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連景淮並沒有賣關子,而是直接將翻看到一半的請帖推至他麵前,“瞅瞅這個。”


    魏梁三兩下把帖子裏的內容看完,隨後盡可能理智地總結道:“宮裏選在這時候舉辦賞菊宴,實在叫人不得不多想其背後的深意。”


    賞菊宴開辦至今已有十餘載,在都城是很具規模的盛會,但同時,它的門檻也設置得極高,等閑人家隻有觀望的份兒。


    年輕的公子小姐紮堆坐著觀菊、吟詩,很難不暗生情愫。於是這宴會辦到後來,就成了貴族間彼此相看提親的好場所。


    要說魏梁為何會了解得這般詳細,還不是因為他家王爺與丹陽郡主的婚事,當年就是在這勞什子宴會上敲定的!


    連景淮明顯也憶起了那段不甚愉快的往事,眉眼間布滿陰霾:“哪裏有什麽深意?這不擺明了在刺探本王的態度麽?本王若是同意赴約,就意味著這樁婚事還能挽回,尚未到無可轉圜的地步……”


    “那麽,如果本王不同意呢?”想到隆昌帝聞訊後暴跳如雷的樣子,連景淮舔舔唇,笑得肆意張狂。


    好像還挺有意思的。


    魏梁光看自家王爺這副表情,就知道他是打定主意要跟隆昌帝過不去,不由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道:“王爺做事一向有分寸,想來也無需屬下多言。”


    這話雖有拍馬屁嫌疑,但倒不全是奉承,因為連景淮確實深諳氣人的功夫。


    每回與隆昌帝交鋒,他總能讓對方恨得牙癢癢,可又不至於被怒火衝昏了頭,非要與他拚個魚死網破。換言之,便是讓隆昌帝在崩潰的邊緣來回遊走。


    想到這裏,魏梁不禁有些同情起那位九五至尊來。


    “對了,棲雁閣那邊情況如何?”連景淮曲起指節,輕輕扣了扣桌麵,才道:“老皇帝想與我鬥法,我不怵,哪怕要鬥到地老天荒,我都可以奉陪。隻一點,我希望不要將她牽扯進來,你能理解嗎?”


    你能理解嗎?那種好似有了軟肋的感覺。


    縱然沒有指名道姓,魏梁還是瞬間就明白了連景淮口中的‘她’指的是誰。


    “盛姑娘性情文靜,日常活動與普通閨閣小姐並無不同,大抵離不開琴棋書畫女紅幾類。”話至此處,他略微停頓了下,語氣裏透著心虛:“另外,姑娘平日裏似乎還喜歡琢磨些吃食,廚藝……甚佳。”


    聞言,連景淮幾乎是立馬捕捉到他話裏的關鍵信息,“你嚐過?”他半眯眼眸,墨色的瞳孔裏閃現出鋒利的光芒。


    魏梁小幅度地頷首,聲音輕如蚊蚋:“一碗蓮藕排骨湯。”


    作者有話要說:  連景淮:……


    連景淮: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第六章


    原先沒有細想過,但這會兒看見自家王爺摻雜著羨慕與嫉妒的眼神,魏梁終於意識到——王爺與盛姑娘的關係,是前者單方麵的寵愛。


    而後者,別說使盡手段邀寵了,簡直連點兒纏人的勁都沒有,也難怪王爺會覺得挫敗。


    連景淮的確是有些受挫。他自己三天兩頭往棲雁閣跑,從不嫌累也不覺得煩,可盛沅錦呢?明明有送補湯這麽充足的理由,卻不懂得加以利用,哪裏是心悅一個人該有的樣子。


    連景淮單手扶額,麵上浮現些許無奈之情。


    他的姑娘,可真是難追啊。


    好在連景淮並不是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知道追求姑娘的過程中難免會碰到阻礙,需要多點兒耐心,因此倒沒有太多的氣餒。


    “本王明日要出府,你去著手安排下。”簡單地吩咐完,連景淮便擺擺手示意魏梁可以離開。


    其實早在這之前,連景淮就考慮過要帶盛沅錦出門逛逛。畢竟年紀輕輕的女孩子,成天悶在屋子裏也不是個事兒,總得找尋機會透透氣。


    更何況,別出新裁的約會必定比千篇一律的生活,更能促進彼此之間的感情。


    於是翌日早晨,盛沅錦才剛睜眼,便見琉璃急吼吼地朝自己走來:“哎呀我的姑奶奶,您可趕緊起床洗漱吧!王爺在暖閣裏等著呢。”


    “……”許是因為腦袋仍處在混沌的狀態,盛沅錦緩了很久才聽明白這句話。“王爺在暖閣裏等著……我?難道是有什麽要緊事嗎?”


    “甭管什麽事情,總歸不能讓王爺久等。”琉璃邊張羅著給她端盆遞毛巾,邊補充道:“不過王爺的神色看起來挺和緩的,估計沒什麽壞事。”


    話雖如此,盛沅錦也不敢放鬆,三下五除二地梳洗完,便過去請安。


    不同於盤著宮髻時的端莊,今日她把頭發披散下來,倒顯出了幾分女兒家的嬌憨。


    連景淮下意識地想要去揉揉盛沅錦的腦袋,但顧忌到她臉皮子薄,手伸到一半又收回來,改為掩唇輕咳道:“陪本王上街走走。”


    說罷,他不由分說地拽住她的皓腕。


    “等、等等……”盛沅錦像根釘子般固定在原地,腳步不肯挪動分毫,“奴婢還未妝扮過呢。”


    連景淮自然知道她平時敷粉畫眉點絳唇,一絲不苟,然而他卻由衷地欣賞盛沅錦脂粉未施的模樣。


    “不必。”他沒鬆手,那雙深邃的黑眸直直望進盛沅錦的眼睛裏,“你現在這樣就挺好看的。”聞言,盛沅錦腦袋嗡的一下炸開,雙腿也莫名發軟。


    於是當連景淮手臂再度用力的時候,盛沅錦腳下就沒穩住,稀裏糊塗地隨他去了。


    “我對玉井胡同的角角落落都很熟悉。”


    褪去包袱後,連景淮以一種話家常的語氣說道:“街邊那頭兒有間早點攤,口味不錯,販賣的種類也多。從前父王上朝時,總會停下來買兩塊芝麻燒餅,搭配著鹵得酥軟綿爛的蘇造肉一同入口,當真是吃了十數年都不膩。”


    “另外,他們家的招牌還有甜漿粥。據說鋪子裏的小夥計每日寅時剛到便得起來,用石磨將泡好的粳米碾成漿子,然後加水和糖去煮。最終熬出來的甜漿粥滋味清醇,米香四溢。”


    “你若是感興趣,改日可以去嚐嚐。”


    聽到這裏,盛沅錦其實是頗感詫異的。


    因為在她的認知中,連景淮是始終高貴的,哪怕把他的身份剝除,那種貴氣依舊會從血脈裏流淌出來。


    可如今,他卻在嚐試著顛覆她固有的觀念,並且告訴她:你看,我也有質樸的一麵,所以別對我產生距離感。


    說實話,盛沅錦並不清楚連景淮這股勁頭能夠延續到何時,或許會很短,短到眨眼即逝,但至少在此刻,她不想辜負他赤誠的心意。


    於是她柔聲道:“好的。”


    連景淮心中感歎自己這個未來媳婦兒是真乖。隨即,又接續著說道:“沿著這條路直走,碰到拐彎處,有間高兩層樓的首飾鋪,是我母妃生前最喜歡去的地方。”


    “每回那掌櫃的見到我母妃,都像瞅見財神婆似地,一個勁兒俯首哈腰,隻差沒拈香拜上三拜以示忠誠了。”


    盛沅錦聞言,繃不住噗哧笑出了聲。正當她以為氣氛會持續往溫馨且歡樂的方向發展時,連景淮卻突然調轉話鋒道:


    “後來母妃過世了,可我還是會讓管家在冬夏兩季時,前去挑選些簇新的首飾,回來擺放在屋子裏。因為這樣做,能讓我感覺他們好像沒有離開,一切都還和從前一樣。”


    盛沅錦雖然不曾嚐過親情的溫暖,但在連景淮平緩而節製的敘述中,她竟奇妙地有種感同身受的體會。她想,連景淮的雙親定然是很愛他的。


    與此同時,連景淮目光瞬也不瞬地觀察著盛沅錦的表情。


    他承認方才那番話有故意為之的成分。盛沅錦這個人,就好比是夾心糖,表麵裹著一層堅硬的糖衣,芯子裏卻藏著柔軟甜膩的內餡。比起爭強鬥狠,適當的示弱更容易觸動到她的心房。


    果然如他預想的那般,成效不錯。


    然而,詭計得逞的喜悅並沒有維持太久,因為當連景淮看見盛沅錦心疼得揪緊眉毛的小樣子,便隻覺得——想出這麽個餿主意的自己真不是東西。為了填補過錯,他慌忙開口補救道:“所幸現在有你,我也不算孓然一身。”


    可惜這話題實在轉換得過於生硬,壓根無法起到安慰的效果,於是連景淮僅能另想辦法。


    東張西望了一會兒,他忽然發現對街的小賭檔,不知何時已經搖身變成裝修氣派的正規賭坊,進出皆是達官貴客。


    連景淮對賭博接觸得很少,或者說,那些紈褲公子哥兒的愛好都離他很遙遠。但今日他卻難得起了玩鬧的心思,想嚐試看看放縱的滋味。


    “要不去試試手氣?”


    盛沅錦一噎,她長這麽大還從未聽說過有哪個男人會帶著女孩子去賭場尋樂。但奇怪的是,這般悖離常理的言語,經連景淮的口中說出來,竟找不出絲毫違和感。


    大眾避之唯恐不及的賭博,於他而言就和其他打發時間的消遣無甚區別,談不上多喜歡,可也不反感。


    麵對如此坦蕩的連景淮,盛沅錦覺得自己若是以‘於禮不合’為由拒絕他的邀請,未免顯得矯情。所以,片刻後他們便一道出現在賭坊的櫃台處。


    聽完侍者介紹的玩法規則和投注下限,連景淮不快不慢地從袖袋裏掏出幾張價值百兩的銀票,吩咐莊家換成籌碼。他的神情中既沒有老賭徒的癲狂,也沒有新手的猶豫,簡直平淡到無波無瀾。


    莊家摸不清他的深淺,隻得溫聲詢問道:“不知這位爺,是想要押大還是押小?”


    “你說呢?”連景淮並未直接回答莊家的問題,而是側過頭,眼含笑意地征詢盛沅錦的意見。


    他講話時有個算不上壞的毛病,那就是乍聽起來滿口字正腔圓,偏偏尾音總會帶點慣性的拖腔,痞勁兒十足。“隨便選,反正贏了算你的,輸了算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  試問有誰會不喜歡自己的老公床上打樁機,床下取款機呢?


    ☆、第七章


    開賭坊不是做慈善,擲錢的目的自然是掙錢。盛沅錦知道武賢王府家底豐厚,不缺這點銀子,但她實在沒立場揮霍他的積蓄。


    贏了還好,倘若輸了呢?難不成還真讓他幫著負擔麽。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內心的顧慮,連景淮不惜埋汰自己道:“我這人吧,所有運氣都用在投胎上了,平常連喝個涼水都能塞牙縫。如果讓我來選擇,恐怕這堆籌碼都保不住。所以,還是請姑娘為在下指點迷津吧。”


    聽著他明顯玩笑的語氣,盛沅錦倒真沒原先那麽拘謹了。雖然心裏仍舊有些顧忌,但態度上已經開始鬆動。


    連景淮見狀,趕忙趁勝追擊道:“你就當我是冤大頭吧,我情願的,嗯?”


    “行吧,我試試……”說完,盛沅錦便將目光投向牌局。


    搖骰盅比大小,是博弈遊戲中最常見也是最容易上手的玩法。三顆骰子,按照規則總數超過十點者為大,反之則為小。由於控製權完全掌握在莊家手中,閑家無法通過提高技術獲得取勝的機會。因此,這場遊戲可以說是對閑家極其不利。


    不過,對於盛沅錦這種半點不通賭術,好賴全憑直覺的外行人來說,比大小倒是頗為合適。


    “我賭大。”


    隨著她話音落下,莊家開始翻動骰盅,兩條清瘦有力的手臂在揮舞的過程中繃出好看的線條,看上去十分賞心悅目。


    然而,盛沅錦卻沒有欣賞的心情。


    隻聽那三顆骰子在骰盅裏碰撞出咯當咯當的聲響,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了她心坎上,不斷加深緊張的氛圍。


    終於骰盅落回桌麵上,莊家絲毫不拖泥帶水地揭開蓋子:四四六,果真是大。


    盛沅錦舒了口氣,連景淮亦彎唇笑道:“瞧我說什麽,還是我家姑娘手氣旺。來,繼續。


    第二輪,盛沅錦依舊選擇賭大。等到押注開蓋,莊家溫潤如玉的嗓音緩緩從唇瓣間溢出:“看來,又是這位客人贏了。”


    盛沅錦至此才算是真正放鬆下來,連帶著後麵那局都勝得異常輕鬆。一共三把,她全都精準地押對了邊兒。


    許是因為太過高興,盛沅錦一時間有些忘乎所以,在拿回成倍籌碼的同時,竟忍不住伸手環住連景淮的脖子道:“我們贏了,贏了!”


    “嗯,乖女孩,你做得很好。”連景淮平日裏雖然看起來有些吊兒郎當的,但實際上卻很好地拿捏著分寸感。比如這會,他攬在盛沅錦腰間的手便沒有握實,而僅僅是虛扶了一把。


    不出片刻,盛沅錦也意識到兩人現在的姿勢有多曖昧,隨即就像摸到燙手山芋般,猛然倒退幾步。


    “沒事兒,我挺喜歡你主動抱我的。”連景淮揉著她的發頂,語氣毫不在意地說道:“唔,不過以後還是稍微注意著點,最好關起門來再抱。”


    本來他們走進賭坊就是為了圖個樂嗬,沒打算在裏麵闖出什麽名堂。因此,玩到這份上已經差不多可以收手了。


    連景淮正欲起身,忽聽周圍人群發出竊竊私語的聲音:“五皇子駕到……排場不小……陳老板也去迎接了……”


    五皇子出自蘭貴妃腹中,作為麽兒,他幾乎是在萬千寵愛之中長大的。治國不行,吃喝嫖賭卻樣樣精通——若是前世的連景淮,大抵會這麽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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