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一張紙遞給了瑪琳,借著馬車上的燈,瑪琳草草地看完這張紙,點點頭,又問:“那麽公審的消息已經提前放出去了嗎?”


    西德尼王子看向了站在瑪琳身旁的黛黛,黛黛穿著華麗得不像女仆裝的絲綢裙子,卻又沒有佩戴一個貴族小姐應有的珠寶,這讓西德尼王子對她的身份產生了疑惑。


    瑪琳於是說:“這是黛黛,你可以說。”


    這是在告訴西德尼王子,黛黛是可以信任的人。


    於是西德尼王子回答:“對,在魯伯內務官的幫助下,已經把公審的消息傳到了外城區,隻要天一亮,所有納特西亞人都會知道國王的死訊以及這一次公開審判。”


    黛黛在一旁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她立刻捂住嘴,沒有出聲打擾,她看向瑪琳,等待瑪琳的回答。


    瑪琳點點頭,說:“我們盡快準備吧,讓這次公開審判快速進行。”


    西德尼王子看了看瑪琳身後的馬車,又問:“你準備離開這裏嗎?”


    瑪琳點頭,說:“是的,我還需要去見費切爾公爵,最好,能夠在公開審判之前再見到阿爾嘉,那麽就更有把握了。”


    西德尼王子卻說:“那麽裏拉切神官怎麽辦?你一旦離開,就無法保證裏拉切會不會被人帶走了。”


    “菲利多在,他不會讓人帶走裏拉切的。”瑪琳回答。


    西德尼王子說:“他可以拒絕別人,拒絕微不足道的白花騎士團的某個小隊長,或者說是中央神殿上百個神官當中的某一個。但是他能拒絕大神官嗎?別忘了,白花騎士團還有一半是屬於光明神殿的。”


    “他會的。他不會背著我把裏拉切交給任何人,我相信菲利多。”瑪琳認真地回答。


    第182章 09


    西德尼皺著眉, 說:“如果索羅沃奇公爵願意親自出麵,裏拉切就不可能被任何人帶走。”


    某方麵來說,確實是這樣。隻是, 有沒有白花騎士對費切爾來說可能並不重要,對瑪琳來說卻很重要。


    不過瑪琳沒有這樣對西德尼解釋, 她說:“如果是費切爾,那麽維洛多尼公爵就不會那麽容易鬆口。”瑪琳笑了笑,又說, “何況,如果裏拉切在費切爾手裏, 就完全不會有現在的發展。我們本來就是在豪賭, 賭贏了才能擁有一切。機會稍縱即逝, 什麽都準備完美是不實際的, 總不能因為擔心和害怕就停下腳步。”


    雖然西德尼王子並不信任菲利多, 但他卻對瑪琳很有信心——即使他認識瑪琳不過短短幾天,他們的交談也僅僅隻有過幾次。


    西德尼王子說:“那麽最後我再提醒你一件事, 你是一名魔法師, 所以可能並不了解大神官作為最高神職者在納特西亞的地位。可以說,在大多數神聖帕赫羅人的眼中, 他就是光明女神的代言人, 不,應該說他就是神本身。如果他出現,哪怕他指著太陽說那是月亮,那些信徒都絕不會有一點懷疑。”


    這讓瑪琳歎息了一聲, 說:“那麽他是神嗎?”


    西德尼王子愣了一下,回答說:“不是,除了光明女神,這個世界上不存在別的神明。”


    “那麽就不用擔心了,”瑪琳微笑,說,“隻要不是神,那就和我還是在同一個次元,那麽戰勝他也就不是不可能的。更何況,他是不會出現的。”


    這就是為什麽瑪琳想要和阿爾嘉見麵,她希望能夠得到阿爾嘉的支持,從他那裏得到一個準確的回答。


    隻要阿爾嘉在白曜石塔上,白曜石塔的威脅就會一直存在,那麽大神官就不敢離開中央神殿。隻要大神官不親自到場,瑪琳就有信心能夠處理好公審的場麵。同時,隻要大神官不親自到蓋涅門堡來,他的口信也不能說服菲利多背叛自己——尤其在自己已經警告過菲利多的前提下。


    想到這裏瑪琳不由覺得有些難過,她終於還是逼迫了菲利多,讓菲利多感到了痛苦。


    說到底,菲利多並沒有做錯什麽,他出身於這裏,沐浴著光明女神的光輝長大,他的善良和忠誠,有很大一部分都源於對光明女神的信仰。


    瑪琳曾經對自己說,就像是朋友不應該幹涉對方到底喜歡吃辣還是吃甜一樣,她不應該幹涉菲利多的信仰……然而到了現在,她卻不得不這樣去做。


    這確實是一場賭博,如果順利,她會得到一個真正的朋友和戰友,如果失敗,她就會徹底失去菲利多。


    西德尼王子說:“時間很緊迫,我希望能夠有盡量多的魔法師的在公開審判席的前列。”


    公開審判除了圍觀的平民們,還有主持公審的法官和神職者,還有許多有身份地位的貴族們會出現在審判席上。


    席位確實應該由蓋涅門堡來擬定,但是公開審理的次數非常少,能夠遵循的前例也極其稀少,就算邀請貴族出席審判席,貴族們認為和平民出現在同一個場合會有失身份,也多半會拒絕。尤其這一次公開審理的是裏拉切,所以貴族們應該都會很擔心會得罪大神官,就更不敢出現了。


    ——這就是瑪琳想要利用的地方。


    如果連觀眾都可以篩選,那麽控製輿論就會變得更加容易。而想要做到這一切,都要在大神官沒有反應過來之前,越快越好。


    “費切爾會很樂意的。隻要他提出來,那麽就會有無數的魔法師響應他。”瑪琳說,“那麽王室方麵呢?”


    西德尼王子點點頭,說:“我現在就去。”


    -


    瑪琳和西德尼說話的過程中,黛黛一直捂著自己的嘴就沒有把手放下來過。


    等到西德尼王子離開了,瑪琳回過頭,對黛黛說:“我們走吧。”


    黛黛才放下手,驚訝地問:“你們……你們剛剛說的是公審一個神官?”


    瑪琳一邊走向馬車,一邊說:“對,我還要抓緊時間回去,納特西亞也太大了,馬車可能還要奔跑幾個小時,我要趁機在車上睡一會兒。”


    黛黛小跑著跟上瑪琳,激動地問:“這太難以置信了,瑪琳你到底怎麽辦到的。”


    瑪琳疲憊地微笑:“過程有一點複雜,不太好解釋,總之,這是一個偶然,當然,其實也算是曆史的必然……”


    說話的同時瑪琳打開了車廂門,卻在車廂裏看到了一張熟悉的深小麥色臉龐。


    他把耳朵貼在車廂門上,一直偷聽瑪琳他們的對話,因為聽到的內容太讓他驚訝,導致他整個人都僵住了,在瑪琳打開車廂門的時候,他都還沒有回過神來。


    這時,被嚇了一跳的瑪琳亮出了魔杖,下意識就想要攻擊。


    對方立刻求饒,說:“是我,魔法師小姐。”


    瑪琳放下了魔杖:“紮卡亞?”


    紮卡亞鄭重地說:“我決不會泄露剛剛聽到的哪怕一個字。”


    瑪琳臉色不太好看:“你耳朵可真靈。”


    瑪琳和西德尼說話的聲音不大,在夜風中如果相隔這段距離是很難聽清的。


    紮卡亞笑笑,說:“我是一名遊吟詩人,耳朵和聲音都同樣出色。”


    黛黛說:“瑪琳,紮卡亞說想要找你。”


    瑪琳看向了紮卡亞,皺著眉,問:“有什麽事?”


    就在這個時候,紮卡亞突然跳下馬車,單膝著地半跪在瑪琳的麵前,同時伸出手來,似乎想要握住瑪琳的手。


    瑪琳被他嚇了一跳,連忙往後退了好幾部。


    “你要做什麽?!”


    紮卡亞抬頭看向了瑪琳,眼神閃閃發光:“請讓我效忠於您,瑪塔莉柯格林·索羅沃奇小姐。”


    說著他又一次想要抓住瑪琳的手,還做了一個想要進行吻手禮的姿勢。


    “什麽?”瑪琳又後退了一步。


    紮卡亞苦笑一聲,說:“吻手禮也不可以嗎?那……吻腳可以嗎?”


    瑪琳嚇得頭發都要豎起來了,黛黛也是驚訝得差點合不上嘴。


    “不要!”瑪琳下意識就拒絕,太可怕了,這都是一些什麽可怕的禮儀。


    黛黛震驚地問紮卡亞:“吻腳禮可是奴隸對主人才做的!”


    紮卡亞看向瑪琳的樣子看起來如此認真和嚴肅:“是的,我願意成為瑪塔莉柯格林·索羅沃奇小姐的奴隸。”


    -


    在搖晃的馬車裏,瑪琳盯著紮卡亞,就像是看著敵人。


    紮卡亞懊惱地問:“為什麽不?瑪塔莉柯格林小姐,我可以對光明女神發誓,可以對魔法發誓,可以對任何人發誓,隻要您願意收下我,讓我成為您忠實的仆人,我可以為您去做任何事。”


    “我沒有興趣當你的主人,”瑪琳往後坐了坐,離紮卡亞更遠一點,“你最好坦白你的目的,不然我就把你丟給費切爾了,你知道他有多可怕的,別怪我沒警告過你。”


    紮卡亞抓著頭發,崩潰地說:“為什麽您不相信我是真心的?”


    “我隻相信這個世上沒有白掉的餡餅,更不要說白掉的奴隸了。”


    紮卡亞垂下了眼睛,苦笑一聲,說:“我是西摩人……瑪塔莉柯格林小姐,我是西摩人,難道還不能解釋這一切嗎?”


    “


    西摩是南邊一個靠海的地區,以提耶河的支流以及科倫托山脈作為界限,隻要度過西摩山口,接下來就是一片坦途。西摩曾一度建立起國家,又很快分裂,那裏總是戰亂不斷,歸屬權在周邊國家手中不斷轉移。


    它曾三度屬於帕赫羅。第一次是納特西亞時代,納特西亞大帝的戰車橫掃大陸,征服了西摩的十幾個部落,他把西摩整合起來,並用帕赫羅語把這個地方命名為西摩。但納特西亞死後,帝國四分五裂,西摩也從此脫離了帕赫羅。


    第二次是威利斯大帝的時代,在光明神殿的曆史上,這被稱為第一次神聖南征。威利斯大帝用騎兵和弗倫恩征服了西摩,但威利斯大帝去世後,繼位的西德尼六世陛下將西摩分封給自己的第四個兒子。西摩公爵的統治隻持續了不到一百年,然後就對西摩失去了控製。


    公爵無法處理戰亂,倉皇逃回納特西亞,西摩本來就是一個個散落的部落而構成的地區,一直都沒有形成一個有中心地位的大城市,從那時候起,西摩在事實上成為了一個小型城邦和部落聚合而成的聯邦。


    25年前,在光明神殿的領導下,神聖帕赫羅和周邊四個國家組成了神聖聯合軍,征伐包括西摩在內的南部地區。兩年後,西摩戰敗,經過三個月的談判,神聖聯合軍的兩個領導大國,也就是神聖帕赫羅和馬爾維諾拿走了大部分領土。以提耶河的出口,西摩港作為分界,港口以南被馬爾維諾拿走,港口以北包括西摩港歸屬於神聖帕赫羅。


    在這次戰爭中,每個西摩人的部落都被掃蕩,金子、絲綢、銀餐具、羊毛編織的毯子,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搶走,所有黑皮膚的人都被吊死,最後連絞索都不夠用了,於是他們像是趕羊群一樣,把人趕作一堆,然後倒上了火油,一把火都一切燒了。


    在神聖南征之前,西摩有幾十萬人口,但在神聖南征之後,西摩隻剩下了數萬人了。


    因為戰爭導致在原來的城邦之上建立的莊園缺少農民,他們又招募了許多的農奴來。我的母親雖然是黑皮膚,但因為是一個女人,得以免於死刑,成為了當納約莊園的農奴。我被她放在裝炭灰的籃筐裏,一直躲藏到五歲,就像是老鼠洞裏的老鼠一樣,吃著老鼠洞口的食物殘渣長大。”


    第183章 10


    隨著紮卡亞的講述, 車廂裏漸漸變得安靜,瑪琳和黛黛都不再出聲,隻能夠聽到紮卡亞用詠詩一樣的優美嗓音, 來複原那已經過去了許多年的故事。


    紮卡亞在西摩奴隸中長大,在所有西摩語的典籍都被神聖聯合軍一把火燒掉後, 他可能是這片大陸上還能讀寫西摩語的最後一個年輕人。


    那些曾在西摩流傳的傳說故事,還有那些曾經流傳的詩歌,這些都本應隨著戰火消失, 卻在光明貴族的莊園裏,在奴隸之間悄悄地繼續流傳。


    為了避免成為奴隸, 紮卡亞逃離了西摩的莊園, 乘坐著商人的大篷車來到了納特西亞。


    紮卡亞本以為納特西亞作為神聖帕赫羅的都城, 位於中央神殿的陰影之下, 一定比封閉壓抑的馬爾維諾更加可怕, 帕赫羅人也一定會非常憎惡西摩人的故事,說不定還會向他投擲石塊。


    可是事實卻剛好相反, 從貧民窟到大街上, 紮卡亞那些帶著遠古氣息的詩歌,那些帶著異域風情和人間煙火的故事吸引了許多人。沒有多久, 他的歌曲就在帕赫羅風靡起來。不管是低俗的小區, 還是史詩鴻篇,在納特西亞都總有人喜歡。


    西摩人都是天生的歌手和舞者,紮卡亞成為了夜間鬧市的明星,無數人圍繞在他的身邊, 往他身前的陶罐裏拋投銀幣和金幣,馬戲團帳篷邀請他常駐,用不了多久他甚至還能前往月桂劇院表演。


    如果不出意外,紮卡亞會平靜地生活下去,和帕赫羅人結婚、生子,然後成為新的“納特西亞人”。他的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前進……


    卻在這個時候,他卻聽到了這個讓人震驚的消息——裏拉切神官,那高高在上的大神官的侄子,竟然將要被公審了。


    那就像是一直牢牢緊閉的鐵門,突然向著紮卡亞敞開了一條縫隙,光線從那條縫隙中透出,紮卡亞對著那條縫隙,如同一棵期盼陽光的綠藤一樣伸長了脖子。


    紮卡亞再一次單膝跪在了瑪琳的麵前:“瑪塔莉柯格林小姐,不,閣下,請讓我追隨您,隻要能夠讓裏拉切公審,我什麽都願意去做。”


    瑪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我不需要奴隸。”


    這讓紮卡亞的臉色一下就變得灰敗了起來:“為什麽?您不相信我?還是您認為我紮卡亞沒有用?”


    “我很樂意有人願意幫忙,不管你能夠做到多少,微小的助益一點點加起來,也會成為一股強大的力量。”瑪琳緩緩說,“但我並不需要奴隸,如果你真的願意提供幫助,那麽我確實有一些事情需要你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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