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琳本來想要解釋,但被費切爾打斷後,她放棄了。


    她意識到,費切爾根本不會相信她,他就像傑圖加拉神殿的神官們一樣,沒有聽證、沒有辯護,就已經在心裏為她判了刑。


    他們對自己的成見就像是蒙特安娜隘口的鑄鐵閘門,不管是投石機投下的炮彈,還是魔法的轟炸,都無法將這扇門推開。


    瑪琳的沉默就像是默認,讓費切爾心裏的惡意像是女妖荊棘一樣蔓延——為什麽不爭辯?她承認了,她終於承認了,果然,她和那些庸俗愚蠢的女人們沒有任何區別,她甚至更可恨,因為她是罪犯的女兒,她根本不會覺得羞恥!


    “不用再想他了,你的未婚夫已經死了,連奧德林都不存在了!”


    瑪琳一瞬間就瞪大了眼睛,她追問道:“奧德林不在了?”


    費切爾的聲音充滿了惡意:“對,一把火,整個奧德林化成了灰燼。這樣一個肮髒而墮落的地方,早就應該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你的下等人未婚夫,也已經死了,奧德林的所有人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瑪琳不由地後退了兩步:“是你做的?為了弗倫恩?”


    “是我做的!”費切爾像是凶惡的狼一樣看著瑪琳,“是我做的又怎麽樣?”


    費切爾比瑪琳高太多,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他的話像是一隻巨大的手,試圖壓住瑪琳想要抬起的頭。


    ——對,讓她恐懼,讓她害怕,讓她再也不敢欺騙自己!


    瑪琳怔怔地望著他:“你就這樣輕易地,取走了這麽多人的性命……”


    而那些人,並不是一個數字,而是她曾知道的每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又一個,有的普通得難以記住,有的可憐得讓她惋惜,有的卑劣得讓她痛恨……既有米利安那樣的人,也有像蓓絲的,還有那些和她擁有同樣名字的瑪琳們,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他們全部都死了。


    “整個奧德林聚集了這個世上最讓人惡心的人類渣滓,連土地都被他們所汙染,這種人的屍體連蒼蠅都會嫌棄。什麽奧德林,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存在。”費切爾咬著牙說,“瑪琳·達斯,我還曾以為你會是一個意外,但你太讓我失望了。”


    “即使他們都不是好人,也輪不到你來決定他們的生死!”瑪琳緊緊握著魔杖,手背上的青筋鼓起,她的聲調突然拔高。


    “不過是一群下等人,每天這個世界上有數不清的下等人出生和死去,你會在乎每天有多少老鼠死去嗎?而且。他們死了不是正好嗎?這樣除了我就不會有人知道你那充滿謊言的過去……”


    對的,費切爾就是這樣的人,瑪琳不應該忘記,在四年前他就是如此在自己的麵前那樣輕易地就取走了傭兵們的性命。而這幾年來,自己成為了索羅沃奇塔的學徒後,地位漸漸地發生了改變,不知不覺中,竟然產生了一種她可以和費切爾進行對話的錯覺。


    她錯了,她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抱有和費切爾能夠溝通的期望,他們從來不是,也永遠不會是一類人。


    她永遠是奧德林的瑪琳,而費切爾永遠是諾克森的索羅沃奇公爵。


    瑪琳一步步後退,用魔杖敲擊緊閉的大門,她要離開。


    “你要去哪裏?”費切爾喝止了她。


    瑪琳忍住湧動的情緒,因為強忍而整個眼眶都充了血,她說:“費切爾公爵,我應該離開了。”


    費切爾發現,瑪琳現在的態度和之前不一樣了,她的眼神完全沒有了解釋的欲望,好像再也不在乎自己的想法了。


    費切爾用直覺感到這是不好的情況,他不能讓瑪琳這樣離開,他要阻止她。


    但他從喉嚨裏發出的聲音卻充滿了威脅的意味:“你不能這樣離開。瑪琳·達斯,你想要背叛我嗎!”


    可這時,瑪琳卻異常地頑固,她後退的步伐沒有停下。


    “你不能離開!”費切爾整個人都暴怒了,狂風再一起升起,這一次,連樹立在地板上的金屬雕塑都在搖搖晃晃,瑪琳被狂風的氣壓壓迫得不能呼吸。


    費切爾怒吼道:“瑪琳·達斯,如果你敢離開,我就讓你像整個奧德林一樣變成灰燼!”


    可這個時候,瑪琳卻舉起了魔杖。她身旁的魔法書在風中漂浮了起來,魔法書的厚重書頁在狂風中嘩嘩地翻動,直到停留在某一頁上,猛然地停住了。


    薔薇木上的紅英魔法石突然暴漲出水流一樣的紅色魔力,魔法陣轟地一聲在瑪琳的身體前方展開,紫色的光亮起,照亮兩張在狂風中隱約變形的臉。


    再一次,魔法陣收縮,魔法陣的中心生出一個明亮的光球,光球張開,成為一個圓柱將瑪琳包裹了進去。狂風的刀刃切割在光的屏障上,發出金屬敲擊的聲響。


    而在屏障當中,風已經停止了,瑪琳手上的書頁再一次自動翻頁,然後在瑪琳的目光注視下,落在了另一頁麵上。


    就在瑪琳看到哪一個魔法陣的瞬間,同樣的魔法陣突然就閃現在了瑪琳的腳下,紅色的光擴散開,和光的屏障合到一起,頓時間這個光的屏障就如同著了火一樣。


    猛然一聲,火焰竄出,火舌隨著狂風的方向飛舞,點燃了空中飛舞的紙頁,費切爾的視線穿過風和火焰,看到隔絕在另一頭的瑪琳。


    她看著費切爾就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黑色的眼瞳恢複了平靜,那眼瞳中倒影的自己越來越遠。


    光的屏障擴開了,狂風遇到了對手,和它糾纏得更加緊密,風越烈,火越盛。風聲和燃燒的聲音混合到一起,終於,魔法的力量撕裂了空氣,砰地一聲,炸裂開了。


    煙塵散開後,費切爾的麵前留下一個被毀壞的大門,而瑪琳消失在了麵前。


    費切爾站在一片狼藉的戰場上,像一個落敗的士兵。


    克裏夫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他遠遠地站著,詢問說:“公爵大人,瑪琳走了。”


    費切爾有些茫然地看著這片狼藉,腦子一片混沌。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說出那些話,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他現在隻覺得自己像一個可笑的被人拋下的雕像,停留在原地,喪失了感知的能力。


    直到克裏夫再一次提醒他。他才猛然抬頭,說:“去找她!別讓她逃走。”


    克裏夫立刻轉身就去了。


    混亂的戰場遺跡上又一次隻剩下費切爾一個人,他茫然地尋找著周圍的一起,突然想起了什麽。


    “阿爾嘉,她一定去找阿爾嘉了,他以為阿爾嘉會保護她!”


    他要親自去,把她從阿爾嘉那裏抓回來!


    第230章 24


    夜幕降臨, 紮卡亞剛剛回到自己居住的貧民窟範圍,就有人圍了上來。


    “紮卡亞,據說要打仗了是嗎?你認識許多大人物, 一定知道這消息是不是真的。”


    紮卡亞輕鬆地笑著回答:“是的,明天白花騎士團就要出發去北方了。不過戰亂發生的地方距離我們很遠, 叛亂的軍隊想要攻打到納特西亞來需要跨過洶湧的提耶河,那是一道天塹,所以你們完全不需要擔心, 戰爭絕對不會蔓延到納特西亞來的。”


    貧民窟的人不識字,也不知道地理和曆史, 他們隻是聽到有戰爭的消息就慌亂了起來, 這時候聽到了紮卡亞的解釋, 他們將紮卡亞的話當聖音一樣, 全心地相信, 立刻就信服了。畢竟紮卡亞和他們這樣的下等人不一樣,他能夠接觸到納特西亞的貴族們, 他說的一定不會錯。


    而和他們分開後的紮卡亞卻深深地蹙著眉。


    白花騎士團如果要去往北方, 那麽白花騎士團的祭司也一定會跟隨出發,公開審判後他就再也沒有和瑪琳見過麵了, 雖然這段時間關於瑪琳的傳聞在納特西亞就沒有停止過, 可是和他所預料的完全不一樣。


    裏拉切神官的死確實掀起了一些風波,在平民們的心中產生了激烈的震蕩,然而上等人的世界好像依然風平浪靜,這和紮卡亞所預想的完全不同。


    他一邊思考著一邊回到了自己的帳篷, 基於盜賊靈敏的感知,他立刻就發現自己那黑暗的帳篷裏麵有人。


    紮卡亞提高了警惕,他拔出匕首,小心地掩藏在袖子下麵,然後一步步靠近。


    帳篷的門簾被猛然掀開了,一個黑發少女出現在他的麵前:“紮卡亞,好久不見。”


    紮卡亞驚訝地說:“瑪塔莉柯格林小姐。”


    “叫我瑪琳就可以了。”瑪琳說著,非常自然地在他的帳篷裏找到一個坐墊坐下,並順手用魔法點亮了油燈。


    紮卡亞坐到她的對麵,說:“您怎麽會在這裏?”


    那可真是一言難盡了,瑪琳無奈地歎了口氣:“我和費切爾鬧翻了,暫時在你這裏躲避一下。”


    這是一個似曾相識的場景,如果紮卡亞沒有記錯,當初瑪琳剛到納特西亞的時候,也是正在被費切爾公爵的傭兵公會追捕。


    這大概是他們魔法師階層的遊戲,是他這種普通人所不能理解的,紮卡亞隻能這樣想。


    “我記得明天就是白花騎士團和國王軍出發的日子,祭司大人,您難道不一起出發嗎?”


    “我大概不能一起出發了。”瑪琳說。現在隻要她回到白花騎士團,估計就會立刻被費切爾抓個正著,按照費切爾那讓人難以捉摸的心態,她無法預料接下來自己會遭遇什麽。


    費切爾馬上就要回諾克森了,瑪琳選擇自己先秘密走另外的方向,等到確認費切爾已經走遠,自己再和大隊伍會合。


    不過事情發生得很突然,暫時菲利多和西德尼都還不知道自己的打算。


    瑪琳對紮卡亞說:“所以我希望你能幫我帶個消息給白花騎士團的菲利多騎士,信我已經寫好了,他看到這封信知道應該怎麽做了。”


    “非常樂意為您效勞。”紮卡亞回答,然而他並沒有立刻出發,而是看著瑪琳,顯然還有話要說。


    “還有什麽事嗎?你可以盡管提出。”瑪琳說。


    “祭司大人,我想要跟隨您一起前往哥尤,我可以以您的仆人的名義,充當一名最普通的士兵。”紮卡亞說。


    瑪琳不太理解地看著紮卡亞,感到很迷惑:“那是戰爭,會死人的。”


    渴望得到地位的貴族年輕男人願意參加戰爭,因為他們可以通過戰爭晉升,但平民卻很難。而且這些貴族有金錢、有裝備、還有人保護,比如之前向瑪琳提出要加入白花騎士團的切諾格,這次出征他的身邊就有兩名裝備武器的仆人。這兩名仆人會為他去做各種雜事,照顧馬匹料理食物看守戰利品,而這種情況是軍隊的傳統,非常常見。


    紮卡亞是西摩人,深色的皮膚讓他不可能偽裝成其他地方的人,而他們西摩人天然被認為是不可靠的,沒有參軍的資格。如果紮卡亞想要參軍,就隻能使用瑪琳仆人的名義。


    “我並不懼怕死亡。”紮卡亞說,“我希望瑪琳閣下能夠給我一個為您效勞的機會。”


    “紮卡亞,你要得到什麽?”瑪琳問他。


    紮卡亞笑了,就在他準備回答的時候,帳篷的外麵響起了腳步聲。


    瑪琳和紮卡亞立刻停止了對話。


    會是費切爾的人嗎?瑪琳抓起魔杖,提高了警惕。


    那個人站在紮卡亞的帳篷門口,說:“晚上好,紮卡亞,你似乎有客人?抱歉,我並不想打擾的,但我確實有一點急事需要和你商量。”


    是一個老人的聲音,似乎是紮卡亞認識的人,瑪琳稍微放心了一點。


    貧民窟帳篷的門簾輕易就能掀開,防禦的能力幾乎為零,但這個老人卻依然很有禮貌地站在外麵,沒有進入。


    紮卡亞站起來走到門邊,他掀開了簾子,說:“是什麽事?”


    老人在外麵說:“紮卡亞,我需要買一匹馬,急需。他們都說你什麽都能搞到,所以我向你求助,我會支付一定的傭金。”


    “這條街外麵就有租賃的馬車行。”紮卡亞回答。


    然而紮卡亞並不知道,老人之前已經嚐試過了,但馬車行的老板拿走了老人的訂金,給了他一匹衰老得走不動路的老馬。老人從來沒有經曆過這種情況,因為從前絕不會有商販敢蒙蔽他。


    老人委婉地說:“我不擅長和商人接觸……”


    就在老人說話的時候,他的目光從門簾的縫隙中落到後麵,他看到了一段斜靠的木杖尾端。這根木杖有著非常潤澤光潔的質地,雕刻著精美的薔薇花花紋。


    老人立刻就意識到,這是一根魔杖,或者是法杖!


    “紮卡亞,你的朋友是什麽人?”他突然問。他慢慢地走向了門簾,似乎想要進入。


    對話的氣氛突然改變,瑪琳也警惕了起來,她抓起靠在小桌子上的魔杖,仔細地去感覺門外的動靜。


    老人緊緊地盯著魔杖的尾端,就在那魔杖被瑪琳拿起的一瞬間,他猛地推開了紮卡亞,對著昏暗的帳篷裏念出了咒語:“光明與純潔之力,掃除黑暗!”


    咒語一出,瑪琳就感受到了魔力的流動,她驟然起身,轉身看向那個老人,她都來不及去看老人的模樣,目光全部都被他身體前方浮起的魔法陣所吸引。


    就像是她在魔法決鬥中擊敗她的對手那樣,在“劈啪”的一聲微弱的火花炸裂的聲響中,魔法石裏的火彩閃動了一下,微小的閃電飛出去,擊中那個來不及隱藏的魔法陣。


    即使老人已經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去施法,他的咒語甚至都已經幾乎完成,可是這個魔法陣還是被輕易地擊碎了。


    魔力反流的力量讓老人連續地後退了兩步,幸運的是他所使用的魔力並不多,所以他並沒有因為魔法陣被擊碎而受傷。


    老人看著瑪琳向自己走來,這時候,他才辨認出對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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