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琳認真地衝洗自己,洗去一路的灰塵,然後又舒舒服服地泡了一個熱水澡,在熱騰騰的霧氣中, 旅途的疲憊得到緩解,她的精神也稍微放鬆了下來。


    瑪琳捧著水,認真地思考今後的路。很明顯,費切爾並不想真的殺死她,但在不弄死她的前提下,這個男人並不介意傷害她。之前她不過婉轉地表示想要考慮一下,這個男人就把她丟在了雪地了,要是她再表現出任何一點“不”的意思,隻會給自己找更多的苦頭吃。


    在來到索羅沃奇塔之前的這段時間裏,她曾經嚐試過再次施放深淵之火的魔法,但是很可惜,不知道是缺少什麽契機或者條件,她一直無法成功。


    瑪琳決定暫時順從,現在的她實在是太弱小了。


    浴室門被啪啪拍響了:“你能快點嗎?晚上還有歡迎晚宴,我可是很忙的。”


    “馬上了。”瑪琳回應著,從浴缸裏麵爬起來,手忙腳亂地用毛巾擦幹自己。


    剛把內衣披上,還沒係上帶子,浴室門就被啪地一下推開了,黛黛抱怨著走進來,說:“我來幫你穿,你真的太羅嗦了,起居室的女仆們都已經在準備去往前廳了,你別耽誤我的時間。”


    瑪琳抓著衣服擋住自己的前胸,因為突然從熱水裏麵出來,她發著抖,聲音也變得尖細:“你別過來,我不習慣別人看到我光著身子。”


    “所以你還說自己是魔法學徒嗎?”黛黛翻了個大白眼,她的眼睛大極了,這讓她的白眼看上去有些驚悚,“我所知道的魔法學徒的小姐們都是被女仆服侍著長大的,她們連浴巾都不知道怎麽展開。”


    黛黛嘟噥著拿過了瑪琳的衣服,招呼她快點過來穿上。


    瑪琳從前穿得比較簡單,基本就是內衣、襯裙、圍裙,但實際上,這個年代姑娘們的衣服都很複雜,係口又基本都在背後,就算是簡單的女仆裝,想要穿好也都得有人幫忙。


    黛黛過來幫助瑪琳一層層穿上了衣服,內衣、吊帶襪、內襯裙,然後是束腰。


    看到束腰,瑪琳瘋狂搖頭:“我不要束腰!我寧願當水桶腰。”


    “不要說傻話,索羅沃奇沒有不束腰的女人。快過來,不然我就叫女仆長來了,她會把你的腰勒得像螞蟻一樣!”


    在黛黛的逼迫下,瑪琳不得不穿上了束腰,在她一片“我不能呼吸了,我要憋死了”的哀嚎聲中,黛黛係上了緞帶。


    沒能把束腰拉到最緊,黛黛對此很不滿:“難道你從來沒有穿過束腰嗎?到底是怎樣貧瘠的鄉下,居然連束腰都不穿,難道她們就容忍自己的腰上的贅肉隨著行走晃蕩,坐下的時候就像肚子那裏抱著一條巨大的香腸?”


    瑪琳被勒得喘氣,說:“對,在我所在的鄉下,肚子上的肉不是贅肉,那是錢,那是媽媽用好吃的好喝的養出來的,是媽媽的愛。”


    束腰穿上了,還要穿裙撐、袖衣、裙帶、外麵的蕾絲圍裙、馬甲。等全部都穿好後,瑪琳都被折騰得眼冒金星了。索羅沃奇家真的太誇張了,僅僅是一套女仆的衣服而已,有必要弄得這麽複雜嗎?


    最後是梳理頭發。


    瑪琳小心翼翼地坐下,非常害怕自己坐下的動作將束腰崩裂了。


    黛黛抓起一把梳子,把瑪琳按在了凳子上。


    “你有一頭黑發。”黛黛突然說,“雖然發質有些糟糕,但在索羅沃奇塔你會很快把頭發養好,真是幸運啊,黑發的話,魔法師大人們一定會多看你一眼的。”


    瑪琳進行了大膽的推測,問:“是因為法師塔的主人也是黑發嗎?”


    黛黛點頭,說:“黑色是魔法師的顏色。”


    多麽奇妙,在奧德林的時候,別人卻對她說這是魔鬼的顏色。


    黛黛很擅長梳頭發,她把瑪琳兩邊的碎發編成兩個小辮子,然後在後腦勺和其他的頭發挽在一起,綁起來成為一個小疙瘩,然後她又摘了花瓶裏的一朵小綠菊別到上麵。


    “沒有合適的發帶了,你可以戴這個,黑發真好,不管戴什麽顏色的花都很漂亮。”


    “謝謝。”瑪琳說。


    黛黛很得意:“你是應該感謝我,剛剛在起居室已經看到了對不對?除了我,其他的女仆根本不願意幫忙。”


    “是的。”瑪琳對待黛黛有對別人沒有的好耐心,雖然她知道黛黛並不是小孩,但是她那麽矮小,做事情又非常熟練利索,這種反差讓瑪琳覺得很厲害又有點憐惜——也許是聯想到了曾經的自己。


    “既然你知道我對你好,你以後就要和我站在一起,我可以教你女仆的各種常識,幫你在索羅沃奇塔立足,給你許多許多好處。你不要想著去奉承別的女仆,她們不可能看上你的,隻有我,隻有我願意收留你。”黛黛仰頭,很高傲地說,“假如我們成為了聯盟,他們以後也不敢隨便欺負我們了。”


    “冒昧地問一下,我們這個聯盟還有別的人嗎?”


    “暫時就我們兩個。”黛黛一點也不心虛地回答。


    看來黛黛常被排擠,其實剛剛在起居室也能感覺得到,別人都不願做的事情,最後卻安排她去做。


    “既然已經成為了聯盟,我能看一看你的戒指嗎?”瑪琳趁機說,“不用取下來,你戴著讓我看就可以了。”


    因為瑪琳已經答應了她,黛黛想了一下,就同意了。


    黛黛把戒指拉了出來,瑪琳彎腰,湊近了她,用手指捏住戒指仔細觀察。這枚戒指,和她之前那枚幾乎一模一樣,唯一的差別,應該就是黛黛的這枚戒指保存得非常完好。


    “萬物……萬物什麽?”瑪琳仔細回憶當時費切爾念的咒語,隻有兩句,應該不難記憶。他當時隻念了咒語,沒有看到魔法陣的光,他是隱藏了魔法陣?還是不需要使用?隻有咒語也不知道能不能有用。


    “說好了,那我們以後就是一夥的了,你可不能背叛我呀。”黛黛絮絮叨叨。


    “想起來了!”瑪琳眼睛一亮,她拿好了戒指,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接近唇語的方式緩緩念出那幾個詞:


    ——“萬物之主,魔法之始。”


    戒指上的寶石突然發光,把整間浴室都籠罩在紅光中,寶石上方,漂浮著出現了幾個字——22之14。


    黛黛尖聲叫了起來:“你真的會魔法!”


    她的叫聲很尖銳,又離得那麽近,瑪琳的耳朵都差點被刺穿了,她趕緊後退了幾步,說:“小聲。”


    黛黛興奮地捂上了自己的嘴巴,她張大了眼睛,用非常小的聲音對瑪琳說:“原來你真的是來學魔法的!”


    “我之前說過了呀,隻是你沒有相信。”


    “那是因為你之前看起來就像個落魄的鄉下姑娘。”黛黛說,“當然,現在我覺得並不是很像了。”


    瑪琳現在更關心的是這枚戒指:“能告訴我這戒指是從哪裏來的嗎?”


    黛黛抓緊了自己的戒指,大聲宣告:“這是我的!是我父親留給我的!”


    “好的,我沒懷疑這點。”瑪琳趕緊又問,“那你的父親從哪裏得來的?上麵的數字又是什麽含義?”


    “這是索羅沃奇家族的戒指。是姓索羅沃奇的孩子,在學徒時期所使用的魔力增幅器,隻有家族成員才可以擁有。”


    “真的?”瑪琳陷入了疑惑,“這戒指看著真的挺普通,如果是代表身份的戒指,那也太簡陋了,但要是一件消耗品,索羅沃奇家族不是很大很富有的家族嗎?有必要使用這樣普通的戒指?”


    黛黛搖頭說:“你說得不對。首先,他們雖然是貴族,但是索羅沃奇家族很龐大,旁支數也數不清,他們有的很窮,有的很富,為了公平,他們在索羅沃奇塔學習的期間,每個人都能夠得到索羅沃奇塔統一派發的戒指。”


    “可是索羅沃奇也有其他姓氏的學生吧?他們也有這個戒指嗎?”


    “他們當然沒有。而且我得糾正你,這並不是普通貨,索羅沃奇家族的戒指,是使用老石製作的,穩定性非常高,如果合理使用,在五十年內都不會褪色。”


    瑪琳驚訝地問:“老石?魔法石會褪色?”


    “當然,如果使用不當,魔法石會很快被消耗掉。老石和新石是不一樣的,”黛黛豎起一根手指,很自信地說話,看起來她非常了解這方麵,“新石是年代比較近的礦坑產出的魔法石,穩定性很差,就算是不使用,也會慢慢地褪色、變得渾濁,最後失去效用。但是如果是很久遠前形成的礦坑所產出的魔法石,穩定性就很高,如果不使用,可以保存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索羅沃奇是沒有新石的,他們的魔法戒指全部都使用老石製作,每一顆都是標準的一納爾大小,要是在首都的市場上,光是主石就能賣十個金幣以上,而且這是通用金幣的價格,不是雜質成分比金子還高的垃圾金幣!”說著,黛黛小小的臉蛋出現了一些紅暈,“我這麽說,可不是因為我喜歡魔法石或者金幣什麽的,隻是因為這些是常識。”


    “那麽上麵的數字是什麽?”


    “是戒指製作的年份。雖然現在大陸通用光明曆,但在法師塔裏並不使用光明曆,而是使用彗星曆。每76年是一次彗星紀年,22又14是指第22次彗星紀年的第14年,索羅沃奇一般每十年製作一批製式戒指,這表示我這一枚戒指來自四十年前。”


    “原來是這樣,四十年前的索羅沃奇塔學徒……”瑪琳垂下了頭,“那會是卡爾提過的那個人嗎?”


    瑪琳在這個世界的前十五年裏,卡爾曾經無數次說過某個男人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但是米利安卻發誓說,她就是卡爾親生的孩子。


    瑪琳自嘲地笑了一聲,自言自語:“是誰都沒有關係,在我心目中,我早就有了世界上最好的父母親。”


    黛黛小心翼翼地戳了下瑪琳的胳膊,把她從回憶當中叫出來,她試探地問:“既然你是魔法學徒,那我們的聯盟還算數嗎?”


    第53章 07


    瑪琳還沒來得及回答, 就聽到樓梯那裏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女仆提著裙子跑到了樓梯的中間,抬頭向著上麵喊:“黛黛,還有那個叫瑪琳的, 克裏夫侍衛長來了。”


    黛黛驚呼了一聲,藍色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轉:“克裏夫侍衛長居然這麽快來了?這下糟糕了, 你穿的是女仆的衣服,要是被侍衛長看到了,一定會生氣的。”


    瑪琳卻想:克裏夫會生氣?不見得, 這個克裏夫一直就對自己很有偏見,甚至可以說, 厭惡, 看到自己穿女仆裝, 生氣不一定, 瘋狂嘲笑更有可能。


    “不要怕, 去看他還有什麽事,要怪就應該怪他自己沒有交代清楚。”


    黛黛嘿嘿地笑了:“我也不怕, 反正又不會挨揍, 克裏夫侍衛長從來不打女人的。”


    瑪琳小小地切了一聲,低聲咕噥:“但是他會罵女人。”


    克裏夫筆直地站在起居室的中間, 現在的他脫去了盔甲, 換上了輕便的禮服,劍別在腰上。禮服非常合適,很好地展現了他屬於一名騎士的好身板,淺金色的頭發向後梳得光亮, 露出他幹淨潔白的額頭。


    起居室的年輕女仆們擠在一起,紅著臉竊竊私語,談論的對象正是這名年輕的侍衛長。


    克裏夫很少來女仆起居室,實際上,索羅沃奇塔的男人們除了男管家,也都幾乎不會到這來打擾,這次完全是因為瑪琳。


    費切爾將瑪琳交給了他,原話是——“讓她有個可以見人的樣子”,克裏夫對此非常沒有經驗,實際上,他除了打架,做其他事情的能力都很貧乏,但費切爾交代的任務他是一定要完成的,於是他想到把瑪琳交給女仆——總不能交給別的女學徒,她們可都是嬌生慣養的淑女小姐,根本不知道怎麽照顧人。


    年輕漂亮的女仆托著熱紅茶過來,因為緊張和羞澀頻繁地眨著眼睛:“克裏夫侍衛長,我為您沏了茶,坐下休息一下吧。”


    “我沒有時間,”克裏夫不耐煩地說,“那個瑪琳怎麽還沒收拾完?女人都是這麽麻煩嗎?”


    “至少索羅沃奇的女人非常麻煩……”瑪琳一邊小聲抱怨著,一邊蹣跚地走進起居室。


    女仆的起居室比走道要矮一層,進入起居室需要走下四五步台階,瑪琳非常艱難地挪動腳步,不是她不想大步走,而是束腰讓她根本不敢大幅度動作。


    克裏夫一轉頭,就看到一個幹淨整潔、穿著女仆裝的嬌小女人走了過來,頭發編成小辮梳到了腦後,露出一張小巧的臉蛋,淡米色的襯裙,紫褐色的馬甲和圍裙,最重要的是,穿上了束腰,束腰給這個女孩勾勒出了一點屬於女人的曲線。


    克裏夫從沒有真正意識到瑪琳是個女孩,在他眼裏,這個瑪琳的性別是模糊的,誰想到她穿上這身衣服,居然還有模有樣。這種反差,讓他差點笑了出來——他覺得自己看到猴子穿上了人的衣服。


    “咳咳,”克裏夫調整了情緒,把笑容全部都忍了下去,呈現出一張非常嚴肅、甚至還有一些怒意的臉,“誰的主意,居然給你穿女仆的衣服?”


    那個端著茶具的漂亮女仆以為克裏夫生氣了,非常忐忑地問:“克裏夫侍衛長,不是您的吩咐嗎?”


    克裏夫緊緊皺著眉頭:“我隻是讓你們幫她收拾一下,並不是讓你們給收拾出一個女仆來,索羅沃奇塔難道缺少女仆嗎?”


    她慌張地解釋說:“克裏夫侍衛長,不關我的事,是黛黛。”


    “黛黛又是誰?”


    “我是黛黛!”黛黛走了出來,為了讓克裏夫能夠看到她,她還踮了一下腳尖,雖然這似乎並沒有什麽作用。


    不等克裏夫問,語速超快的黛黛已經開始了說明:“是我給瑪琳準備的浴室和女仆的衣服,但是那是因為莉娜在起居室大聲說瑪琳是女仆,所以我才這樣做的。”


    克裏夫轉向了瑪琳:“難道你也不解釋一下嗎?”


    “我嚐試過,但我的話沒有什麽說服力。”瑪琳說。


    “晚上的歡迎晚宴,大人要求你也出席,難道你要穿著這一身去?!”克裏夫大聲嗬斥她道。


    瑪琳非常地想要吼回去,但是迫於費切爾的淫威,她隻敢小小地反駁:“所以都是我的錯囉?要是你一定要這樣想,你可以對你的大人說:都是瑪琳沒有說她要穿什麽衣服,所以才搞成這樣的。”


    “那你的意思是這是我的錯嗎?”克裏夫的聲音更大了,這次是真的生氣了。漂亮女仆被嚇了一跳,茶壺失手摔到了地上,哐當一聲響,整個起居室突然安靜了。


    瑪琳心想,當然是你的錯,都怪你沒有把事情說清楚。但是瑪琳怕他生氣了會拿拳頭揍自己,忍住了沒有反駁。


    女仆們被嚇壞了,一起縮到了壁爐的旁邊,她們一個個都低下了頭,好像一群被驅趕的鵪鶉。


    隻有黛黛沒有被嚇到,不但沒有嚇到,她還非常地亢奮,她吸引了克裏夫的目光,用自己細細的嗓音回答說:“是莉娜說的,莉娜說‘你是新來的女仆嗎’‘啊,真是一個幸運的家夥’‘你和克裏夫侍衛長是什麽關係’……”


    她惟妙惟肖地模仿當時那個漂亮女仆說話語氣,那個莉娜本來的表情和動作並沒有那麽誇張,但同樣的動作被黛黛短小的肢體做出來,就變得非常的矯揉造作和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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