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沅錦並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用細長的手指挑開車簾,望向外頭匆匆掠過的景致,半晌才張口說道:“自然是思念的。”


    因著是普通聚會,鄂國公夫人這回邀請的賓客不多,無論男女皆是平時往來比較密切的人家,謝沅錦夾處在其中,倒是顯得十分突兀。


    她心裏清楚,鄂國公夫人此番之所以宴請自己,無外乎兩層原因。


    首先,是為了滿足八卦欲。畢竟誰不想親眼瞧瞧,傳聞中那位遺落在外多年的侯府明珠的真容呢?其次,則是奔著武賢王妃的名頭去的。


    謝沅錦和連景淮雖然還未成親,但自從賜婚聖旨下達開始,就注定其餘眾人得重新評估她的重要性,穩定已久的貴婦圈子也將重新麵臨洗牌。


    身在詭譎多變的京城,鄂國公夫人的心思自是相當活絡。既然武賢王油鹽不進,難以討好,那她便拐個彎兒結交他的王妃,總比什麽都沒有來得強。


    因此,謝沅錦到場時,她便帶著闔府的女眷前來相迎。


    鄂國公夫人董氏,是老國公近年新娶的繼室,年紀比其小了足足兩輪,正值女子芳華最盛之時,深得國公爺寵愛,舉手投足間皆流露著優雅和自信。“王妃今日能夠賞臉前來,真真是我等的榮幸。”


    “夫人客氣了。”謝沅錦含笑應對道:“我這初來乍到的,還要勞煩夫人幫忙引介才是。”


    董氏見過不少從底層爬上來的姑娘,她們多半像驚弓之鳥般,容易畏畏縮縮,難登台麵。


    然而,謝沅錦卻表現得不卑不亢,語言得體,這讓董氏心裏不免對她高看了幾分。


    董氏親自領著謝沅錦入座,然後挨個給她介紹在場的女賓,從尚書千金到將軍夫人,此處烏泱泱匯集了一眾有頭有臉的人物。


    謝沅錦不但要費勁兒去記人名和麵孔,還得時不時分神出來應酬幾句,著實是疲憊得很。


    恰在此時,一個穿著豆綠長裙的婢女急匆匆走進門,停在董氏麵前,慌張地稟告著剛才前廳發生的事情。


    她把聲音壓得很低,從謝沅錦的角度,愣是一個字也聽不清,僅能憑借董氏難看的臉色判斷應當不是好事。


    “怎麽了?可是遇著了什麽麻煩?”內閣學士家的尹夫人向來與董氏交好,因而問得直截了當。


    董氏不動聲色地瞥了謝沅錦一眼,隨即勉強撐起笑顏道:“無甚大礙,隻不過是廚房那頭出了點插曲,恐怕沒辦法如時出菜罷了,我去去就來。”說罷,她便在婢女的攙扶下起身,出了廳堂。


    謝沅錦直覺董氏的話語中有所隱瞞,並且背後的原因極有可能與她相關。想到這裏,她頓時就有些坐不住,索性隨便找了個借口離席。


    本來隻是想稍微透透氣,誰知她不找事,事情自會來找她。


    由於男女七歲不同席的規矩,這回鄂國公府設宴,亦是將男女賓客區分成兩邊招待。


    謝沅錦獨自走在回廊裏,正打算尋個侍女打聽一下,連景淮究竟來了沒有,不料卻聽見幾名侍者窩在角落裏竊竊私語。


    “天哪,郡主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也太尷尬了吧!”


    “你是沒瞧見方才夫人聽說郡主不請自來時的表情……嘖嘖,真是精彩。”


    “咱們夫人也是夠可憐的,一邊是丹陽郡主,一邊是武賢王妃,無論哪個都是得罪不起的主兒。”


    雖然隻是寥寥數語,可謝沅錦依舊從中辨認出了眼下的情況。原來,董氏因為擔心她和丹陽郡主見麵會感到窘迫,所以打從一開始就沒有發帖邀請後者。


    誰知,丹陽郡主竟不按常理出牌,主動找上了門,登時令董氏措手不及,隻能匆忙應付。


    謝沅錦柳眉輕輕皺起,著實想不明白丹陽郡主此行的目的為何。她剛想離開,便聽身後響起一道脆如銀鈴的女聲:“且慢。”


    循聲回頭,隻見邵靜芸踩著蓮步,輕搖慢擺地走來。她身旁並沒有董氏的蹤影,甚至沒有任何侍女尾隨其後,謝沅錦後知後覺地發現此處隻餘下她們二人,相顧無言。


    良久的靜默後,邵靜芸率先開口道:“即便無緣當姐妹,但聊聊天總是可以的吧?”


    謝沅錦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隻是目露警惕地回望著邵靜芸。


    邵靜芸見她不領情,當即褪去了所有溫煦和善的假象,露出內裏的冷漠:“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明明是天之驕女,卻偏要自降身價去奉承男人。”


    謝沅錦聞言覺得有些冤枉,於是沒忍住替自己辯解道:“我並沒有這麽想,也不打算對你的生活做出任何評價,畢竟那些都與我無關。”


    今日邵靜芸刻意跑到謝沅錦麵前來耀武揚威,無非就是想證明,哪怕失去了和連景淮的親事,她仍舊是天家的郡主,謝沅錦這輩子都比不上她。


    然而,麵對謝沅錦這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氣撒不出,有火澆不滅,讓她感覺無比的憋屈。


    當下邵靜芸幾乎是氣昏了頭,也管不得什麽規矩涵養,隻想拚命往謝沅錦的痛腳處踩。 “行,那我們就談談和你有關的事情——你和淮哥哥的婚期敲定了麽,屆時也請我過去觀禮如何?我必定會由衷獻上祝福,願你們有情人終成怨偶!”


    “啪。”


    很響亮的一聲。


    謝沅錦久久都沒有回過神來,直到掌心傳來刺麻的感覺,她才愣怔地低頭看向自己通紅的手掌。同時意識到,片刻之前她確實發狠扇了邵靜芸一耳光。


    說實話,這種怒火攻心,以致於喪失理智的事情,在謝沅錦的人生經曆中基本不曾出現過。她緩了好一會兒,才重新張口道:“我……”


    可是邵靜芸哪裏會給謝沅錦機會把話說完,她像是著了魔般,揮舞著尖細的指甲,劃過半空,直接撲向謝沅錦。


    就在邵靜芸的指尖,即將碰觸到謝沅錦白皙柔嫩的肌膚時,一隻手突然從身後抓住了她的手腕,並伴隨著嚴厲的嗬斥聲在耳畔響起:“放肆!我的王妃,豈容你欺侮?”


    邵靜芸尚未來得及思考,雙手已經先於腦子做出反應,她迅速拔下發髻上的玉簪,意圖刺向來人。


    然而,當她轉過頭看見連景淮,以及佇立在不遠處的鄂國公夫婦後,整個人便徹底地僵住了。


    連景淮視線落在邵靜芸手裏攥著的簪子,不怒反笑道:“想和我動手?來啊。我不是君子,可沒有什麽不打女人的原則。”


    董氏見態勢不妙,也不敢繼續作壁上觀,忙上前打圓場道:“郡主這回委實是過分了些,趕明兒我便進宮向太後娘娘稟明此事,懇求她老人家做主,予以嚴懲。但在那之前,還請王爺給我這個東道主一點麵子,莫要深究啊?”


    “要我放過她,可以。”連景淮似笑非笑地說:“我要她規規矩矩地給我的王妃行禮道歉,這項要求應該不算為難吧?”


    依照寧朝的祖製,夫人皆從夫之等第。也就是說,連景淮作為僅次於皇帝的存在,他所娶的妻子,便是女人堆中的霸王。因此,叫邵靜芸給謝沅錦行禮這事兒,確實挑不出毛病。


    董氏伸手推搡了邵靜芸一把,示意她照做。


    好女不吃眼前虧,邵靜芸自知招惹不起連景淮,當即收斂住眼中升起的幾絲陰霾,道:“丹陽知錯了,還請王妃大人有大量,饒恕我的無心之失。”


    嘴裏說著討饒的話,邵靜芸麵色卻很是不恭,哪怕行禮也隻是稍作點頭,連膝蓋都沒有彎曲半分。


    連景淮當然不會就這樣善罷甘休,他臉上的笑意愈發濃厚,但微微眯起的黑眸中卻陡然暴起一團寒芒,道:“郡主長年住在宮中,不會連這點禮儀都學不好吧?不如這樣,我讓王妃的侍女琉璃給你示範一下。”


    琉璃倒真沒想到神仙打架,居然還會殃及到自己這個池魚,慢了半拍,才走近前道:“請郡主看好。”緊接著,她便朝謝沅錦深深一福,“丹陽不該冒犯王妃,丹陽知罪,求王妃娘娘原諒。”


    目睹了一切的董氏,額上早已是冷汗涔涔。


    眼看邵靜芸宛如凝固般,杵在原地不肯再動彈,董氏隻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謝沅錦身上,道:“王妃菩薩心腸,能否勸動王爺莫要同郡主計較?”


    話音落地,連景淮亦將目光調轉回來,對準了謝沅錦。他想知道,麵對董氏這番求情,他的姑娘會如何應答。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今天沒有什麽特別想說的,那就繼續嚶嚶嚶,求收藏求留評吧。然後如果泥萌有什麽特別想看的小劇場可以跟我說。


    ☆、第二十章


    董氏倒也並非站在邵靜芸那邊,隻不過是想平息事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罷了。


    謝沅錦能夠理解董氏的做法,畢竟此地是鄂國公府,倘若真縱容他們鬧出點什麽動靜,她這個當家主母以後還怎麽樹立威信?


    再者,邵靜芸這事兒,往重了說是意圖傷人,但若是說得輕一些,便是姑娘間的小打小鬧,嚴重性全憑上位者自由心證。


    換作平時,謝沅錦或許會覺得得饒人處且饒人,但今日,連景淮是為了替她討回公道,才刻意扮的黑臉,如果她這會兒張口就唱白臉,豈不是顯得不知好歹?


    因此,謝沅錦非但沒有幫著勸說,反而不露聲色地往連景淮身旁挪近幾步,以示支持。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邵靜芸哪怕再不情願,也隻得卑躬屈膝,向謝沅錦道上一句:“王妃娘娘恕罪。”


    “唔,還算是差強人意吧。”連景淮剛鬆了口,董氏便三步並作兩步地上前攙扶起,早已氣焰全無的邵靜芸。


    謝沅錦見狀,忽覺再待下去也挺無趣的,索性順勢說道:“經曆過這一遭,我倒沒有繼續吃喝的興致了。今日多謝夫人的款待,改天有空再邀請夫人來我府上坐坐。”


    董氏這下哪裏還會挽留謝沅錦,隻怕是恨不能立馬送走這幾尊大佛,於是忙不迭應聲道:“那麽我讓府裏的管事送一送您罷。”


    忠勇侯的馬車就停在正門口,謝沅錦提裙,踩著跟前的梅花凳進入車廂,隨即便背靠軟枕,開始閉目養神。


    然而,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緊隨在自己身後上車的竟然不是琉璃,而是連景淮。


    “琉璃呢?”謝沅錦目露不解地問。


    連景淮並沒有隱瞞,反倒如實陳述道:“我讓她去我那輛車上坐了。”說著,他就開始調整坐姿。


    忠勇侯府的馬車不算特別寬敞,平時供謝沅錦和琉璃兩個弱女子乘坐倒是剛好,但是當連景淮這種個兒高挑的成年男性擠進來後,便顯得有些擁擠了。


    連景淮忍不住隨口抱怨:“嶽丈大人未免也忒小氣了。瞧瞧這馬車裏麵的空間,根本連我的腿都不夠放。”


    “那你別坐呀。”謝沅錦心頭積攢著不滿,很沒好氣地回嘴道。說完,她還拿起茶幾上放置的香梨,當成是他的手臂,忿忿地咬了一口,作為泄憤。


    眼見小姑娘把梨子咬得嘎吱作響,連景淮頗感無奈地抬起手,用指腹替她拭去唇角溢出的汁液。“做什麽擺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我哪裏招惹到你了,嗯?”


    謝沅錦承認,方才連景淮不問對錯,隻管親疏的護短行為,確實讓她感到非常熨帖。但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是因為連景淮,邵靜芸好端端的也不至於非要來找她的麻煩。


    兩相矛盾之下,她半是埋怨半是嬌嗔地說道:“都是你在外麵惹得風流債,害我受了牽連。”


    “娘子,冤枉啊!外麵的桃花我躲都來不及,又如何會主動去招惹?”連景淮先是曉之以情,然後又動之以理道:“況且,你想想看,假如我真的對邵靜芸存有好感,怎麽可能會當著大庭廣眾的麵教訓她?你可不能隨便懷疑我的真心啊。”


    “油嘴滑舌。”謝沅錦輕斥一聲,但語氣明顯比剛才緩和了許多。


    連景淮向來擅長得寸進尺,眼瞅著謝沅錦臉色轉好,立馬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扯進自己的懷裏。“我們有多久沒見麵了?你當真一點也不想我麽?竟還想把我趕下車,好狠的心。”


    說罷,連景淮便張口含住了謝沅錦玉雪可愛的耳朵。


    溫熱的唇舌,若有似無地滑過她的耳廓、耳垂,再由耳背過渡至耳內。謝沅錦以前從來不知道,光是耳朵就能玩出這麽多種花樣,一時間震驚得無法動彈。


    隨後,連景淮的舌尖忽然調轉了個方向,順著她線條優美的脖頸往下吻。謝沅錦直覺感到不對勁,連忙用雙手抵住他的胸口,強行將他推開些許,“別別別。”


    連景淮聽話地停下動作,但目光始終緊緊鎖著謝沅錦,沒有移開過。“所以今天過後,你打算什麽時候再來找我?”


    謝沅錦和連景淮的成婚的日子訂在明年開春,從現在開始算起,至少還有三、四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倒也不短。


    謝沅錦不太清楚,普通未婚夫妻應該多久見一次麵,索性答非所問道:“為什麽不能是你來找我?”


    說起這個,連景淮就來氣,他磨了磨後槽牙,語氣不善地開口:“你以為我沒去過麽?可是哪回不是被你那位好父親,用各種理由阻攔在門外。”


    雖然這段遭遇聽起來有些可憐,但謝沅錦聞言還是禁不住笑出聲來。


    說實話,饒是她也想不明白,這對準翁婿的相處模式為何會如此幼稚,每次碰頭總要爭個輸贏。


    “其實父親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下回好好跟他服個軟,別老是頂嘴,他肯定不會無緣無故刁難你的。”


    不,他就是刀子心。連景淮這般想著,卻未曾講出口,而是擺擺手道:“現在先不談這個,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謝沅錦麵露難色:“可是,我隻身去你府上也不方便呀。”


    盡管名分已定,但在尚未履行婚儀之前,都需要適度的避嫌。連景淮明白她的顧慮,遂提議道:“梨花巷頭有間兩層樓高的書肆,約在那兒,夠正經,夠嚴肅了吧?”


    連景淮口中說的那間書肆,在京城確實頗負盛名,一方麵因為裏頭貯藏有不少珍稀的古籍;而另一方麵,卻是因為店主別出心裁地,將二樓隔斷為獨立的單間,專供貴客在此讀書歇息,不受外界的打擾。


    換句話說,連景淮和她相約在那裏,就是擺明了想製造獨處的機會。


    謝沅錦先是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隨後輕輕頷首表示同意。還能怎麽辦呢?自己選的夫君,自己寵著唄。


    這段路程並不遙遠,約莫一刻鍾,馬車便抵達忠勇侯府門前。


    “我等會兒還有事,就不陪你進去了。”話雖如此,連景淮卻沒有絲毫要鬆手的意思,大掌依舊牢牢地扣著謝沅錦不堪一折的纖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給暴戾的他試婚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妙了個喵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妙了個喵兒並收藏給暴戾的他試婚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