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跟著自家小娘子,心裏一陣納罕,卻不知道為何,自己家小娘子今日起來便神色古怪,匆匆寫了一封書信命令夏雨送給東宮,難不成是約了太子殿下私會?


    月奴行至假山處,卻放慢了腳步,此刻湖邊那個青竹漪漪的身影,可不正好是趙祐?


    趙祐這些天也很不好受,月奴自此被他戲弄之後就再也躲著不見他,他便隻好每日裏尋著機會去偷看她。


    初一和十五,在信國社的社日上,趙祐從阿姊金城公主那裏打聽到時間地點,便在暗處偷偷看她一眼,看見月奴一板一眼與手下小娘子們安排著近期太子的行程,隻是臉上再也無往日那般憧憬的笑容;


    尋常日子下學後,月奴總要在西邊的盧氏女學球場上擊鞠,趙祐混在人群裏,遠遠瞧她一眼,卻不敢多待,怕驚動了她;


    無數個她在他心裏留下痕跡,有時抿著嘴布置任務,有時眯著眼追蹤鞠球,有時抱著大橘在汴京路邊買些小魚幹,有時則垂髫散亂從州橋夜市上提燈跑過。


    她微笑,她大笑,她斂目,她伸手,無數個瞬間,拚湊成活靈活現的大宋小娘子明月奴,可是,因著這樣的莽撞,他再也無法觸碰到她了。都說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此時他才懂個中況味。


    此時四目相對,兩人都愣在原地。


    還是趙祐先淺淺一笑,躬身做禮:“明三娘子。”不是明月奴,不是月奴,而是明三娘子。


    月奴點點頭,按住心裏那些思緒,也隻回禮:“見過太子殿下。”


    她顧不上多客套,便快步走至趙祐身邊,在他耳邊低語:“湖邊水滑,今日莫要去湖邊。”


    趙祐神色微動,卻麵上不顯,隻躬身謝過:“多勞三娘子費心。”卻仍舊隻站在湖邊不動。


    “你——”月奴見他不動,神色也一臉淡然,還以為趙祐仍舊在與她生氣,氣得轉身就走。想死便去死罷!反正我已盡心!


    卻終於在走到假山後頭時住了腳,藏在暗處看趙祐情形。她想好了,若是遠處看見他暈倒,便趕緊去救人喊人,既教訓教訓他不聽好人言,也避免了像前世一樣拖了許久才被救治。哼!反正一頓冰水不能少了他的!她哈哈氣,尋了個舒服的姿勢,打算耐心等候。


    趙祐也在湖邊耐心等候,他前些日子查訪一樁侵占店鋪案,沒想到從中挖出劉後與劉美勾結以官府征用為名搶奪汴京中諸人店鋪的內幕。證據已經備好,單等著到大朝會的日子當眾揭發劉後。


    偏偏被身邊一位屬下劉大力點明劉美近些日子似乎在與人籌謀些什麽,他使人打探,才知道劉後與劉美擔心陰謀敗落,特意想借著今日的機會推他入湖,好栽贓給金城公主。


    他怕打草驚蛇,因而也隻做不知,以身做餌,單單等著對方來自投羅網。


    趙祐耐心的賞梅,將那一枝梅花細細端詳起來,又是吟詩,又是細嗅其香,沒等半分鍾,便聽得回頭有動靜,他等著對方被自己的侍衛拿下,卻聽得對方說:“見過太子殿下。”


    咦?劉大力?身邊的侍衛長?不是說好了讓他在遠處守株待兔等著抓人麽?怎的又過來了?


    電石火光間趙祐忽得全明白了,他轉身想喊人,卻已經被劉大力按上了一個手帕,一把推進了冰冷的池水中。萬分懊悔之間,他忽得聽見一道熟悉的小娘子呐喊聲:“救命呀!!!!”


    好在有月奴——


    臨昏迷前他在冰水裏慶幸的想。


    月奴見有人過去推了趙祐一把,就大聲呼喊起來,沒想到那惡人非但不心虛就跑,反而朝著她的方向追來。


    完了,月奴忽得意識到對方想殺人滅口。


    這可如何是好?她的兩個貼身丫鬟冬雨和夏雨被她提前推走去尋力壯的家丁,身邊並無一人。


    就在這時,樹上忽然跳下一個黑衣人,衝月奴喊:“三娘子快去尋人!”一邊衝那惡人砍殺去。


    月奴顧不上思考為何那黑衣人知道自己的名字,忙往湖邊跑去:“救命!殺人啦殺人啦————”她大聲疾呼,任由寒風灌進嗓子,直到衝到湖邊,將外襖一把脫下,便往湖裏遊去。


    前世大娘子入水中救她而壞了身子,今生月奴早早便練就了一身浮水的好本領,她憑著記憶搜尋趙祐落下的方向,一把將趙祐扶了起來,待起身後才發現湖水不過齊腰,若是正常人落水壓根兒無須驚慌,起身便是了。


    她不顧男女大防,將趙祐連攙帶扶了起來 ,可對方到底是個男子,又被迷藥所迷惑失去了知覺,此時一個勁兒往地底下滑溜,她隻好努力從腋窩處攬住他,隻將他上身拽起來,將他口鼻露出水麵即可。


    好在不多時便見三三兩兩的護衛急急忙忙跑過來,後頭跟著氣喘籲籲一堆人。為首的正是金城公主,其餘則是今日的命婦等。


    月奴顧不上多言,忙大喊:“太子!太子落水了!”


    侍衛們忙上前加入廝殺,其餘家丁則急著去打撈太子,金城公主顧不得水冷,淌水親自尋人,很快就將趙祐撈了出來,那惡人也寡不敵眾終於被拿下,被捆綁得五花大綁。


    金城公主忙叫外頭的丫鬟給太子換衣裳,烘幹頭發,府裏的大夫急急忙忙過來看診,又有一連串的人出外去請太醫。過一會子傳訊過來太子隻是中了迷藥被人推下水,如今嗆了幾口水而已,月奴見太子無事,知道命令冬雨和夏雨去守著太子,自己則去更衣。


    惡人則被押解到外堂,往來的命婦們多有好奇,便都戴了幃帽去外頭旁聽審訊。月奴烘幹了身子,絞幹了頭發,便也與眾人藏在外頭旁聽。


    身邊卻有個人搗搗她胳膊:“趙祐可好?”月奴扭身一看,正是蘇頌,她點點頭:“無妨。”


    蘇頌才放心下來,金城公主一時情急,倒把趙祐送到了守衛森嚴的內室,安全倒是安全,隻不過外男難以進入,他聽聞趙祐出事了,一時半會卻見不到他,心裏著實難受。


    就在此時,開封府尹及衙役們紛紛走進正堂,蘇頌小聲說:“看來金城公主是急了,居然等不到犯人被押解,不惜在公主府開審。”


    開封府尹汗流浹背,堂堂太子遇刺,就在汴京市中心的公主府,還不定官家會如何責罰自己治安不力呢,更何況對麵是誰?太子遇刺,誰得利?他不敢多想,此時也隻好收起這些念頭,認命一般審訊起來:“是何人指派與你?”


    對方卻傲然不理,一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氣場。


    就在這時,旁邊一位中年男子出聲:“你不是太子殿下的侍衛麽?據我所知,太子殿下所用侍衛皆有名有姓,著人拿名冊來查查便知。”


    月奴一瞧,這人可不是認識?她小聲對蘇頌說:“那人是我娘養的麵首,沒想到還有幾份魄力敢當庭斷案。”


    蘇頌則神色古怪的盯著月奴:“那是我爹!”


    !!!


    月奴緊張巴巴咽了口口水,沒想到蘇頌平日裏吃穿住行算得上奢華,卻是他父親含辛茹苦出賣身體換來,她無意歧視同窗,隻低低感慨一句:“可憐天下父母心,你可要多孝順他!”


    蘇頌壓根兒沒聽懂月奴所說意思,反而好奇問月奴:“難不成,我爹與你娘……”


    月奴點點頭,蘇頌卻說:“我爹不是麵首,他是司天監監正。一生未婚,我是他撿來的棄嬰。”


    一時間接受了這許多訊息,月奴有些消化不良,什麽,司天監監正?她猶豫的說:“蘇國師蘇白澤?可上次我見到他時他頭發烏黑,蘇國師我雖然未見過,可聽說是一頭白發,活了許多年,鶴發童顏!”


    蘇頌點點頭,一臉沉痛的告訴她真相:“白發是染的,其實他如今不過四十多歲。”


    小郎君與小娘子俱是笑出了聲,同時出聲問對方:“你爹(娘)人怎麽樣?”又齊齊失笑。


    蘇頌則說:“我爹醉酒時曾經說過,年輕時遇到一位心儀的小娘子,奈何自己太窮不敢表明心意,眼睜睜看著對方另嫁他人,終為一生憾事,隻不過近些日子又說與那位再次重逢,難不成是你娘?”


    月奴搖搖頭:“我不知,我娘隻讓我叫他世叔,壓根兒沒講過。”


    蘇頌則已經開始笑眯眯盤算:“好亂的關係,以後我是你哥哥,趙祐則要跟著你叫我哥哥,算來算去我還是占便宜了!”


    月奴:……


    蘇頌振振有詞:“今日你入水救人,又拖抱他上來,眾目睽睽,趙祐肯定要娶你!”


    他倆在這裏一頓胡言亂語,卻誤了裏頭的審訊,隻聽得蘇國師在裏頭說:“原來你是劉美與劉後之子!奉了劉後的命令潛伏與太子身邊。”


    眾人嘩然,在場的諸人恨不得什麽都未聽見。誰不知道劉後有一段過往?可誰能知道她之前還育有一子呢?天家迷辛,誰敢多聽?


    那惡人大罵,指著黑衣人大罵:“我不服!若不是那個小娘子身邊的部曲壞事,我怎會失敗?!”


    月奴一愣,不是她的部曲啊,她還以為是趙祐的部曲呢。隻見那黑衣人不好意思摸摸鼻子:“這你可說錯了,我才不是那小娘子的部曲,在下也是太子殿下的部曲,奉了他的命令跟蹤可疑人等罷了,恰好那可疑人也在近處才讓我阻攔了你的行徑!”


    月奴:……不對呀,趙祐跟蹤我?我,可疑?


    躺在床上剛剛蘇醒還在喝藥的趙祐忽得打了個噴嚏。


    作者有話要說:  還記得州橋夜市嗎?小滿在那裏開過一間腳店


    快完結了,好舍不得


    第71章


    元和四年臘月的汴京,處處充滿了和煦的氣息。售賣百貨的席鋪店,處處掛著門神、桃符、迎春牌兒等待售賣,紙馬鋪印好了成套的鍾馗、財馬、回頭馬等畫像回饋老主顧,道觀們做了仙術湯送與街坊四鄰,而醫師們則做好了屠蘇袋、金魚同心結、百事吉結子,並各色防寒的藥劑分發相熟的主顧,吩咐他們懸掛與宅門上,好做辟邪之用。


    往來的百姓們其樂融融,喜氣洋洋,除了有人議論幾句宮裏的劉後病逝之外,沒有太多人察覺大宋的朝堂之上掀起了驚濤駭浪。


    劉後一係也被官家大力貶謫,一時之間禦史們紛紛出來參奏各家失儀之事,貶的貶,流放的流放,朝堂倒空了一半,官家也似乎是老了好幾歲,索性任命太子為開封府尹,協理朝事。


    開封府尹這個職位管著汴京城裏大大小小的雜務,說是個地方官,卻是本朝曆代官家們登基前必要曆練的官職,是以朝中大臣們都在暗暗議論:官家想必已經定下將位子傳與太子殿下。一時之間有不少人探聽太子殿下的消息,更有眼尖的巴巴兒的瞅著太子殿下的婚事,更有不少牆頭草此刻見風使舵想巴結上太子。


    誰知道太子殿下卻為人低調,每日裏起身後與長輩問安後便去開封府上任,管著開封府大大小小的雞毛蒜皮瑣事,不驕不躁,絲毫看不出任何得意外露。更是上奏章請求不要削減幼弟的爵位。四皇子的生母是劉後的婢女,劉後被廢,他也隨之受到波及,宮人慣於踩高捧低,他也沒少受折磨。


    此舉一出,朝野上下又齊齊稱讚太子仁義。趙祐則繼續低調做事。當日劉大力被審問出來是劉後與劉美二人兒子後,時任開封府尹不敢隱瞞,忙報於官家。


    趙祐則派禦史出來參奏劉後害死前頭郭後之事,又有殺死、致殘諸多宮女、妃子之事,而劉美的妻子則主動上前來伸冤,將劉後與劉美成婚後還勾結的證據呈了上來,據此女說,她嫁入劉家,聽汴京城裏閑話才知道兩人有舊,反而被劉美扇了一耳光,於是她懷揣仇恨尋找蛛絲馬跡,單等著一日能夠報仇雪恨。


    諸多證據擺在眼前,官家豈有不信之理?於是劉後被除去後位,貶謫為宮女子,官家到底還是舍不得處死她。


    誰知道劉後自己吊死在宮裏,還留下字句口稱對不起官家,隻求官家能饒劉美和劉大力一命。


    官家捏著那信箋在宮裏呆立了許久,事到如今他都不知道劉後心裏是否可有自己。所謂人生一場大夢,劉後曾在他心裏充當了姐姐、愛人的身份,更讓自小被父親控製的他第一次嚐到自己當家做主的滋味,若非如此,他也不會處處寵著那劉後。可到最後她惦記的卻還是自己的原配夫君與孩子。


    官家心裏不好受,趙祐自然也不能多提,隻起早貪黑,老實本分做好自己的分內事。


    而月奴則一切如常,現在想來,前世趙祐想必也咄咄逼人,與劉後的鬥爭白熱化,最後設了一個局等著劉後鑽,但沒想到劉後買通了趙祐侍衛,趁他錯愕之時將他淹死。


    隻不過今生她是重回兩世的人,因而才留了個心眼,再加上趙祐給自己留了個暗衛,兩個因素連起來,最終導致趙祐得救。


    既然太子沒有早死,再想著嫁給他就沒什麽意義了,月奴可不希望今後的丈夫妻妾成群。她救了趙祐的命不假,可對方也幫著自己鏟除了劉後一係,讓自己大仇得報,說起來兩不相欠便是。


    月奴這麽努力安慰自己,可心裏總還是覺得空蕩蕩。轉眼過了年到了二月,正逢龍家辦春宴,月奴和月姝便動身去龍府。


    龍府人口簡單,大姐上頭一個婆婆,再就是嫁到盧家的長女龍氏,此外便是龍飛哥哥與龍飛,還有一個尚還年幼的妹妹,此時早就張燈結彩,見月奴和月姝過來龍夫人和龍少夫人早就熱熱切切上來招呼:“親家小娘子來了。!”


    龍夫人和龍少夫人是長輩,卻對兩位晚輩這麽重視,可見是看重大娘子,月奴和月姝心裏高興,於是親親熱熱給老夫人和龍少夫人行禮問好,也不給老夫人添亂,自去後頭的花廳裏與來赴宴的其他人契闊一二。


    嬌嬌早坐在席間,見她們過來,親親熱熱問:“聽說你大哥與你舅舅家周怡然定親了?”


    月奴點點頭,笑著小聲說:“可不是?我哥哥心悅怡然姐姐許久,單等著這一天呢,當時我娘問我哥哥,我哥哥羞紅了臉不說話,半天才憋出來一句單憑娘親做主,倒叫我好一陣取笑。”


    月姝則擠眉弄眼:“三娘子可別急,說不定下一個是你呢!”


    月奴搖搖頭,促狹道:“妹妹在姐姐後頭!”惹得其餘兩人笑個不停。


    嬌嬌笑過一陣,才附過來小聲說:“你們聽說了麽?陳尚柔要嫁給那個李林了。”


    月奴一驚:“可不就是那個登徒子?”


    嬌嬌道:“是呢,如今劉後被廢,李嬪水漲船高,宮裏後位空懸,各色人就有了心思,李家那樣沒規矩人家,竟也成了搶手香餑餑”


    說到這裏她壓低了聲音:“聽說你家四娘子還與陳尚柔爭奪呢,可不知為何卻輸給了陳尚柔。”


    月姝在旁幸災樂禍:“嗨,還不是狗咬狗。”


    月奴則將話頭扭轉旁的,四娘子與陳尚柔的爭奪戰她是知道的,甚至還是她悄悄助了杜尚柔一臂之力,四娘子前世逼死了她,今生便讓她得償所願與她的好夫君鎖死在一起不好麽?


    說曹操曹操到,就在這時,聽得一個倨傲的女聲:“吆!這不是明家三娘子麽!”


    月奴一抬頭,卻是杜夫人。


    她輕輕一笑,看都不看對方一眼,她這些日子在外頭已經搜尋好了杜家欺男霸女的一些證據,單等著廢後之事平複後送到哪位禦史門口,好叫他家一舉成名呢,自然不屑於理那杜夫人。


    杜夫人見狀勃然大怒。也不知道這明家三娘子使了什麽魅惑之術,叫她兒子見了一麵就念念不忘,居然央求她來求親。她看在兒子麵上便答應了,今日本就是存心來找茬,打算出出心裏的火氣再遣了媒人上明家提親,誰知道這明家三娘子居然不理會她。


    火氣上來,說話便不是那麽客氣:“不過是一介小娘子,倒先學會了狐媚之術,勾得我兒子魂不守舍……”


    那邊已經有幾個人望過來,月奴思及這是月娘未來婆家因而並不想將事情鬧大,隻低聲對杜夫人道:“秦國公夫人,何故為難我一個小女子?”


    杜夫人卻來勁了,大聲嚷嚷:“瞧瞧你這單薄身板,瞧瞧你這細手腕子,哪裏是有福的樣子哦!”她有恃無恐,反正明殊如今受劉後牽連,已經貶謫為五品官,明月奴能有什麽依傍?惹了自己鬧大了說不定明殊還會派女兒上門負荊請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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