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神官認真地觀察菲利多的眼睛,似乎從中間看到虛偽或者是試探,但看菲利多的眼中隻有堅定和純粹。於是他笑了,說:“菲利多,你並不知道亞曼倫大區發生了什麽,對嗎?”


    菲利多低下頭,說:“是的。”


    “這本來是不應該讓你們知道的事情,但我知道菲利多是個值得信賴的好孩子,所以我可以告訴你。”


    這樣的信賴,讓菲利多感到心中十分溫暖。雖然大神官坐著,他是站著的,他卻依然用一種仰望的目光看著大神官。


    大神官說:“亞曼倫大區發生了叛亂,始作俑者就是亞曼倫的執政官埃烏特。”


    菲利多的表情僵硬地凝固在臉上。


    “你還記得你曾經給我送來的那封信嗎?”


    菲利多立刻低下頭,說:“是的。”


    “你可能並不知道信裏麵寫了什麽……”


    不,菲利多知道,當時他和瑪琳曾經對信的內容進行過分析,猜測裏麵寫著關於弗倫恩的相關信息,所以瑪琳才那麽確定這封信能夠給菲利多帶來好處。


    也確實如此,大神官收到信後,還為此親自接見過菲利多。


    “……信中說,本應該在六百多年以前就枯竭的弗倫恩鐵礦,在亞曼倫大區出現了新的礦脈。菲利多,你是一名白花騎士,你應該懂得弗倫恩的重要性,所以我想這就是為什麽萊奧神官會寫信回納特西亞。”


    但萊奧神官也有自己的私欲,所以他那封信的收信人不是中央神殿,而是他的兄弟維洛多尼公爵。


    想到這裏,菲利多不由覺得非常羞愧,他又有什麽資格去譴責萊奧神官,他自己難道不是也是為了私欲在行動嗎?三年前,他裝作根本不知道信件相關的消息,把信交給了大神官,這才換得了留在納特西亞的機會。


    菲利多幾乎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想要立刻在大神官的麵前懺悔,但這時候,大神官說到了一個讓他震驚得幾乎無法動彈的消息


    “也許正是因為這封信,我們虔誠的萊奧神官,被埃烏特執政官殘忍地害死了。”


    菲利多的瞳孔劇烈地收縮,他的喉嚨吞咽了一下,說:“您說?萊奧神官,他去世了?”


    大神官閉上眼睛,輕輕地點頭:“是的,早在三年前,他就已經為了光明女神獻出了生命。”


    菲利多不可置信地說:“這不可能!萊奧神官如果被害死了,整個亞曼倫大區都會崩潰的,更不可能整整三年都沒有消息傳到中央神殿來!”


    大神官輕聲安撫菲利多,說:“亞曼倫大區畢竟是你的家鄉,你可能會很難接受發生這樣的事情。但事實就是,埃烏特害死了萊奧神官,並且封鎖了消息,後來更是封鎖了整個蒙特安娜隘口。我曾多次派遣使者去和埃烏特執政官接洽,試圖找到一個和平解決的方式,但埃烏特都拒絕了。曾經多次有人提議將叛亂者的兒子亞納斯·埃烏特處死,但我堅持讓他活著。亞納斯·埃烏特對叛亂的事情一無所知,並且很顯然他已經被他的父親放棄了,不然也不會被送到納特西亞來。”


    菲利多說:“裏拉切神官說,大神官您組建神聖聯合軍,發動神聖西征,是因為黑死病。大神官大人,是不是根本沒有黑死病,隻是為了弗倫恩?”


    大神官有點驚訝,他沒有想到裏拉切居然告訴了菲利多這個,不過既然裏拉切已經失敗了,那麽菲利多知道也並不奇怪,說不定那張沒有完成神聖契約的羊皮紙就在他的手上。


    大神官輕輕歎了口氣,說:“雖然從人類角度來說,我非常不願意發動戰爭,然而為了更多的人,我不得不這樣做。”


    菲利多不解地看著大神官。


    大神官耐心地說:“亞曼倫大區確實爆發了黑死病,並且因為埃烏特封鎖了亞曼倫,健康的人無法離開亞曼倫,他們隻能被禁錮在蒙特安娜山脈的西邊,痛苦地等待著被傳染,然後死亡。無數人因此死去,所以我不能繼續等待了,必須盡快打開蒙特安娜隘口,拯救那些被困在亞曼倫的人。”


    菲利多緊張地握緊了拳頭,他差一點就問出“真的嗎”,但下一秒他就意識到自己的太無禮,大神官怎麽可能說謊。


    大神官無奈地說:“但國王陛下拒絕了。雖然我是大神官,但軍隊是屬於世俗王權的力量,沒有國王陛下的同意,軍隊就無法組建。由於西德尼王子和絲妲薇安首席女神官認為目前王室的財政情況不足以支持這次戰爭,所以他們向威利斯七世陛下進言,反對神聖聯合軍的組建,所以國王陛下一直拒絕簽字。我讓裏拉切去說服國王,但沒有想到的是,他做出了這樣過分的事情。他可能是因為西德尼王子和絲妲薇安女神官對神聖西征的反對而對他們產生了敵意,所以做出了過激的行為,並造成了許多誤會。對此我很難過,我雖然是大神官,但卻無法掌控人類的想法,許多事情從我的口中傳出,到達實施的地方的時候,卻變成了完全不一樣的樣子。菲利多,‘越是光明的地方,陰影也越深’。”


    菲利多咬著唇,用力地點頭。


    “隻有戰爭才能拯救亞曼倫,才能阻止埃烏特的野心,拯救更多的人。菲利多,我想你能明白。”大神官說。


    第188章 15


    瑪琳乘坐著馬車朝著蓋涅門堡奔去, 在她的手上躺著一條被修複過看起來幾乎接近嶄新的紅英魔法石項鏈,正是當初被費切爾拿走的那一條。


    瑪琳有些懷疑地打量這條項鏈,不知道為什麽, 她總覺得這條項鏈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樣了。不過她對首飾寶石一類並不太了解,鑒賞水平僅能分辨出比較明顯的瑕疵, 加上這條項鏈她拿在手裏的時間並不久,又是過了整整三年多才再一次看到,所以她並不知道這條項鏈連主石都已經被換過了。


    黛黛坐在馬車裏, 跟隨著瑪琳的目光也打量了一下這條項鏈,讚歎說:“好漂亮的魔法石, 這種品質的紅英魔法石已經很少見了。瑪琳, 這是公爵大人給你的嗎?”


    “是他還給我的。當然這項鏈也並不是我自己的, 是很久以前菲利多借給我的。”瑪琳笑眯眯地說。


    也不知道菲利多再次看到這條項鏈會是什麽表情, 之前他們見麵, 瑪琳都沒有拿出這條項鏈,說不定他還以為瑪琳已經忘記了。瑪琳都已經想好了說辭, 見到菲利多, 就說——你一定以為我忘記了吧,哈, 我一直記著呢。


    黛黛知道那個菲利多, 他是瑪琳的朋友,同時又是一名白花騎士。不過黛黛不喜歡任何和光明神殿有關的人,所以一半屬於光明神殿的白花騎士也在她的不滿範圍內,聽到瑪琳提起他, 黛黛就嘟起了嘴巴。


    馬車前進的速度慢了下來,似乎是遇到了什麽障礙。


    察覺到減速,黛黛打開車窗,往外探看是怎麽一回事。


    隨著他們越來越靠近蓋涅門堡,行人也變得越來越多,密集的人流讓馬車變得寸步難行。


    不遠處,有幾輛貴族的馬車被人流堵在了路口,因為無法快速離開,馬車夫正在破口大罵,揮舞著馬鞭驅趕行人。如果是在其他時刻、其他地方,也許他們會駕駛著馬車碾壓人群直接衝過去,但是現在這條道路上的行人太多了,哪怕是精鋼做成的車輪,遇到人潮匯聚而成的汪洋大海,也隻能被淹沒。


    黛黛聽到一個貴族探出頭來,大聲咒罵道:“是誰把這些下等人放進了內城區,這些瀆職的衛兵!我要他們和他們的長官一起滾回鄉下去!”


    黛黛觀察了一下,然後又縮回車廂裏,她扭頭對瑪琳說:“好多人,自從來到納特西亞來,這還是我第一次在內城區看到這麽多平民。”


    “他們都是衝著公審來的。”瑪琳說。


    公審的準備時間隻有兩天,這也是瑪琳的目的,她希望在在光明貴族的大人們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就讓平民們占據公審的場地。曾經有一句很有名的話,敵我們不占領,敵人就占領,我進敵就退,我退敵就進。瑪琳想到這裏,忍不住笑了起來。


    黛黛覺得瑪琳的笑有些奇怪,她繼續伸出頭去,觀察馬車外的情形,回頭的時候,她一眼就看到了遠處的白曜石塔。


    她興奮地說:“瑪琳,看,白曜石塔亮起來了!”


    瑪琳也探出了頭去,沿著黛黛的視線方向,果然看到了在遠處高高佇立的白曜石塔。白曜石塔的塔頂正閃爍著星星一樣的光輝,那是鯨油燈。鯨油燈非常明亮,又被賦予了魔力,可以照射到很遠的地方。


    那樣的燈光簡直就是一記定心丸,讓瑪琳對接下來即將麵臨的挑戰也更有了底氣。


    “是阿爾嘉在看著我們。”瑪琳露出一個微笑。


    可能在神職者的眼中,阿爾嘉是一個惡魔,白曜石塔的光芒如同惡魔的眼神,但在這個時候的瑪琳心裏,阿爾嘉的存在簡直就像天使。她知道,隻要白曜石塔還亮著,那麽大神官就不敢出現在陽光底下。


    隨著他們逐漸接近了蓋涅門堡,臨時的公審場所也展現在了他們麵前。


    蓋涅門堡前有一個小型廣場,現在已經被清空,木頭做成的拒馬樹立在外圍,將中間的空地隔出來。中心的地方有一個石頭,上麵本來就有絞刑架和火刑架,在公審之前曾經進行過許多次死刑。現在正有一些工匠在石台上麵搭建一些新的木頭架子,安置一些簡單的桌椅。


    時間很緊迫,沒有空閑為貴族老爺們準備專門的座位了,到時候可能連法官們都隻能擠在旁邊,緊密地坐在長凳上。


    黛黛說:“雖然我沒有見過公審,但是這也太簡陋了吧,我以為至少應該比索羅沃奇的家族審判庭更大場麵才對。”


    瑪琳卻說:“這樣才好。總有一些貴族們會因為看到這樣簡陋的設備而卻步,那麽等到明天,這裏就會成為我們的陣地了。”


    他們的馬車艱難地分開了人群,到達了蓋涅門堡的大門前。


    守衛們正艱難地阻擋平民的靠近,不過這不包括瑪琳。他們看到了瑪琳的臉,於是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


    瑪琳的馬車得以通過了第一道門。


    瑪琳讓黛黛留在了馬車上,一個人進入了蓋涅門堡,路上她遇到了許多白花騎士。


    西德尼王子在昨天離開王宮之前,又下達了一個新的調令,通知在納特西亞城外營地的白花騎士們前往蓋涅門堡支援。


    白花騎士團本身就是兩極分裂的狀態,當時接受光明神殿的命令前往王宮的是由光明神殿推薦的一部分騎士,留下的大多數是由王室的領地選拔出來的騎士,同時也是光明神殿不怎麽信任的一批人。


    西德尼王子對他們下達的調令措辭很嚴厲,他告訴那些白花騎士,如果在這個時候他們不願意接受命令,那麽以後也不用再自稱是白花騎士了。


    這樣的調令在白花騎士團的內部造成了不小的轟動,在混亂之中,最終還是有兩名小隊長做出了選擇,在早晨的時候,他們帶著自己的下屬趕到了蓋涅門堡。


    而在他們當中,能力最為出色,也是最先來到的菲利多就成為了頭領。現在除了蓋涅門堡外和最底層的水牢,整個蓋涅門堡都處於了白花騎士的控製之中。


    陌生的白花騎士攔住了瑪琳的去路,瑪琳拿出了西德尼王子給自己一枚徽章,作為同行的憑證。


    瑪琳首先走向了裏拉切的牢房。


    但當她到達了目的地,卻發現禁魔牢房竟然已經空空蕩蕩。裏拉切不知所蹤,看守的白花騎士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瑪琳不敢相信地看著空無一人的牢房,將手上的項鏈攥得緊緊的。


    ——裏拉切一定還在蓋涅門堡內,如果他離開了,費切爾的人不可能沒有一點反應。


    她轉身,迅速地找到了一名白花騎士,像一隻蓄勢待發要咬人的大型貓科動物一樣,咬著牙齒問:“菲利多在哪裏!”


    在瑪琳進入蓋涅門堡的同時,菲利多已經得到了瑪琳回來的消息,他小跑著奔向了瑪琳。


    瑪琳臉色鐵青,瞪著菲利多,問:“菲利多,裏拉切去了哪裏?”


    菲利多不由避開瑪琳這讓他覺得有些畏懼的眼神,回答說:“他沒事,瑪琳,先不要提他,我想要讓你去見一個人。”


    說著,他試圖去抓瑪琳的手。


    但瑪琳甩開了他,說:“是誰?裏拉切嗎?”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一隊巡邏的白花騎士走過了他們身邊,在看到菲利多的時候,他們輕輕點頭致意。


    菲利多也點頭回應了他們。然後他又轉過頭,對瑪琳說:“你跟我來。”


    瑪琳拒絕移動:“如果你不說清楚,我不會跟你走。”


    菲利多的語氣裏麵隱約帶著一點哀求:“我不能在這裏和你說,你跟我來。”


    瑪琳站住不肯走。


    然而菲利多喊她的名字:“瑪琳,看在光明女神的份兒上,看在亞曼倫的份兒上,看在我們就差一點就成為同學的份兒上。”


    瑪琳動容了,她沒有忘記當年在傑圖加拉的經曆,如果沒有菲利多,可能她根本走不到這裏來。


    她抬頭,看到因為無法解釋、而露出焦急和擔憂的菲利多,心軟了一下,說:“好。”


    在菲利多帶路下,瑪琳走向了蓋涅門堡的第三層。


    路上瑪琳經過了三隊白花騎士看守的路口,到達了一個房間外。監獄長正坐在這個房間外,看到菲利多和她走來,立刻警覺地站起來。


    瑪琳狐疑地看著菲利多。


    菲利多認真地看著瑪琳,翡翠一樣的眼睛很真誠:“瑪琳,相信我。”


    瑪琳歎了一口氣,說:“菲利多,我最相信的就是你。”


    菲利多推開了門。


    瑪琳步入了這個房間,這是一個華麗的房間,應該是監獄長的房間,高大的天花板垂下一個巨大的枝形吊燈,上麵燃燒的蠟燭把房間照得明亮得像白天。


    在正對大門的高背椅上,坐著一個銀白色長發的老人,他的目光正溫和地落在瑪琳的身上,他的眼睛似乎一直看著門口,就等著瑪琳的到來。


    老人精神矍鑠,頭發和胡須都是銀白色,他有一雙深邃的淡藍色眼睛,看起來隻有五十來歲,但是眼神穿透了時光,擁有一種俯瞰眾生的高傲和淡然。


    老人穿著的灰色長袍很簡陋,但這無損他的高貴,在超出常人的高潔氣質下他整個人都仿佛籠罩了一層聖光。


    他會讓人覺得,那張華麗的高背椅並不適合他,他應該坐上高高的神壇。


    憑直覺,瑪琳認出了他是誰:“大神官梅內尼特!”


    許久沒有聽到有人直呼自己的名字了,大神官的眼睛閃動了一下,有些意外。但他沒有因瑪琳的無禮而生氣,很快就展露了笑容,說:“你好,瑪琳·達斯小姐。”


    他叫自己瑪琳·達斯,而費切爾對外一直宣稱自己的名字是瑪塔莉柯格林·索羅沃奇。所以說,這是菲利多告訴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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