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西邊擁有更平緩的坡度,翁西克堡在這個方向修建了一條巨大的壕溝,壕溝的前後堆滿了木製的拒馬尖刺,正是為了防備騎兵的突襲。


    轟隆的雷聲仿佛就在他們的頭頂,狂風帶來了夏天的悶熱和焦臭,一切都在顯示暴雨隨時可能降臨。


    被烏雲籠罩的夜空之下,天空和地麵連成一片濃墨一樣的黑色,一個和這片黑夜融為一體的黑色影子,在這個時候破開狂風,扇著翅膀降落進入了隊伍中。


    是預知者。


    預知者落在了瑪琳的肩膀上,它本來就相當龐大,借助瑪琳的肩膀,顯得比瑪琳還要高一截。


    它的出現讓周圍的人充滿了敬畏,但沒有人敢驚擾它。


    預知者煩躁地梳理自己的的羽毛,它抱怨說:“風裏麵都是暴雨的味道,我的翅膀上都沾滿了水汽,我今晚絕對不會再出去了。”


    瑪琳安撫它,說:“辛苦了。”


    有了預知者帶回的訊息,他們終於可以發動進攻了。


    -


    在一頓飽餐後,翁西克堡壘的士兵們陸續入睡,他們習慣在任何簡陋的環境下打呼嚕,辛苦勞作後的疲勞讓他們從不會失眠,轟隆的雷鳴聲對他們而言隻是聲音稍微大點的搖籃曲。


    這群士兵,不,就在兩個月前,他們還不過是一群普通的農民,為了得到錢和食物,他們被集合起來派發了簡陋的武器,進行了幾乎等於沒有的軍事訓練,然後他們就能自稱是一名士兵了。


    在他們當中有一個隻有十四歲的男孩,由於長得比較高大,也被派發了武器。他的鎧甲是從翁西克堡壘地窖裏翻出的破爛貨,卻也是他從來沒有接觸過的高檔物品。也沒有人去教他怎麽穿戴盔甲,所以他隻是將它掛在了身上,連金屬的搭扣都不知道應該如何去扣上。他隻能一根繩子將鏈甲束起來,結果繩子和鏈甲糾纏到了一起。晚上大家都脫下了裝備入睡,他還在笨拙地試圖解開那個死結。


    一聲又一聲,雷鳴電閃一直沒有停歇,先是遠遠的、沉悶的,後來就變成了爆裂一般、帶著劈啪火閃聲的轟鳴,這表示雷電距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突然的一聲雷響把男孩嚇了一個哆嗦,他從肮髒的毯子上站起來,害怕地張望。他走到窗邊,從那個又高又窄小的窗口看出去。這裏很高,如果是在白天,他能夠看到很遠。


    又是一個炸開一樣的巨雷,天地之間被照亮了一個眨眼的瞬間,他仿佛看到了什麽在夜色下反射著寒光,那是借著狂風和雷鳴聲在黑暗中漸漸靠近的亮錚錚的盔甲和武器。


    男孩士兵睜大了眼睛,他驚聲叫了起來。


    “我的光明女神!”


    他去搖晃身邊已經沉睡的同伴,叫道:“快醒來,快看外麵,很多,銀色的反光的,像是銀幣一樣,密密麻麻,像是鳥群,不,像是羊群……”


    他匱乏的見識和詞匯,讓他無法準確地描述自己見到的場景,他著急得幾乎要落淚。


    被吵醒的人抱怨地咕噥:“巨嬰小兵,你被打雷給嚇哭了嗎。”


    “如果有敵人,哨兵會敲鍾的,”另一個人說,“而你的哭聲比警鍾聲都大。”


    “不是,不是雷……是很多、很多的士兵,穿著盔甲的,騎著馬的……對,那是騎兵!”他大聲喊了起來。


    就在這時,又一個閃電炸開,它似乎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雷電都要接近,轟隆的巨大響動就仿佛在他們的身邊,連地麵都隨之震顫。


    “當——當——當——”


    瞭望塔上的警鍾終於敲響,哨兵的高喊聲被雷鳴掩蓋。


    ——敵襲!


    -


    隱藏在堡壘外的巡查士兵被預知者全部找到,黑暗和雷鳴聲成為了絕佳的掩護,他們死得和落在地上的葉片一樣悄無聲息。


    騎兵們艱難地沿著這個緩坡上行,在夜幕的掩蓋下沒有人發現他們在逐漸靠近,直到他們到達了那條巨大的壕溝前。


    在狂風中,瑪琳站了出來,她瘦弱的樣子搖搖欲墜,幾乎會被立刻刮走。在黑暗中她艱難地辨認,然後舉起了沉重的魔杖。


    魔杖頂端的寶石發出閃光,如同耀眼的紅色霓虹燈將她整個人都照亮了。


    紅英魔法石的紅光化成了一道巨大的雷電,像是從天而降的天譴一般,擊中了前方的巨大吊橋頂端。


    吊橋絞索被炸裂成了碎片,它鋼鐵和木頭做成的軀體失去了約束力,吱吱呀呀地響動,然後猛然地墜落,橫跨在了壕溝上發出了一聲巨響。


    而這個時候,暴雨如期而至,如瀑布一樣傾瀉而下。


    西德尼舉起了劍,大吼:“進攻!”


    警鍾聲響起,翁西克堡的人們終於醒來,然而此時的白花騎士已經越過了第一道牆,他們舉著盾牌衝向堡壘的大門。


    暴雨將這個世界的一切都籠罩在了朦朧的雨幕之中,照明的火焰被熄滅,馬的嘶鳴聲、慘叫聲和武器碰撞的聲音被雨聲淹沒,茫茫的眼前是陷入了狂亂的人類。


    堡壘的士兵在高牆上方放出弓箭,但暴雨削弱了弓箭的力量。


    瑪琳被保護在白花騎士的後方,他們頂著暴雨和弓箭前行,逐漸逼近。


    魔法石的紅光亮起,又是一道巨雷降落,魔法的力量撞上去,大門劇烈顫動,發出一聲巨響,。


    聽到巨響,堡壘中的士兵們惶恐地大喊:“那是什麽?”


    “是雷電,是光明女神的懲罰!”


    “閉嘴!”他們的頭領大聲喊道,“不是雷電,那隻是魔法師,放箭,攻擊那個發光的地方,快!”


    而瑪琳已經開始第二次施法,雷電擊中了上一次的位置,瑪琳聽到木頭裂開的聲響,大門頑強地依然保持形狀。瑪琳用盡力氣,雷電降下,再一次劈中了同樣的地方。


    爆裂聲中,鋼鐵和沉重木頭做成的大門被炸開了一個大洞,門口頑抗的士兵們被全部震飛。


    他們再也無法阻擋住騎兵們的衝擊了。


    ……


    暴雨在兩個小時候後停息,同時,戰鬥也結束了。


    戰場的清理工作到黎明的時候接近尾聲,疲倦的瑪琳在菲利多的保護下進入了翁西克堡,她從無數散亂的軀體邊走過,昏暗的晨光成為血腥最好的掩護色。


    大門破開後,騎兵們將所有人都堵進了堡壘的內牆中,隻有少數人成為了戰俘,大多數叛亂者都死去了。從戰鬥開始到結束,隻有兩個小時,他們連投降都來不及。


    瑪琳走到了堡壘的高牆上,站在那被雨水剛衝刷過而顯得格外潔白的灰色石頭上,在這道牆下麵距離她不到五米的地方,就是一片狼藉的戰場。


    菲利多站在她的身旁,身體和神經依然緊繃。


    “菲利多,我能照顧好自己。”


    但菲利多說:“你的魔力屏障都快無法維持了,我不能離開你。”


    堡壘大門擁有魔抗設計,但堅固程度和蓋涅門堡或者是蒙特安娜隘口不能相比,這也是為什麽瑪琳的魔法能夠對它造成傷害。瑪琳使用了四次大型魔法,還是破壞力最強大的雷電係,幾乎耗光了所有魔力。


    正是因為如此,戰鬥結束後,菲利多就立刻回到她的身邊。


    在他們下方不遠處,一具屍體正在被拖行,簡陋的頭盔在拖行中脫離了主人的腦袋,露出一張太過年輕的臉。


    菲利多說:“這座堡壘曾經將北方蠻族攔在東北方整整三個月,僅憑一隊老弱殘兵。”


    然而今天,瑪琳和西德尼帶來的騎兵不到六百人,卻隻用兩個小時就攻破了翁西克堡的防禦。這幾乎是一場殲滅戰,堡壘中的人隻有十分之一活了下來。


    這些戰俘被集中在了一起,等待未知的命運,而死去的人被堆積起來,很快就會被燒掉。


    那些勉強活下來在哀嚎的、還有已經死去無法再出聲的,都隻不過是叛亂裹挾的普通人,從始至終,都不是真正的士兵。


    第236章 05


    太陽升起, 照亮了這個美麗的堡壘,以及灰白色城牆下的殘酷現實。


    看著堆積如山的屍體,菲利多露出了不忍的表情。


    瑪琳還可以安慰自己, 對,不是她做的, 她隻是使用魔法幫助騎兵們打開了道路, 並沒有親手奪走這些人的生命。


    但菲利多不一樣,菲利多是衝在最前麵的騎士之一,那樣混亂的雨夜裏,戰鬥就像是一台絞肉的機器, 一旦被機器運轉的力量拽住,除非戰鬥結束,不然就隻能被裹挾著前進和廝殺。可能連菲利多自己都記不清,這場戰鬥中到底有多少人是死在他的劍下。


    他的綠色眼睛蒙上了暗色, 額頭上也泌出了細碎的汗珠,明明不想去看,但他還是強迫自己目視那些殘酷的畫麵上。


    這是菲利多第一次參加真正的戰爭,他所受到的衝擊和瑪琳是一樣的。


    瑪琳上前幾步,靠近了菲利多,她將魔杖鬆開, 隔著手套握住了菲利多的手。菲利多的手緊緊地握成了一個拳頭,手臂僵硬著,瑪琳用兩隻手才能將它包裹起來,稍微用了一點力。


    菲利多不再抗拒,任由瑪琳將他的手捧在了掌心裏,慢慢地,他握緊的拳頭慢慢地鬆懈了下來。


    瑪琳對他說:“如果你不想再繼續了, 我能理解你。”


    現在的情況和當初麵對馬爾維諾的騎兵完全不同,人總是更容易對弱者產生憐憫,善良的人也總是更容易受到折磨,他現在的感覺一定非常糟糕。


    但菲利多卻深吸了一口氣,日光在他的綠色眼瞳裏投射下金色的光斑。


    “我不會後退。我現在退縮,不過是蒙上了自己的眼睛,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依然會有人死去。”他看向瑪琳,認真地說,“我想要以最快的速度結束戰爭,隻有這樣做,才能真正減少犧牲,挽救大多數人的生命。”


    -


    一場暴雨後,又是一個暴烈的晴天。烈日升起,灼燒大地,潮濕和炎熱讓腐敗進行得很迅速,不到一天的時間,蒼蠅就像烏雲一樣團團盤旋在周圍。


    屍體必須要快點處理掉。


    神職者們與後方大部隊一起姍姍來遲,考倫斯神官也在其中,翁西克堡壘內無法駐紮這麽多人,他們在堡壘西邊的山坡上紮營。


    在翁西克堡的壕溝邊,神職者們為死者舉行了簡單的祈禱儀式,結束後,屍體被淋上了火油,瑪琳在堡壘內,遠遠就聞到了那股讓人窒息的焦臭味。


    堡壘的大廳裏正在進行一個小型會議。在這之前,俘虜們已經接受過了審訊,整個翁西克堡也被搜查過了。


    西德尼說:“叛亂者將儲存的大多數物資都運回了哥尤堡,翁西克堡壘內隻剩下了很少的食物。駐守這裏的叛亂者頭領已經被一箭射死,剩下的人對哥尤堡現在的狀況幾乎一無所知。”


    翁西克堡壘除了是士兵的駐紮地,同時也是儲存糧食的倉庫,叛亂者運走的除了大量的糧食,還有馬匹、盔甲和武器,他們隻給這些民兵留下了一堆破爛。


    翁西克堡雖然地勢險要,卻離哥尤太遠,離納特西亞太近,也許叛亂者早就放棄了這裏。


    西德尼原本計劃利用哥尤堡內的物資進行補給,這樣就不必等待累贅的後勤部隊,加快進軍的速度,但現在這個計劃落空了。但按照這種情況推斷,哥尤境內的其他堡壘據點情況恐怕也不樂觀。大部隊將在接下來的幾天內到達,數量龐大的步兵們需要大量的補給。


    由於道路被叛亂者破壞,運送物資的馬車或者牛車又不能像士兵那樣步行繞開障礙,大部隊隻能一邊修路一邊前進,速度非常緩慢。


    麵前的長桌上攤開一張地圖,西德尼指著翁西克堡,手指放在上麵往北移動:“哥尤可以大概分成兩個部分,東部哥尤的糧倉,是一片平原,西部是哥尤的木材產地,靠近山林。”


    為了運輸糧食和木材,哥尤境內開辟出了許多道路,西德尼在上麵選定了一條路線,說:“我們分兵成兩路,用大部隊吸引叛亂者,從東邊道路碾壓式前進。另外一邊,由騎兵們組成一個突擊隊,從西邊出發,突擊沿線的堡壘,削減叛亂者的力量。最後,我們在哥尤堡進行總攻會戰。”


    騎兵靈活作戰,步兵方陣碾壓,類似的戰術是威利斯大帝的拿手好戲,他曾使用這種辦法打贏過許多次勝仗。


    代團長這時候剛踏入房間,他一來就聽到了這個消息,還沒有喘勻氣息,就尖聲叫道:“國王陛下,叛亂者足足有兩萬人,而白花騎士團隻有四百人,他們一口就能夠把我們全部吞掉。”


    菲利多站了出來,說:“騎兵靈活,機動性強,叛亂者追不上我們,他們也不敢傾巢而出,我讚成國王陛下。”


    代團長感到被冒犯,他看看周圍,站在地圖旁邊的除了西德尼和幾名擁有士兵的貴族,剩下的都是白花騎士的代表,連那個最末等的白花騎士切諾格也在其中,因為在之前的戰鬥中,他表現得最勇猛,收割了最多的人命。


    “我才是代團長,我才有資格代表白花騎士團。國王陛下,您做出這種決定之前,難道不應該先和我進行商議嗎?”代團長氣憤地說。


    “如果你不出現,我都差點把你忘記了。”這時,瑪琳拿著魔杖站了出來。


    看到瑪琳,代團長不由後退了兩步,昨夜,他親眼見到瑪琳降下雷擊魔法,那種強大魔法造成的威懾還在他的心裏留有餘威。


    “瑪塔莉柯格林,即使你是祭司,那也不表示你可以命令我,我是由光明神殿指派的代團長,白花騎士團也是屬於光明神殿的。”代團長頑抗說。


    “代團長閣下,現在已經不同了。”瑪琳無奈地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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