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六沒在馮翊停腳,從城南一片樹林穿過,到一個小村莊的麥草垛後麵包紮了傷口,看日頭漸落下西山,趁著黃昏,在炊煙籠罩走到村子後麵。


    數到第三家,看見一個豎立著的麻石碌碌,猛一用力,躍上石碌,再躍起,翻過院牆。


    餘大壯正在後院修補藤框,聽見撲通一聲,一個人影越過後院牆,掉到後院的豬圈裏。


    兩頭剛吃飽窩在糞堆邊休息的黑豬驚嚇得嘶叫不停,在豬圈亂竄。


    餘大壯抓起手邊的篦刀,慢步走過去。


    仔細看了掉在糞堆裏的身影,忙拋下篦刀,打開豬圈,上前抱起暈厥的鐵六,一腳將擋在圈門口的黑豬踹到一邊,抱著鐵六向前院奔去。


    鐵六再醒來時,已經是半夜了,赤裸著身體,昏黃的油燈下,餘大壯正在整理藥囊。


    “到你這裏就死不了了。”


    “你狗日的山貓,每次見麵都是一身的傷,再這樣下去,遲早要死在外頭。”餘大壯拍了一下鐵六負傷的手臂。


    鐵六倒吸一口氣:“你個壞慫,故意是吧。”


    “你個狗日的就真是條貓,九條命怕都不夠你葬送的。”


    餘大壯拿出一個酒葫蘆,搖了搖,裏麵咣咣當當,怕是隻剩一小半了,氣憤地埋怨:“年前才送我一壺好酒,我還想攢著等三蹦子過來喝呢,這下倒好,給你先洗了傷口了。”


    說著拔了塞子,稀溜溜抿了一口,閉著眼睛順著喉管慢慢咽下去,舒服的長歎了一聲。


    鐵六被勾起了酒癮,抬手要搶,餘大壯一閃,白了鐵六一眼。


    “功夫還沒拉下。”鐵六譏笑。“叫我喝一口,直娘賊,幹渴了一天了,等下月叫人給你賠兩壇好酒來。”


    “還得是同洲杜康。”餘大壯高舉著酒壺。


    “那還用說!”


    “這還差不多,你傷還未好,少喝幾口。”剛把酒葫蘆遞過去,就見鐵六咕嘟嘟喝著,有些著急,忙抬手將酒葫蘆奪了回來,搖了搖,沒有動靜,懊惱的說道:“個子不大,酒喝得倒是賊快。”


    順手將酒葫蘆掛在炕頭。


    仔細檢查了一遍鐵六身上包紮的傷口,才放心的拉來一床被子給鐵六蓋上,自己去旁邊屋子了。


    今天太陽很好,餘大壯後院的樹下擺著一張竹編胡床,鐵六紮著繃帶躺在上麵,旁邊放著一個樹墩做的矮幾,上麵放著黑陶茶壺,旁邊一隻粗瓷大碗上麵蓋著一個蒲扇。


    餘大壯像往常一樣,拿著篦刀在編製一張葦席。


    鐵六眯著眼看著餘大壯兩手翻飛,一根根曬幹的蘆葦杆在他手中很快被篦成一般寬細的葦條,又慢慢編製成一張金黃整齊漂亮的葦席。


    鐵六看了一會歎息道:“好好的一雙治病救人的手,可惜了。”


    餘大壯停滯了一下:“治病,連親兄弟都救不了,還不如像現在,編席子換錢,圖個清閑。”


    餘大壯祖上曾是太醫院一名主治瘡腫、傷折、金創的大夫,太宗出征,每次都會帶餘大壯父親出行,以備負傷後醫治。


    餘大壯子承父業,成了一名軍醫。


    餘大壯兄弟餘大力不好醫術,到喜歡舞刀弄槍,與鐵六原是北軍斥候營兩隻最厲害的斥候隊隊正。


    那年與齊國為爭奪朔州,在吳堡大戰,兩人帶領北軍斥候渡過黃河沿著離石河查探敵情,餘大力在金羅鎮遭遇齊軍大隊斥候,寡不敵眾,餘大力趕緊帶人後撤,到黃河邊卻發現渡船早被發現燒毀,隻得一邊交戰一邊向南撤退。


    等鐵六聞訊趕來時餘大力的一隊僅剩兩人,也都是身負重傷,鐵六學著張翼德讓人在林中設伏嚇退追兵,順著黃河繼續向下,在前山灣渡過黃河。


    為救餘大力兩人,鐵六放棄了繼續探查敵情的任務,趕回軍營,將兩人交給了軍醫餘大壯救治。


    因未能及時通報敵情,致使已經渡河的大軍遭遇伏兵大敗,朔州重新落入齊國之手,魏軍退回黃河以西,兩國自此以黃河為界。


    鐵六貽誤戰機被處死時遇到前來視察軍情的崔牧雲,為崔牧雲所救後就跟隨了崔牧雲。


    餘大壯雖奮力救治兄弟,但餘大力傷勢太重,硬撐了兩天,還是死去了,兄弟死去,還連累了好友,餘大壯心灰意冷,辭去官職,回到馮翊故裏。


    兩人正在說笑,前院咣當一聲被人推開。


    餘大壯眼神一凜,正要起身,鐵六說道:“是十三那個小子。”


    果然就聽見一個粗狂的聲音傳來:“六哥,聽說你被二十那個兔崽子給砍傷了。”


    隨著聲音,一個大漢就推開後院門走了進來,幾步走到到竹塌前,仔細看了鐵六身上的繃帶。


    “唉吆,我就知道,有藥葫蘆在,你就沒事。”


    端起茶碗,咕嘟咕嘟喝幹了碗中的茶水,“呸”的一聲吐出茶葉渣子,嫌棄的對餘大壯喊道:“藥葫蘆,你這茶葉越發的不行了,不會是曬幹的樹葉子吧。”


    餘大壯從鐵十三手裏奪過茶碗,笑罵道:“我那裏比得上榮盛車坊的大掌櫃,出手都是大把的銀子,好不容易買點茯茶,你自是看不上的。”


    鐵十三從肩頭取下鼓鼓囊囊的褡褳遞給餘大壯。


    “就知道你小氣,來的時候給你買了上好的茯茶,一會去煮了喝。”


    見餘大壯盯了一下門口,又翻了個白眼:“每次都要偷偷過來,小心惹得老子不高興了,叫人拆了你這鳥房子。”


    “就你的手藝,比廣盛堂的坐堂大夫強的遠了去了,幹脆叫六哥給你推薦去廣盛堂坐診去,以後好酒好茶盡你享用。”


    兩人說笑了幾句,鐵十三才轉頭對鐵六說:“高福山那廝果然和老二十有勾結,過年時我趁那廝回家過年,已叫人將那廝一家端了,沒留一個活口。”


    見鐵六點點頭。


    “得到六哥你的傳訊,我帶人趕到風陵渡,二十那小子算是腿快,出事那天不顧傷痛就騎快馬回了齊國,剩下的幾個小崽子老三派人堵在聞喜,說是抓回來叫你親自宰了報仇。”


    鐵六歎了口氣:“軍糧販運,竟牽連出這麽多的事情,我一路調查,方知榮盛坊中也是藏汙納垢,還可笑我還自以為沒有辜負主上所托。”


    “軍糧一事,更是牽扯了晉王和王妃張氏一族,已非我所能,待我傷勢稍好,就和你返回長安,請示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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