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朝的風氣雖然比前代開放許多,可也斷斷沒有閨閣少女徑自往男子家中跑的道理。更何況她作為郡主,卻穿著一身太監服在街上遊蕩,成何體統?


    邵靜芸自知理虧,並沒有正麵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避重就輕道:“淮哥哥,我知道這樣於禮不合,但有些話我怕現在不說,以後便沒有機會了。”


    或許是因為從小寄人籬下,丹陽郡主具備著周旋於男人間的手腕。她知道自己什麽樣子最惹人憐愛,也知道怎麽樣的語氣最讓人難以拒絕。


    “……我不清楚你為何突然動了想退親的念頭。如果是對我的立場有所存疑,那我現在就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我分得出輕疏遠近。”


    話落,她目光微抬,眼波掃過連景淮之時,竟是帶了些淡淡的情意。“淮哥哥,倘若你我二人成了親,婚後我必真誠待你。”


    說實話,邵靜芸絕對稱得上是聰明。她善於利用自身的柔弱,來博得男性的好感,但同時她也知曉,一味地打感情牌是行不通的,若是想要在談判中取得勝利,就必須拿出實際的好處。


    而她所能給予的,最大的好處便是徹底投誠於連景淮。


    既然隆昌帝能夠通過聯姻的方式,把親外甥女安排進武賢王府當棋子,他們未嚐不可運用這點進行反間計。


    屆時,邵靜芸隻需將虛假的消息傳遞給隆昌帝,就能輕易地達成誤導的作用。


    “以政治謀略的角度來說,確實是個不錯的計策。”話至此處,連景淮語氣微頓,而後略帶諷刺地說道:“但是恕我不能同意。”


    “我想,應該不用我提醒你,這樁婚事是如何敲定的吧?”到這時候,連景淮終於肯用正眼瞧她,但眸色卻冰冷的像是結了一層霜。“當初你既然選擇算計我,便該料想到會有今日的惡果。”


    聞言,邵靜芸狠狠打了個寒顫。


    因為緊張,她不停地絞動著手帕,直到將其完全揉皺,才想起來要辯解:“三年前的賞菊宴上,我的確是蓄意接近你,我心思不純,可我不過是仰慕你……淮哥哥,我錯了麽?”


    “住口!”連景淮一拍桌子,嗬斥道:“你敢說當年京中盛傳的那些謠言,不是你的手筆?難道你千方百計製造我倆有私情的假象,也是因為傾慕我嗎?邵靜芸,你究竟知不知廉恥?”


    “我……”邵靜芸還欲再說,忽聽外頭傳來一陣響動,是盛沅錦來了。


    她微不可察地皺起眉,顯然是沒想到半路會殺出這麽個程咬金,但僅僅是片刻,又重歸平靜道:“那名宮女叫做盛沅錦對吧?淮哥哥若是中意她,我可以作主替你納為側妃,並且保證不會為難她。”


    在邵靜芸的認知中,小小宮女自然是配不上武賢王側妃這個頭銜的,所以她說話間,便不自覺帶了點施舍的語氣。


    如果說連景淮剛才還隻是做做樣子,嚇唬嚇唬她,現在卻是真的動了怒:“滾,這裏輪不到你放肆。”


    邵靜芸見他臉上的怒意不似作偽,怕再待下去會惹他厭棄,索性依言告退。臨走前,邵靜芸心念電轉,忽然想到一計挑撥離間的辦法。


    她咬咬牙,使勁兒將裝飾在手串上的佩珠給卸下,然後不動聲色地扔到椅腳邊。她在賭,當盛沅錦撞見連景淮屋裏有其他女子遺留下來的飾品時,會不會出言質問?


    退一萬步來說,哪怕盛沅錦真能做到睜隻眼閉隻眼,心裏也難免會覺得膈應。


    邵靜芸設想得周全,離開王府時,嘴角甚至還掛著幸災樂禍的笑容。然而她恐怕怎麽也想不到,盛沅錦發現那顆珠子後,隻是順手撿起來,麵露困惑地問道:“哪個灑掃的婢女這般不謹慎,居然將香珠落在地上,萬一不小心踩著滑倒,可如何是好?”


    連景淮聞言,向來沉著的俊容上出現一絲裂縫。半晌,他話中有話地道:“用不著擔心,我已經將她攆走了。”


    盛沅錦雖然感覺有些古怪,但卻並未深究,而是笑盈盈地開口道:“王爺趁熱嚐嚐這道翡翠水晶蝦餃吧?是我親手做的。”說完,她便用筷子將蒸籠裏的蝦餃一個個夾出來,擱在盤裏擺好。


    由於盛沅錦今日穿著的袍服樣式繁複,袖擺較為寬大,因此舉手抬足間極不方便,時常需要騰出空去挽袖口。


    連景淮見狀,下意識地就伸出手替她托住過長的衣袖。


    盛沅錦神色微赧,剛想說不必麻煩,一轉頭,卻瞥見連景淮仿佛呼吸般順其自然的表情,於是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連景淮確實是沒有覺察到這個動作的曖昧之處。他隻是依循著本能,情不自禁地,想親近她。


    旁人也許隻當她是一個無足輕重的玩物,可是連景淮知道,盛沅錦是他心愛的女人,是他的命,是他們錯綜複雜的前世今生。


    想到這裏,連景淮不禁從心底,由衷地升起一絲疑惑。他娶盛沅錦是因為情之所至,那麽邵靜芸又為何執意要嫁?


    前世連景淮僅僅是把邵靜芸當成無用的花瓶,所以未曾思考過她每個行為背後的含義,但經過方才的談話,不難看出她是擅長盤算,且懂得取舍的聰明人。


    可既然如此,她又為何要像個傀儡般,聽從隆昌帝的指示嫁予他為妃?以邵靜芸的條件,周圍應該並不缺乏品貌俱佳的追求者才是。


    連景淮隱約覺得自己似乎遺漏了某條非常關鍵的信息。但,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呢?


    趁著這會兒工夫,連景淮把目前掌握到的線索在腦海中重新過濾一遍,隨即,他便發覺了不對勁之處。


    上輩子盛沅錦香消玉殞後,連景淮曾經動用過王府裏最精銳的密探,去調查那款名叫‘噬心’的毒藥。據傳,它的毒性不亞於見血封喉,是一種能夠快速致死的劇毒。


    而且這種毒素一旦進入體內,就會與血液融合,讓服毒者感受到,如被數萬隻蜘蛛同時圍攻齧咬的痛苦,可以說是極其陰毒的藥物。


    如此厲害的毒藥,自然不是輕易能夠取得的。實際上,它出產自西域,民間另有俗名稱‘千年一遇’,足見其珍罕程度。


    若是尋常的後宅爭寵事件,用上這等罕見的毒物,未免顯得小題大作。因此,連景淮當時沒有半點懷疑邵靜芸,而是直接將這筆帳算在隆昌帝的頭上。


    如今回想起來,僅憑這點就排除邵靜芸的嫌疑,著實是有些武斷。畢竟比起遠在宮裏的隆昌帝,邵靜芸明顯有更多機會可以下手。


    假設這回的猜測無誤,下毒殺害盛沅錦的元凶當真是邵靜芸,那麽她到底有什麽非要鏟除盛沅錦不可的理由呢?故事進展到此處,好像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填補上邏輯的空缺。


    連景淮正苦思冥想著,驀然被一道聲音輕婉的女聲給打斷,便聽盛沅錦溫聲詢問道:“王爺發什麽呆哪?”


    “無事。”


    話音落地的刹那,連景淮隻覺得腦子裏似有電光火石閃過,緊繃的思路亦隨之暢通——既然眼下無法獲取新的線索,不如回過頭,從根源處尋找答案。


    決定好接下來的方向後,連景淮便開口提議道:“我讓管家寫個請帖,過幾日邀請你的家人過來王府作客吧。”


    到了談婚論嫁這步,見家長是遲早的事情,因而盛沅錦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牴觸的情緒,很爽快地答應道:“好,正巧我也許久未見他們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他來了他來了,男二帶著給男主的見麵禮(陳年老醋)走來了。


    ps.男二是盛長儒,絕世小奶狗。


    ☆、第十二章


    武賢王府的管家辦事效率很高,當天申時以前,便將書寫工整的請柬送到了盛府。


    本來早在得知自家閨女得了武賢王青眼的時候,盛文旭就打算尋個由頭上門拜訪。無奈武賢王府的門第實在太高,以他的官位,恐怕連張名帖都遞不進去,於是隻得暫時作罷。


    但今日,可是武賢王主動邀請的他啊!盛文旭豈能不樂?


    他幾乎是剛接到請帖,便抑製不住地跑到妻子譚氏麵前顯擺:“瞧瞧,我這女兒多爭氣,不枉我當初想方設法地把她送進宮!我原先還想著,若是能勾搭上個禦前侍衛就算賺了,哪知道她竟能釣到武賢王這條大魚,真真兒是手段了得!”


    譚氏雖然已經年過三旬,卻仍生得杏臉桃腮,彎起眼睛笑時,端的是千嬌百媚。“老爺說笑了,我們錦姐兒天生麗質,自然配得上最好的夫婿。”


    “你說得對。”盛文旭聞言立即附和道:“想當初她才十二歲,眉眼間便隱約浮現出媚態,我打量著,便知道將來必定會長成奪人魂、攝人魂的極品尤物。”


    不過三言兩語,盛文旭這個當爹的就已將親生女兒貶為供權臣賞樂的禁臠,價高者得。


    聽到此處,盛長儒不禁劍眉倒豎,語帶怒意道:“夠了!如今姐姐隻身待在王府,想要立足已是不容易。我們作為娘家人本該成為她的後盾,可現在呢?不但沒幫上一丁點忙,還要去拖她的後腿麽?”


    盛長儒的擔憂其實沒有錯。畢竟,盛沅錦眼下雖然得寵,但從本質上看仍舊是個無名無分,隨時可以丟棄的姬妾。


    盛文旭若是貿然以武賢王未來嶽父的身份自居,便是大大的僭越,難保不會觸怒他。更有甚者,還有可能連帶影響盛沅錦在武賢王心目中的地位。


    想當然爾,盛文旭是不會聽勸的。他皺了皺眉說道:“你這個蠢貨!你姐姐在王府裏吃香的喝辣的,還不用看主母的臉色,日子美得很!更何況,你老子我做什麽拖她後腿了?我辛辛苦苦養大了個女兒,難道不該回收點成本嗎?難道要給人白玩兒嗎?”


    一個個不堪入耳的字眼,從他嘴裏蹦豆似地跳出,並撞進盛長儒的耳朵內。


    有那麽幾個片刻,盛長儒甚至偏激地希望自己就這樣聾了,總好過聽見父親的惡言惡語。他想辯駁,想回擊,可是讀書人對於孝道的看重是根深於骨子裏的。


    盛長儒自知無法掙脫出孝子的禁錮,索性不再多言,徑自走回房間讀書。


    當年,盛文旭夫婦決定讓盛沅錦入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後宮時,盛長儒隻不過是個毛都沒長齊的黃口小子,沒有半點話語權。因此哪怕他哭鬧得再凶,也不能動搖父母的想法分毫。


    打從那時候開始,盛長儒便拚了命地讀書,由童生到舉人,他總是書院中年紀最小的學生。周遭的師長誇讚他天資聰穎,並說:“長儒這孩子,若是能夠在學堂裏按部就班地學習,慢慢積累知識,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然而,盛長儒卻總嫌自己成長得不夠快,他需要更快地茁壯,直到能夠庇佑姐姐為止。


    到那時候,無論姐姐嫁到什麽樣的夫家,他都可以成為她最堅實的底氣,一輩子為她保駕護航。


    思及此,盛長儒不禁痛苦地嘶鳴一聲,而後抱住頭嗚咽道:“姐姐對不起,長儒終歸還是晚了幾步。”


    …………


    三日後的月圓夜,盛文旭穿戴體麵地攜著妻兒來到王府赴約。


    不同於正式的宴會,今兒隻是大夥兒一齊相見,共同敘談些家常事,所以賓主雙方皆未拘泥於繁苛的禮節。


    侍女領著盛家老小在湖畔設下的席桌邊坐定後,便翩然告退。行走間,微風吹動她身上穿著的單絲花籠裙,帶起優美的弧度。


    等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方聞外頭傳來管家沉穩的通報聲:“王爺駕到。”


    盛文旭慌忙斂衣起身,正欲行禮之時,便見自家女兒正並肩行走在連景淮身旁,小倆口舉止親昵,宛如新婚夫妻。他一時怔愣,腰還半佝僂著,卻忘了開口問安。


    好在連景淮並沒有計較這點失禮,而是擺擺手示意平身。“諸位隻當是普通家宴,盡興即可。”說罷,他便緊牽著盛沅錦的手在主位落座。


    盛文旭雖然早有耳聞,武賢王極為寵愛自個兒這閨女,但聽到是一回事,親眼見證又是另一回事。


    此刻,他再看向盛沅錦的眼神,早已不似從前那般輕視,反倒充滿了充滿慈愛與憐惜。


    隻可惜盛沅錦壓根沒有打算陪他演繹這段父女情深的戲碼,扭頭便對著盛長儒笑道:“小孩子果然都是見風就長,明明不久前你的身高才堪堪到我的肩膀,這會兒卻比我要高出兩個頭了。”


    盡管盛長儒不甚滿意‘小孩子’這個稱呼,仍舊順從地回應道:“我前幾日剛測量過,準確的身長應當是七尺八寸。”


    連景淮聽出他話裏暗含的驕傲,忍不住打趣道:“哦?那確實是挺高的。”


    許是因為年齡尚輕,麵部的棱角還未展露出來,盛長儒的五官生得比較鈍,不像連景淮那樣驚豔無雙。但同時,他又擁有連景淮所缺乏的蓬勃少年氣。所以,實在不好說究竟是誰更招小姑娘喜歡。


    “比不得王爺身形如鬆,風姿特秀。”


    連景淮聞言愣了愣,這小子語氣酸不溜秋的,莫非是在嘲諷他?


    不怪連景淮感到困惑,主要是放眼整個寧朝,還真沒什麽人膽敢用這種口氣和他說話。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初生之犢不畏虎?思及此,連景淮竟有些失笑。他端起麵前的酒杯,朝著盛長儒示意了下,然後一口飲盡:“我幹杯,你隨意。”


    盛沅錦察覺到兩人之間暗湧流動,正想阻止,誰知盛長儒動作麻利,一眨眼的工夫便喝幹了杯中的冷酒。無奈之下,她隻得勸解道:“空腹飲酒對胃部不好,都先吃點東西吧。”


    “是我疏忽了。”連景淮從善如流地應完,便舉箸夾了一塊油光鋥亮的紅燒蹄髈,放到盛沅錦的碗裏。 “多吃點兒,你實在太瘦了。”


    “多謝王爺。”盛沅錦點點頭,剛想動筷子,就見眼前不知何時又多出一塊表皮金黃酥脆的糖醋排骨。


    “姐姐從小就喜歡糖醋排骨、糖醋雞丁、糖醋魚片、糖醋皮蛋、糖醋豆腐等等料理。”盛長儒眨巴著眼睛問道:“我說得沒錯吧?”


    至此,連景淮若是再看不出來這臭小子是在挑釁自己,就白活那麽多年了。


    他側過頭去,鼻尖溢出一聲輕哼,雖然沒有言語,但眼角餘光卻深深地望向盛沅錦,顯然是要等著看她會做出什麽選擇。


    盛沅錦平時做事果斷,其實鮮少有猶豫不決的情況,可如今在左右兩道目光的夾擊下,她本能地就想逃避。於是,她思索片刻後道:“我今兒忽然想嚐點清爽的食物,不如還是吃蔬菜吧。”


    話音剛落,連景淮和盛長儒又先後夾了開水白菜,以及魚香茄子到她的碗裏。


    盛沅錦:“……”很好,看來這頓飯是沒法吃了。


    連景淮估計也覺得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兒,因此他最終還是決定,用最簡單也是最直接的方式讓盛長儒閉嘴,那就是——設法把他灌醉。


    軍中將士多半擅長豪飲,連景淮作為主帥,更是每逢出征前皆要在酒桌上連飲十數海碗,以提振士氣。如此酒量,自然不是盛家父子可以比擬的。


    可想而知,當盛長儒醉得不省人事,盛文旭亦開始胡言亂語時,連景淮依舊是那副臉不紅氣不喘的模樣。


    “你怎麽也不攔著點他們?個個兒喝得跟酒鬼似的。”盛沅錦抬手扇了扇風,似想揮去些刺鼻的酒氣。“更何況,長儒仍是誌學之年,喝點小酒淺嚐即止便罷了,哪裏能真的和你拚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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