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祐便說:“今日諸人都未想到,是因為這是市井無賴慣用的下作手段,學子們淳厚些沒見過。可你身為杜家女學擊鞠隊隊長,居然有這等下作手段,這種人不逐出杜家女學還待什麽?”


    旁邊蘇頌適當搭腔,用諸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小聲”嘀咕:“隻怕謠言傳出去,會叫人以為杜家女學便是這些不入流的手段取勝的呢。”


    杜家女學的夫子們聽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杜館長更是神色一頓,不過瞬息功夫,她便下了決心:“將杜怡人逐出杜家擊鞠隊,以後用不留用。杜家女學也容不得這等女子,逐出了事。”


    趙祐這才回歸原位,他看那杜館長的神色,似乎是認出了自己,否則也不會這麽快做出決斷。可當務之急是還那明三娘一個公道,他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杜怡人嚇得蹲在地上失魂落魄,而諸人又恢複了興高采烈,盧館長請杜館長一行人去赴宴清談,盧嬌嬌和宋亮也分別帶著杜家族學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們去參觀學舍、飯堂吃飯。


    趙祐才扭身從人群中出來,早有他的小廝悄悄上來尋他:“回您的話,這是宮裏上好的跌打損傷膏——玉肌膏。”


    趙祐皺皺眉頭:“玉榮膏呢?”


    小廝似乎有些意外,卻也解釋道:“玉肌膏是隨身帶在咱們馬車上備著的,是以當取當用。可這玉榮膏要去東宮取。何況——”


    他為難的說:“這玉榮膏是太醫院為您特製的,十分難得,裏麵許多藥材極其難尋,一年才得那麽一瓶,總不好就這麽送與外人。”


    趙祐沒說話,隻瞧了他一眼,隻這一眼就讓小廝膽寒不已:“屬下這就快馬加鞭回東宮拿!”


    趙祐這才將那玉肌膏藏在衣袖裏去尋明月奴。玉肌膏雖然比不上玉榮膏,可也能解一時的為難,適才明月奴那一記精彩背身球讓人喝彩不已,可隻有他瞧見明月奴使力的時候手腕用力往下一擰,多半是擰傷了手腕。


    要趕緊上藥才是,隻是不知這明月奴一會功夫有去了哪裏,他遍尋不得。


    明月奴此時在馬房外麵的一片竹林裏。


    她呆呆站在原地,瞧著那個正擋在自己前方的小郎君,遲疑喊道:“杜——輕臣?”


    第56章


    輕臣。


    她前世曾經無數次這般喊過。


    他帶了外頭賣的紫荊花回家與她,她驚喜的喊他“輕臣!”;


    他被汴京專門遊宴執役獻香送歡的“閑人”哄掇了往那妓家勾欄走時,她無奈的喊他“輕臣——”;


    他母親又哭又鬧要月奴拿出嫁妝補貼家用,她歎息問他“輕臣?”;


    最後他將她從正房裏逐出時,她不可置信的喊他“杜輕臣!”;


    ……


    而前世裏糾纏至深的那個杜輕臣,此刻正站在竹林間,一身藏藍直裰,文質彬彬,滿臉驚豔的瞧著她。


    月奴下意識的往臉上摸了摸。並不是要維持一個什麽好顏麵,而是前世被杜輕臣恥笑多了,此刻被他審視,她第一反應居然是莫非是臉上還是黝黑?


    轉瞬月奴又將手放下來,啞然失笑。她前世過於耿耿於懷於此事,重生後第二樁重要的大事便是每日裏用了宮廷裏的方子洗臉沐浴,更有一位郡主娘親耳提麵命送上各種養顏妙招,如今她的皮膚說不上膚如凝脂吹彈可破,卻也當得起一句白皙動人。


    不知道這杜輕臣這次又要如何嘲笑自己?是舉止粗魯還是不守婦道?卻見那杜輕臣拱手見禮,臉頰漲的通紅:“在下秦國公世子杜輕臣,見過明娘子。”


    ?


    月奴第一反應褪去後,湧上心頭的想法便是滿腔的仇恨。她恨杜輕臣,恨他害死自己,恨他背叛自己,恨他算計自己。重生以後她的傷疤並未消退去,隻不過當時當務之急是拯救母親性命,盯著石姨娘,居然沒有騰出手去報複杜輕臣。


    沒想到此時狹路相逢,她已經按捺不住心裏濃稠的黑暗與仇恨了。


    杜輕臣不知發生了何事,以為明月奴害羞,又搭了一句話:“適才在球場上瞧見明娘子在球場上英姿颯爽,格外明豔動人,讓小生驚歎不已。”


    月奴:???


    她幾乎要控製不住臉上的驚愕表情了,為何這樣?莫非杜輕臣此生轉性了,他不是最喜女子貞靜麽?從前他最喜歡與明月姝在一起嘲笑自己是隴右道來的土包子,每日隻知道在田地裏撒野。眼前這個人是他麽?


    杜輕臣見月奴一動不動,心裏暗暗點頭:這才是靜女其姝,在馬場上神采飛揚,在私底下窈窕淑女狀。聽了自己秦國公世子的名號也不像別的小娘子一樣展現媚態,可見心底也是淳厚的,當下稱讚:“明娘子喜歡騎馬,不知道是否讀過《載馳》一文,許穆夫人驅馬悠悠,言至於漕。陟彼阿丘,言采其蝱的風采與明娘子何其相似!”


    這……


    月奴不知道如何回話,索性閉嘴不答,她眼神搜尋著任何能尋到的“武器”。


    !果然被她尋到了!竹林小徑一側躺著一把竹掃帚,想必是掃林人為了方便落在此處,她徑直走過去,撿起那竹掃帚,邪魅一笑。


    杜輕臣還在困惑:“明娘子為何要撿起掃帚?莫非是要物歸原處?怪不得是盧氏女學教出來的,我們杜家女學就沒有明娘子這般用心的小娘子!”


    下一秒卻見那安安靜靜的明娘子將那竹掃帚劈頭蓋臉往他臉上打來:“登徒子!看我打不死你!”


    “啊!!”杜輕臣慘叫道。他自幼嬌生慣養,哪裏吃過這等苦?當即嚇得抱頭逃竄,眼睛餘光見前麵又來了一人,忙上前求助,“快快快!救命!”


    卻被來人一腳絆倒在地,對方一隻皂靴還碾著他一隻手腕,將他死死製在地上。


    可明月奴卻住了手,她驚訝道:“三郎!”


    被稱作三郎的那位少年郎一臉的關切:“這狗賊怎麽你了?!”說話間腳上更加用力,直碾得杜輕臣支吾亂叫。趙祐好容易尋到了月奴,見她在林間與一位小郎君站立在一起,他不由得皺起眉頭,可等走近一看,月奴居然抄起大掃帚暴揍對方。


    他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心裏也揪了起來,莫非是對方調戲月奴?趕忙疾步如風趕到跟前,三下五除二就將對方壓製住。


    杜輕臣忙解釋:“我是秦國公世子,林間見到招呼明娘子,不知道為何明娘子舉掃帚就打。”


    月奴想打杜輕臣不假,可也不想讓別人知道她與杜輕臣的淵源,當下含糊道:“我適才是誤會了杜公子,他當真沒有輕薄與我。你快放開他。”


    趙祐狐疑的鬆開腳,杜輕臣的手腕已經被碾得發紫,他疼得大叫,許是怕趙祐反悔,忙連滾帶爬落荒而逃。


    月奴忙扔下手中的掃帚,問趙祐:“你怎的來了此處?”


    趙祐咳嗽了一聲:“我想去看看棗紅馬背上的傷口,好與盧館長分說。”


    這可與她想到一塊去了,月奴欣喜的點點頭:“我也是!”


    原來這小娘子果然如自己所想是來看馬兒傷勢,趙祐也是愛馬之人,讚同的點點頭,將手裏的玉肌膏遞與她:“你手腕還有傷,莫要亂跑,先治傷為好。抹上這個。”


    月奴接過那青色的小瓶子,道了一聲謝,又覺得怪怪的,可不知道哪裏怪,便抹上膏藥,與他一起往馬棚走。


    竹林裏葉子婆娑,偶爾有一兩聲鳥啼,趙祐忽然沒頭沒腦說:“我京郊有個莊子。”


    月奴沒心沒肺的應答:“噢。”


    趙祐摸了摸鼻子,舔舔嘴唇:“有條河流經農莊。”


    月奴:“噢?”


    趙祐耐心的說:“河邊蘆葦地裏有不少黃雀。”


    月奴:“噢……”


    趙祐終於忍不住了:“你那天不是在樊樓說要捉黃雀麽?正好去我田莊裏捉。”


    月奴好半天才想起那天在樊樓酒後吹牛,說要帶著學裏的同窗們去捕黃雀,她一笑:“你還挺仗義!不過不用呢,我不過隨口一說。”


    趙祐:……我可是命手下人排查了好幾天,才挑選出來京郊有黃雀的莊子!


    他肉眼可見的有些萎靡,但還是沉默不語陪著月奴去給棗紅馬上藥、喂水,折騰了好一陣。


    月奴要忙完這些才轉身注意到默默跟在自己身邊的趙祐,她忽得靈光一現,問趙祐:“趙三郎,你莫不是心悅於我吧?”


    趙祐嚇得往後一退。“哐當”一聲,身後的鐵皮桶被他一腳撞上,惹得馬棚裏的馬兒嘶鳴不已。


    月奴摸摸後腦勺:“這個……我如今慣常不喜曲裏八繞,倒要直說,可你先是送我那般貴重的馬鞍,又是送我藥膏,換成哪個小娘子都難免不多想。但我要先說明:我是要嫁給太子的!你可千萬莫要那亂七八糟的想頭,白白耽擱了自己。”


    趙祐簡直要吐血三升!


    這麽多年,都是他冷麵拒絕癡心妄想的小娘子。


    人生第一次,還是有個小娘子拒絕自己。


    他不知道說什麽好,半天才憋出來一句:“放心吧,不是心悅於你。”


    月奴這才如釋重負的點點頭,不好意思的道歉:“是我多慮了,既這麽著,大家便還是好友,午後我要在東雞/兒巷郭廚(不是湯圓涉h,人家宋朝就叫這名)宴請諸位同窗,你一定要來!”


    她行事一貫這麽天馬行空,趙祐無奈點點頭,這個三娘子呀,倒比兩府的相公還要多應酬。


    下午,東雞/兒巷郭廚。


    趙祐和蘇頌進去的時候,一眾小郎君小娘子早將裏麵的齊楚閣兒擠得滿滿當當,桌上密密麻麻擺著鹿家鵝雞碎、批切羊頭肉、麻腐雞皮、冬月盤兔、蜜麻酥等各色美食。


    見他們進來,月奴揮手招呼:“快來!我家車夫特意打包了王樓山洞梅花包子和曹婆婆肉餅,趁熱吃!”


    趙祐坐下後不動聲色將那批切羊頭的白森森的羊頭挪了個方向,他素來不喜這種亂七八糟的肉,偏偏明月奴這小娘子每日裏就喜歡從汴京城裏雞零狗碎的尋這些奇奇怪怪的肉吃。


    月奴壓根兒沒注意,她正與王蘭珠並幾個小娘子商議信國社分社的事,當下就有幾位小娘子豪氣衝天的舉手示意:我要加入!


    月奴點點頭:“都來!通過考驗便可!”


    諸人又舉杯慶祝對杜家的勝利,說起今兒個各個興高采烈,酒至酣處擊節而歌。


    月奴正嘴裏塞一塊羊頭肉吃得滿嘴油,忽然有女婢過來對她耳語片刻,她高興的站起來:“各位小娘子請注意!適才得到密報,太子殿下在晨暉門,去寶應寺替太後娘娘祈福。想加入信國社的隨我去!”


    “嘩”得一聲,小娘子們爭先恐後站起來。嘰嘰喳喳就往外奔。


    月奴飛身上馬:“我先去打前站。”


    她在隨之奔出來的人群裏尋找到大娘子:“大姐,幫我打包一碗冬月盤兔,多加些茱萸辣油。”


    又對湧出來的諸人說:“諸位吃好喝好,賬由我家婢女結,告辭諸位,十萬火急。”說話間已然縱馬飛奔不見。


    蘇頌目瞪口呆,半響才緩緩轉頭看了趙祐一眼。


    趙祐在看天:看這幾次的表現不似作偽,難道這小娘子真心不知道我便是她心心念念的太子?


    以及這是誰給的密報?淨胡說八道!


    還有,我此刻要去寶應寺嗎?


    第57章


    深秋的黃昏,汴京城裏一盞一盞逐漸亮起了燈火。


    月奴一人騎馬走在街巷,任由馬蹄達達,人也沒精打采耷拉著腦袋,她這回可是撲空了呢,和信國社裏諸多小娘子一起蹲守到寶應寺,誰知道等到寺廟裏暮鼓響起,都未見太子一麵。


    也不知道密報到底是哪裏錯了?


    說起來自己當了信國社社長這麽久還未見過太子一麵哩,倒是社裏一些老成員還在宮宴、壽宴之類見過太子,什麽時候倒要在宮裏見見太子為好。


    也不知道那個早死的倒黴蛋為人怎麽樣?


    ……


    “當當當”前頭有人搖晃著小鈴鐺,難不成是擋了道?月奴忙抬頭瞧。


    卻是趙三郎。他一身月白墨蘭紋直裰,長身玉立站在前頭街巷,正眉目含笑衝著她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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