梵梨扶著額,不想說話。羽燼咳了一聲:“希天哥,梵梨姐姐想休息,不要讓她太累了。”


    “她回來工作,掛名就好,我不會累著她的。”


    “還是讓她做自己愛做的事吧,愛她就要尊重她,不是嗎?”


    “全光海沒有人比我更懂如何尊重蘇伊女神。”


    麵對這宇宙級的自大,梵梨要窒息了。她正想著怎麽開脫,就接到了夜迦的電話。


    “蘇伊,快來落亞。”夜迦說道。


    “為什麽……”梵梨停了一下,忽然抬頭,“成功了?”


    “來了你就知道了。”


    “我現在就來。”梵梨直接站了起來,對四位朋友揮揮手,一邊和夜迦繼續說話,一邊快速離開了。


    風晉看著梵梨遠去的背影,歎道:“蘇伊伊太癡情,是一件挺頭疼的事。就算實驗成功又怎樣,她壽命那麽長,最後還不是得守寡。”


    “你就別操心人家的事了,孩子都快生了。”羽悠故作嚴肅道。


    “我這就去給她安排艦艇。”希天決不放棄任何討好她的機會,把他訂的足夠買一套小房子的金槍魚扔在了腦後,一溜煙消失了。


    “希天真是……啊,看不下去了。”風晉嫌棄地咂咂嘴,看向羽燼,“小羽,你有耐心再多等個一兩千年嗎?”


    “我沒覺得自己是在等什麽。”羽燼淡淡說道,“我向梵梨姐姐承諾過,會一直陪著她,那就一定說到做到。”


    “這個心態好呀,就知道我沒看錯人。”風晉笑眯眯道。


    希天並沒有成功討好到他的女神。因為,繁星正好打電話向母親問好,得知梵梨要去落亞,他第一時間就把一切都替她打點好了。


    回家收拾好行李,梵梨在一個陳舊的箱子裏看到了幾個鑽盒,忽然想起自己曾經跟風晉打趣說,自己是“集鑽女”。


    第一個盒子裏裝著深藍色的鑽石,130帝克,刻字:“贈吾妻。燃燒時代,加斯希天。”


    第二個盒子裏裝著粉色的鑽石,170帝克,刻字:“蘇伊吾愛,願餘生都有你。莫爾黑喬。”


    第三個盒子裏裝著正紅色的鑽石,100帝克,刻字:“蘇伊女神,娶到你是我的榮幸。韶安。”


    但這些她都沒打開。她隻打開了一個因為被打開太多次,有些磨損的盒子。裏麵沒有環,隻有鑽石。這是紅月海產的無色頂級鑽石,160帝克,贈送者是她最後一個丈夫,唯一愛過的男人。


    他們之間有很多遺憾。對她而言,最大的遺憾就是,從未完全了解過他。


    他為什麽會死,她問遍了所有人,到處瘋了一般尋找答案,一無所獲。他應該是有意為之的,一點線索都沒留下。但她相信,蘇釋耶心裏還是有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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