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說親、迎娶也不過見了明老安人幾麵,印象中是個寡言少語的沉默老太,誰能想到她這般潑辣難纏?倒好像秦老大母親一般?


    秦老大收起這不孝的念頭,與弟弟使了個眼色,於是秦老二便大驚小怪上前:“吆!這不是親家老安人麽?您老人家別坐在地上,秋深了天涼,做下甚毛病可怎生是好?”說著就要上前扶她起來。


    明老安人身邊自有得力的婆子扶她起來,壓根兒沒讓外人近身,秦老二訕訕笑道:“說起來您還是我長輩,倒要受我一禮。”便上前作揖行禮。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他這般有禮,明老安人倒不好罵他,隻生生受了那一記。


    秦老大見狀大喜,上杆子爬:“說起來月娘如今也大了罷?我這做爹的夜夜夢見她,總是見她哭著喊著說要絹花,十多年我倒也不知道她長成什麽樣了,是以驅車前來府上探望。”


    他不是讀書人,偏偏這許多年都改不了那酸腐腔,明老安人不喜,別過身去:“我家隻有姓秦的仇人,沒得什麽秦家親家,你若不走,我便尋官府來。”


    秦老大脖子一梗:“官府又如何?便是鬧到宮裏的管家跟前,我女兒也是我女兒,不侍奉父母當為不孝!”他本就存了來鬧事的心,當下大喊,“明家拐走我家大娘子!不叫認親!”


    明老安人哪裏容得他這般胡攪蠻纏?早喝令旁邊的看門人:“堵了這人的嘴!亂棍打出去!再鬧就帶了老爺的名帖去官府報案!”


    看門家丁齊聲稱是,秦老大見狀氣焰先減了三分,又狠狠道:“我給月娘說了門親事,那頭正月裏便來明府娶親!到時候看你們怎麽辦!”


    說罷與秦老二兩人灰溜溜的撒丫子溜了。


    “什麽?!”明老安人氣得說不出話,月奴則叮囑看門人:“下回看見這人,直接拿了老爺的名帖去請街上巡邏的衙役,勿要停留!”


    又上前攙扶住明老安人:“婆婆莫慌,爹早就給大娘子上了族譜,將她記在二叔名下,便是外來來尋,我們一口咬定秦老大女兒壓根不是我們帶走的,想必他們也沒奈何。”


    明家二老爺明穎,自幼天資過人,少有才華,寫一首賦被官家所見,大見稱賞,賜同進士出身,授奉禮郎之職。可他忽然就頓悟了,進了佛堂,留下一首詩便出家為僧,後來又在某日悄無聲息的圓寂。


    他的存在是明家的忌諱,誰都不會提起他,便是偶爾需要提起,也隻含含糊糊說一聲二房的。像月奴這樣明目張膽的提起,還真是石破天驚。


    明老安人聞言一愣,卻轉眼反應過來,點點頭:“也好!也好!”


    秦家不重視明家大姑,又嫌棄她所生是女兒,因此壓根兒就沒有上秦家族譜,這便也讓明家有了可乘之機:帶走女兒,改名月娘,充作明家二房女兒,早早上了族譜,便是天王老子來也有的是道理。


    走進內院,就碰上月娘。她淚水漣漣,正急匆匆往外麵衝,見著明老安人和月奴兩個俱是一愣,可轉眼又要往外跑。


    月奴忙攔住她:“你可是糊塗了不成?有婆婆呢,事情平息了。”


    月娘恨得咬牙切齒:"我要去尋秦家人!叫他們無恥!叫他們無賴!"她從聽見下人來報就怒火中燒:這許多年對她不聞不問,臨出嫁的年齡看她還有些可利用的,便將她反手賣了個高價。


    這等父親,還算得上是父親麽?


    她現在就想出去與那人理論!責問他是否明白做父親的職責!


    月奴見她臉蛋漲得通紅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當即拉她一把:“你現在出去豈不是自投羅網?正好坐實了你便是秦家女兒?還不如裝不知道,由著父親和三叔出麵,斷沒叫你出麵的道理。”


    明老安人憐愛的摸摸月娘的頭:“我月娘好日子還在後頭哩,離了那家,以後隻有大富大貴!”


    又想起什麽一樣一拍手:“也是大姑娘哩,該尋人家了!”


    羞得個月娘臉一紅,手一甩:“婆婆說什麽我聽不懂!”便頓足要走。


    明老安人自顧自掐手指頭盤算些相熟的人家。其實她相熟的人家有限,他們舉家從江州搬遷到汴京,從前江州的故舊往來也少了,而汴京的新貴卻甚少結識,說起來真沒幾個認識的人可挑揀。


    月奴卻心中一動:何不讓太皇太後出麵,與月娘尋個厚道人家?


    **


    自此事後,月娘總是怏怏不樂,月奴有心帶她散散心,於是推薦她進了信國社盧氏女學分社,又找些事情與她做。


    自打女子擊鞠賽一戰成名以後,盧氏女學擊鞠隊便多了不少賽事邀約,月奴成日裏熱火朝天,不是忙著擊鞠社諸事,便是在汴京城裏各處成立信國社分社,如今信國社考核難度和次數不斷增加,但卻吸納了近二百社員,隱約已經勝過了秦國社。


    而冬月裏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太子殿下的生辰宴,汴京城中美男子不少,那些追逐美男子的小娘子們便時常要在美男子生辰時展開熱烈的慶典活動:或是結社作詩,或是投擲香花,或是做好荷包帕子紅著臉遞送。


    這天月奴便帶著月娘一行人來了象棚,月娘四處打量,隻覺得眼睛都不夠用了:“那邊有人叫賣故衣!還有人畫了紙畫!”象棚是汴京最大的瓦舍,裏頭有妓館、戲劇、演出諸人諸店,終日居此,不覺便可抵暮。


    月奴先買了幾包金絲黨梅一人塞一包,又笑眯眯將幃帽分發諸位:“我們可是逃學了出來的,莫要被家裏人遇上!”


    月娘看著一個個動作熟稔的小娘子,忽得湧上一條不祥的猜測:"怎的你們都這麽手到擒來?莫不是逃學慣了麽?"月奴和竹娘、嬌嬌抿嘴笑而不語,月娘便自己收了那猜測:“也是,你們個個名列前茅,想必也不是那等荒廢學業的人。”


    竹娘笑笑將她手挽起來:“是哩,偶爾一次便也罷了,月娘你還是要看重學業。”


    盧嬌嬌輕輕咳嗽一聲。也對,這些人裏隻有月娘學問不行,自然不能學她們見天兒的逃學。


    月奴則津津有味講解:“太子殿下作為汴京第一美自然也不能輸於旁人,這不,離太子生辰還有一個月,聽聞秦國社的小娘子們就已經開始準備轟轟烈烈的慶典活動。我們信國社自然也不能輸!”


    她帶著幾位小姐妹在熙熙攘攘的象棚瓦舍裏東繞西繞,便到一處搭起的棚子裏。


    這棚子與周圍帳篷不同,四處圍得嚴嚴實實。


    “咦?你們怎的在此處?”那邊有位小郎君詫異的大叫。


    作者有話要說:


    想起個事情:


    湯圓有個朋友的老公不能吃生薑,但他不知道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他老婆用生薑水、生薑末、生薑泥等各種方式投喂過他了哈哈哈


    第61章


    原來是蘇頌,他今日裏穿著月白色的直裰,手持同色紙扇,在深秋暖陽下可謂是風清月朗,旁邊站著的可不就是趙祐?他同樣身著月白直裰,隻不過上麵灑滿金紋,頭戴漢白玉冠束發,隻不過站在那裏,便有往來的小娘子不住的瞥他。


    蘇頌兩步便奔到月奴跟前:“合著你們今兒個也逃課嘍?我與你們走!”他雙眼裏俱是狡猾,“不然我就去學堂跟夫子告狀!”


    小娘子們各個目瞪口呆,蘇頌摸摸腦袋一笑:“實不相瞞,適才我起了一卦,算出天澤履,對應四象中的玄武,怕北方,不宜出行,最好是縮頭烏龜一般藏起來才好,可這三郎非要抓著我去北城,我才不去呢!”


    趙祐無奈苦笑,他還能不知道蘇頌那點小心思?不過是不想趙祐摻和開封府的那樁案子罷了,非要起卦做由頭,他住了腳,盯著蘇頌:“你莫要孩兒心氣,你那日不是起十個八個卦象?可有幾個應驗?”


    蘇頌死活不動,嘴裏嘀嘀咕咕著:“乾上兌下,雲行雨走。風雨將至,難道不應該躲在家裏睡大覺?”


    又眼珠子一轉,樂嗬嗬問月奴:“你們可是也逃學出來的?”


    月奴不覺尷尬,反而嘿嘿一笑:“看破不說破!遇上了便是緣分,來!嚐嚐這金絲黨梅!”


    許是有上次在鬆樹下落荒而逃的經曆,趙祐見到月奴頗有些尷尬,可見月奴遞過來黑溜溜的金絲黨梅,不知道為何,鬼使神差,他沒拒絕。


    竹娘小聲道:“太子生辰那天信國社要與秦國社在禦街邊搭建竹棚打擂台,月奴想高價聘請了星辰家1來現場為人占卜,好叫我們這邊熱鬧些,所以今兒來瞧瞧。”


    蘇頌聞言氣得將扇子收起來,頭搖的撥浪鼓一樣,口若懸河反駁:“不成!不成!什麽天竺婆羅門,什麽西域回鶻女,都不及我本土道教!我□□上國人傑地靈,譬如我,什麽卦象算不得?!非要花錢去算什麽黃道十二宮?愚極!!!”


    他痛心疾首拉過趙祐作證:“不信你問三郎!幾年前我給他起了個恒卦,上卦震雷下卦巽風利好姻緣,他是不是轉頭就在街上結識了一位粉雕玉琢胖乎乎的小娘子?”


    趙祐:……


    半響他才說:“莫聽他胡唚,是有那麽一位聰慧的小娘子,生得像一尊波斯磨喝樂,隻不過有緣相見,吃了一道蜜汁雞,哪裏就姻緣了?”


    月奴忽得想起來久遠的記憶,她驚詫的盯著蘇頌:“莫不是……你莫不是蘇揚德?”


    蘇頌莫名其妙點點頭,又忽得一驚:“不對!難道……你就是那小黑妞?”


    月奴:???


    竹娘和嬌嬌三人笑道:“這可是遇見舊相識了。”


    趙祐更是驚訝的半響沒說出話來,那小娘子機靈又勇敢,一個人粉碎了劉後的陰謀,萬萬沒想到她居然就是眼前這個口口聲聲要嫁給太子不知羞的三娘子!


    他和月奴齊齊對視一眼,不知道為何,心裏齊是一動,又同時倉皇的挪開了視線。


    蘇頌則快樂的圍著月奴打轉,四下打量她:“嗯……瘦了也高了……白了些,從前你是真黑啊,笑起來牙齒白白的。”


    月奴:翻白眼。


    還是竹娘怕月奴惱了,先打岔:“快去瞧瞧星辰官。”她率先揭開門簾,招呼少年們進去,進棚後隻覺眼前陡然一黑,光線比外麵暗了許多,昏暗的光線中隱約可見中間坐著一位回鶻裝扮的少婦,臉上蒙著麵紗,露出來的一對眼睛又大又明亮,在昏暗中閃著幽幽的光。


    月娘先打了個寒戰,攥緊了嬌嬌的手。這時候諸人才明白月奴為何在門口分發金絲黨梅了:棚內充斥著濃烈的香味,聞久了幾乎讓人頭暈目眩,稍微敏感些的人,若不是有梅子在舌尖酸酸的醒神,隻怕會忍不住吐出來。


    星辰官端坐其中,見有人進來,幽幽說道:“見欲課五星者,宜先識十二宮分名及其所屬。”


    月奴膽大些,上前行禮:“奴是二月的生辰。”


    星辰官前麵的水晶球晶瑩剔透,她在裏麵端詳少頃,才說:“二月,特羊之神主當其月。你是羊宮。”


    她語調緩慢平和:“羊宮出生的人,恰如春日之羊羔:橫衝直撞、勇猛可嘉,雖有些大而化之,卻是方寸之心如海之納百川。行無轍跡;居無室廬;幕天席地;縱意所如。一生快意。”


    月奴聽得喜滋滋,嘴角都翹了上去,趙祐在陪後麵悄悄點頭,可不就是大而化之麽?莽撞大咧咧就說喜歡太子,連太子是誰都不清楚。也不知道誰給她的勇氣?他想著想著嘴角先浮出一抹自己都未覺察的微笑。


    不滿他們擯棄傳統文化的蘇頌則不滿的嘀咕:“一介女子,天地再廣也在後宅,如何肆意?”


    其餘人可不理他,都正是爛漫年紀,誰不想知道自己的命運?旁邊盧嬌嬌也忍不住出聲:“那三月生人呢?”


    星辰官道:“三月生人是牛宮。牛宮人踏實耐勞,腳踩實地。”


    其餘人都同意的點點頭,嬌嬌曆來便是如此。可見這星辰官還有幾分本事。蘇頌不服氣的後麵小聲說:“聽見了嗎?一個羊宮一個牛宮,六畜興旺?我還是騾馬宮呢!”


    趙祐微微搖搖頭,示意他莫要聲張,月奴沒留意後頭的動靜,自己問:“那麽,十一月生人當如何呢?”


    兩位小郎君還雲裏霧裏,幾個小娘子都是抿嘴一笑,這是問太子了,太子的生辰在十一月,社裏早就為他籌備了。


    誰想星辰官卻皺皺眉頭:“隋《天乘大方等日藏經》有雲,十一月時,磨竭之神主當其月。有子卯相刑之說,是歲生者,無富貴人……”


    蘇頌先冷笑出聲:“無富貴?”


    星辰官卻懇切與他說:“這位小郎君,非是我刻意嘲諷摩羯,隻如今大宋都說摩羯生人不好,前朝大儒曾經寫詩自嘲曰:生摩羯之宮,人皆憐於奇。又有人寫詩自嘲:懶從摩羯從二星。前朝大詩人韓愈便是摩羯,還寫了《三星行》來特意說自己身世坎坷呢。”


    這……


    趙祐舉舉手:“他不是磨羯,是我,我是磨蠍宮……”


    月娘心底醇厚,先安慰他:“莫慌,太子也是磨蠍,還不是大富大貴的命格?”


    嬌嬌則豁達得多:“我是天女宮,說不定許多年後人們便又不嘲你摩羯宮,開始嘲我天女宮了。”


    月奴與星辰官娓娓道來:“大師,那天我們要為太子慶生,想請你前去助陣,報酬不在話下,隻一樁,太子是摩羯宮人,您可千萬莫要提摩羯不好,不然隻怕在場的小娘子們會掀你攤子!”


    星辰官了然笑道:“曉得,子卯香刑說成是磨難出英傑,命途多舛便說成是有滋有味,無富貴人便說成是淡泊名利、逍遙自在!”


    還準備挑刺的蘇頌聞言乖乖閉嘴:服氣了!


    也許是來了一樁生意讓她心情備好,她還挨個點撥在場幾位的姻緣,又特意點撥月奴:“你們羊宮縱橫天地,正好配那摩羯冷麵冷心,小娘子日後與太子相遇,若是勇往直前,定會得其芳心,切記切記!”


    蘇頌咬著腮幫子偷笑,趙祐:芳心???


    **


    待從帳篷裏出來幾人齊齊呼吸一口清新空氣,月奴振奮精神:“這樁事算是了結了!不過六皇子的生辰宴在明日裏舉行,兄弟情深,太子殿下肯定會出席的。我們要去通知社裏姐妹,好巧遇殿下!”


    趙祐皺皺眉頭,兄弟情深麽?嗬嗬。


    蘇頌口裏一口黃桃差點掉落。


    趙祐白他一眼。


    明月奴沒瞧見,笑著問蘇頌:“熱鬧也瞧過了,你還是助三郎一臂之力罷!”趙祐不堤防明月奴還想著此事,麵色一頓。


    蘇頌摸摸腦袋:“也罷,他是個冷麵郎君,須得我這般親近和藹的人相助才成!”便也推著趙祐上了馬車,與小娘子們揮手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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