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德尼王子並沒有真的希望能夠從黛黛那裏得到答案,他隨意地點了點頭。


    黛黛理直氣壯地說:“當然會,你可是國王唯一的兒子,將你加冕為國王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西德尼王子笑了:“不,你可能不知道,加冕儀式會由大神官主持,如果他拒絕為我戴上王冠,我就無法成為名正言順的國王。實際上他早就已經在王室成員中找到了屬意的對象,甚至還打算捏造事實,汙蔑我是一個私生子,然後讓別人來繼承王位。”


    “他們怎麽能夠這樣做?”黛黛跺著腳,然後她又自信地說,“瑪琳不會讓他們這樣做的,你之前還和瑪琳一起並肩戰鬥過呢,你放心好了,瑪琳肯定會站到你這邊的。”


    “但是我並沒有能夠用來交換的籌碼,”西德尼王子語氣中難以掩藏住黯然,“所以在之前的談判中,我就完全被排除在外了。”


    雷佩達王室一貧如洗,連供養國王直屬軍的錢都要沒有了,如果真的發生戰爭,國王直屬軍可能連一個伯爵領主的軍隊都打不過。何況西德尼王子本人威望不能和父親威利斯七世相比,他如果想要調用國王直屬的軍隊,還必須經過王室成員的協商同意。所以隻要他不是國王,他就什麽都沒有。


    “如果我有魔力,可能就不會這樣了。”西德尼王子苦笑,就像瑪琳那樣,她雖然隻是一個魔法師學徒,但現在沒有任何人敢小看她。


    “可是瑪琳說過,曆史上的威利斯大帝也沒有魔力。 ”黛黛認真地說。


    西德尼王子再一次小小地驚訝了一下:“你知道威利斯大帝?”


    黛黛點頭說:“是的,瑪琳在讀威利斯大帝的傳記,然後我問她,她就告訴了我。瑪琳喜歡讀書,常常把她讀到的新鮮故事講給我聽。這很奇怪嗎?”


    西德尼王子笑了:“我以為女孩都不會喜歡讀曆史,抱歉,是我失禮了。”


    比如標準淑女伊泰莎,伊泰莎寫一手漂亮的花體字,能夠將光明聖典倒背如流,在許多貴族的眼中,光明聖典就是最久遠的曆史,光明聖典就是最美妙的詩歌,光明聖典就是最正確的法律,隻要讀光明聖典就足夠了。


    黛黛覺得西德尼王子真是非常有禮貌,謙遜得簡直不像是一個王子,這讓她對西德尼王子很有好感,於是就忍不住說出了更多的話來:“那肯定不是索羅沃奇家族的女孩。在索羅沃奇塔,就連女仆都有專門讀寫和閱讀的時間,還有家庭教師到女仆起居室來教學。當然,如果不想要學習,也不會有人強迫。一些沒有底蘊和曆史的家族可就太糟糕了,連家庭教師都不請,家裏的太太小姐還沒有索羅沃奇家的女仆認識的詞多呢。”


    黛黛的語氣裏充滿了驕傲。


    西德尼王子看起來對黛黛的話很有興趣,說:“我還從來不知道這一點。”


    這讓黛黛有些小小的得意:“所以我知道威利斯大帝就一點也不奇怪。你看,威利斯大帝也沒有魔力,他還是征服了整片大陸,所以你也一定可以。”


    西德尼王子搖搖頭,說:“不,那不一樣。威利斯大帝能夠做到,是因為他得到了光明神殿的支持。”


    那個年代是一個時代的分水嶺,而威利斯大帝為了越過魔法師獲得更高的權力,才選擇和光明神殿進行交易。


    威利斯大帝試圖成為光明神殿和魔法師之間的調停者,這個世上沒有比調停者更有利的位置了,雖然最後他失敗了。


    “為什麽不可以?”黛黛皺起眉頭,“你也可以讓公爵大人支持你啊,公爵大人是一個非常寬容的人,如果你向他求助,他一定會考慮的。”


    西德尼王子苦笑,黛黛可真是想得太輕鬆了,她完全沒有認知到費切爾公爵對待索羅沃奇塔以外的人有多麽嚴苛。西德尼王子不是沒有試著去和費切爾公爵交談,但是費切爾和瑪琳是完全不一樣的,他不和西德尼講條件,也不給西德尼考慮的機會。


    西德尼王子說:“如果不是徹底和光明神殿決裂,費切爾公爵不會幫助我。”


    黛黛立刻回答:“這是當然的,公爵大人不喜歡光明神殿,你要麽和光明神殿合作,要麽就和公爵大人合作,公爵大人才不會給人背叛他的機會。”


    黛黛是無心的話,卻讓西德尼王子清醒了過來。


    是的,索羅沃奇家族已經遭受過一次災難了,絕不會重蹈覆轍。所以西德尼王子不可能在光明神殿和魔法師之間尋找平衡,他必須確切地去選擇一邊。


    要麽是光明神殿,要麽是魔法師。


    這時,審判廳的大門打開了,裏麵的人陸續走了出來。


    走在最前麵的是怒氣衝衝的絲妲薇安女神官,在離開審判廳後,她立刻問周圍的人:“西德尼王子在哪裏”


    大家露出疑惑,都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瑪琳也在走出的人群當中,麵對眾多人的期盼,她倒是不介意來做這個宣布消息的人。


    於是大家都聽到了她清脆的聲音:“加冕儀式將在一個小時後在蓋涅門堡前舉行。”


    第203章 06


    準備的時間隻有一個小時不到, 這個加冕儀式必然會非常地倉促。


    絲妲薇安首先找到了西德尼王子,她將怒氣收起,試圖用冷靜地語氣對西德尼王子說話:“我想你剛剛已經聽到了, 馬上就要舉行你的加冕儀式。”


    在絲妲薇安來到的時候,簇擁著她的人自然地就把黛黛擠到了一旁去。


    黛黛小巧的身軀靈活地穿過了人群, 走到一個方便觀察的角落,悄悄地聽他們說話。


    西德尼王子不敢相信地站起,他吞咽了一下, 問絲妲薇安:“加冕儀式?”


    絲妲薇安的不滿和憤怒就快要壓抑不住:“是的,立刻。甚至沒有時間製作加冕儀式使用的禮服和王冠!我敢打賭雷佩達王室的曆史上絕對不會有這樣簡陋的加冕儀式!”


    按照慣例, 加冕儀式通常都在上一任國王的葬禮之後, 光是準備時間就長達數個月。


    西德尼王子已經做好了準備這將是一場持久戰, 也許他們還會為了他能否成為國王而爭吵上一個月甚至更久。


    “就算沒有禮服, 你也應該穿得體麵一點。”絲妲薇安女神官冷冷地說。


    但是西德尼王子笑了:“不, 這樣就夠了。”


    加冕儀式在蓋涅門堡大門前舉行。


    這是一個還未打掃幹淨的戰場,屍體被拖到了旁邊去, 白曜石塔轟炸後的痕跡還留在地上, 到處都是血汙,空氣中彌漫著燒焦和血液的臭味。


    蓋涅門堡的官員在這片廢墟的中心處立了一個簡易的儀式台, 這個所謂的儀式台其實是蓋涅門堡內某個書記員的桌子, 劈掉了桌腿後放在了那裏。儀式台後方是一個高聳的火刑架改造的神龕,頂端是代表光明的八芒星的標誌,下麵放置著從監獄長的祈禱室裏取來的小型光明女神神像。


    觀禮的隊伍以火刑架作為分界,神職者和魔法師分別站在兩邊, 按照他們身份的高低,從遠遞進,越是靠近火刑架,地位就越高。大神官站在最中心,在他的身後站著的不是應該由神職者擔任的司儀官,而是一臉肅然的瑪琳。她雙手捧著一個托盤,托盤上麵放著一個杯子、一個金邊常春藤編織成的王冠。


    金邊常春藤代表智慧和權威,雷佩達王室最初的王冠就是用黃金打造,製作成金邊常春藤的形狀。現在沒有時間去王宮取加冕的王冠,所以他們就在附近的某個陽台上摘了幾根金邊常春藤,用它製作成了花環的形狀。這頂王冠看起來仿佛就鄉下小孩的玩具,但西德尼王子卻還是熱切地看著它。


    他穿著肮髒的盔甲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前進,他的雙腳踏過血泊,一步步走向了大神官,走向了他的王冠。


    大神官沉默地看著他,眼神意味不明。


    西德尼王子曾非常畏懼這名老人,因為他知道自己的父親就是敗在他的手上,因為無法掙脫他的桎梏,在他的陰影下,父親威利斯七世從一個英勇的戰士變成了一個苟延殘喘的病人,西德尼王子將大神官視為自己這一生難以越過的高山,於是在走向他的時候,心跳無法控製地劇烈加速。


    終於,他走到了那個簡陋的儀式台前。


    儀式台上鋪了一層軟墊,西德尼王子雙膝跪在了上麵,他麵對大神官,低下頭去。


    但在他低下頭去後,儀式卻進入到了一個詭異的安靜中,他能夠看到大神官被血液弄髒的衣擺,那衣擺一動都沒有動。這種安靜持續著,讓氣氛不由地變得焦躁不安。


    這時,站在大神官背後的瑪琳開口了:“加冕儀式開始了,大神官。”


    這是提醒,瑪琳的話終於讓大神官有了反應。


    他的聲音就在西德尼王子的頭頂響起:“以光明女神的名義,賜予你智慧和道德。”


    在大神官說話的同時,西德尼王子將雙手舉過頭頂,大神官從瑪琳手上的托盤拿起了杯子,放在了西德尼王子的手上。


    “以光明女神的名義,賜予你勇氣與力量。”


    這個過程,本應由大神官將王劍交給被加冕的人。但王劍已經在西德尼王子的身上了,大神官略過了這一步。


    最後,大神官雙手捧起了金邊常春藤王冠,說:“以光明女神的名義,承認你是神聖帕赫羅的主人、這片土地上所有人類的國王。我、女神的代言人梅內尼特在此為你加冕,光明女神將賜福與你,光明女神與你同在。”


    西德尼王子輕輕閉上了眼睛,輕巧的藤蔓做成的王冠被放在了他的頭頂上,這是西德尼王子所佩戴過的最輕的冠冕,卻也是最重的。


    不知道由誰帶頭,耳邊響起了擊掌的聲音。先是稀稀落落,最後終於連成了一片。


    西德尼王子睜開眼睛,從那簡陋的儀式台上站起。


    他手持著王劍和金杯,回身看向周圍,在那一瞬,他感到視野竟是從未有過的開闊,仿佛登到了高處,俯瞰著所有人。


    他終於加冕為王!


    -


    有人掀開了門簾,進入了帳篷,刺目的陽光趁機進入,昏睡在床上的菲利多被這光線刺激到了眼睛,他的睫毛顫動著,慢慢地醒了過來。


    他還沒有完全睜開眼睛,就聽到了小孩子的喊聲:“他醒過來啦!”


    菲利多從破爛的毯子上坐了起來,他茫然地打量周圍,看到的是全然陌生的場景。


    他所在的地方是一個簡陋的氈布帳篷,陽光從補丁的縫隙中透入,他的身上蓋著一張舊毯子,因為過度疲勞後又休息不足,全身酸痛難忍。


    菲利多抓住自己的袖子,意識到有人在他昏過去的時候幫助他脫掉了盔甲,他頓時緊張了起來,他的弗倫恩盔甲是屬於白花騎士團的,除非戰死絕對不能遺失。


    他的視線掃過整個帳篷,當發現盔甲就放在角落時,他頓時鬆了一口氣。


    這時候,帳篷的門簾再一次掀開,又有人進來了。


    菲利多抬頭一看,驚訝地說:“是你。”


    是那個緊要關頭,突然出現在審判台上自願擔任見證神官的老人。


    在他宣布裏拉切死罪的同時,神官們帶著魔龍出現,蓋涅門廣場一片混亂。菲利多當時隻顧著瑪琳,完全忘記了他,等到他們想起,這名老人早就不見了蹤影。


    老人先提出了問題:“白花騎士,你為什麽會受傷暈倒在路邊?”


    因為疼痛和疲勞而造成的昏沉感慢慢褪去,菲利多的理智回來了,老人的話讓他想起了昨天發生的一切,然後他的心就像是被人扼住了一般。


    他的眉皺得很深,顯然是在忍受疼痛,讓老人很驚訝地說:“我已經為你做過治療了,你還有其他受傷的地方嗎?”


    菲利多不由低頭審視自己的身體,果然,他的外傷大多都痊愈了,肩膀上有一處比較嚴重的傷口,也已經用神聖術進行過治療,為了防止再次裂開,他的半邊肩膀都被包紮了起來。


    而為他做了這些的,當然就是他麵前的這名老人。


    “我沒事。”菲利多回答。


    “你身上的許多傷害都是魔法造成的,你一定經曆了一場惡戰,”老人說,“魔法的傷害竟然能夠穿透弗倫恩的防禦,你的對手是一個非常強大的魔法師。”


    菲利多垂下頭去:“是的。”


    那是整片大陸上的僅有的五位大魔導師之一,索羅沃奇塔的費切爾大魔導師。


    費切爾帶著他手下的魔法師和騎士們趕到,殺死了所有的馬爾維諾騎兵和反抗的神官,並把大神官控製了起來。


    疲勞的白花騎士們得到了喘息的機會,在蓋涅門堡聚在一起休息。


    而瑪琳則很快就因為魔力透支昏睡了過去,菲利多守在他的身邊。他當然也同樣的疲憊,但是他不敢睡著,因為他害怕一旦睡去,瑪琳會從眼前消失,世界又將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可怕的變化。


    可是他的堅持太脆弱了。


    費切爾這時出現,昏睡的瑪琳被他的人帶上了馬車。菲利多伸出手去阻止,魔法的風牆橫亙下來,將他的視線完全隔絕。


    在一名大魔導師的魔法攻擊下,菲利多的抵抗就像是小孩子一樣可笑。無數魔法落在他的身上,而他卻連靠近敵人的機會都沒有。


    最後,他遍體鱗傷地倒在了地上。


    菲利多注視著馬車離開,用盡全力站起,拖著受傷的軀體去追趕,卻隻能看著馬車消失在視線裏。


    四年前的場景再一次出現,讓菲利多深深地感覺到了自己的無能。


    他不知道瑪琳被帶到了哪裏去,總之他迷茫地追逐著,不知不覺間追了很遠,最終在大街上暈厥了過去。


    老人問:“能告訴我你受傷的原因嗎?”


    菲利多沉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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