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若遊絲的季君竹低喃道:“天下人誣我,大可聽之任之一笑了之。可天下人以我的惡名逼他,終是不妥。”


    *


    季君竹親手撕開符籙,將周圍結界重新修補齊全。


    花了整整十日。


    從聖墟秘境出來的時候,正是夜裏。


    月色下,東極高原披掛著綠樹銀花。


    周圍靜悄悄一片,季君竹覷了眼輪回山,這座山上有與自己如今這幅麵容一致的冰雕。


    她衝著它咧嘴笑了笑,隨手為自己施加了個斂息訣,絕美出塵的臉蒙上層塵埃。


    細看成了麵容周正的普通凡人。


    夜裏風聲,雪聲四起,站在雪地裏的女子光影一閃,消失無蹤。


    *


    澤州位於玄天大陸西南,此地崇山峻嶺高聳,山穀溪澗交錯。


    因地勢複雜,交通不便。此地又稱為西南荒嶺。


    盜寇流匪繁多,除了往來遊商,凡俗界鮮少有外地人前來此地。


    此刻官道上,正行駛著一對人馬。


    三十幾位帶刀侍衛護送一輛七彩琉璃翠帷華馬車。


    馬車一路走走停停,車內的主人似乎受不得顛簸。


    每過半個時辰,便要停下來歇息一炷香。


    武原鏢局的標頭在前方開道,看見那少爺的小廝,掀開簾布,衝著他們大聲喊停。


    眉頭不由打了個結。


    一旁的大徒弟張華年輕氣盛,抬腳便欲回頭拒絕。


    武原眼疾手快攔住了她的手。


    “師傅,這小公子也太難伺候。咱們這一月陪著他停停走走已一月有餘。原本隻需十日的行程分分鍾被他延長至一月。嬌氣成這般模樣,還跑去隱仙穀求仙緣。仙人又豈是如此好當的?”


    張華聲音洪亮,馬車內的小公子顯然聽見了。


    這會兒氣的不行,摔碎一隻茶盞,。


    他從車內探出個腦袋瓜,眼尾下垂。


    衝著臨時買回來的侍女,居高臨下吩咐道:“狗東西,沒見著有人口出狂言,侮辱你家主子嗎?你去,給我撕爛她的嘴。”


    季君竹漫不經心的擺弄著手中的枯樹枝,頭抬也未抬,似沒聽見一般。


    少爺氣的發抖,再次甩出一盞青瓷杯。


    馬車裏頭傳來小廝細聲細語的安慰:“少爺,您又不是不知,那啞巴不僅啞而且聾啊,這一路她都未曾說過話。您同一個豬狗不如的東西置什麽氣。”


    豬狗不如的季君竹,低頭咧嘴淺笑。隨手掰下一片枯葉,射入車婦身下駿馬的腹部。


    駿馬嘶鳴一聲,似發了狂一般,帶著馬車向前疾馳。


    馬車內主仆二人沒能坐穩,裝歪了鼻子,哭嚎出聲。


    鏢局的人過來好大一會兒才安撫住發瘋的駿馬,少爺與小廝此刻早已麵色土黃,直直的暈了過去。


    暈倒的少爺叫良弟,是魏國皇室遺腹子。


    當然如果單憑這等身份,倒是請不動武原鏢局的人護送。畢竟武原鏢局的標頭實則是一名煉氣期大圓滿的修士。


    但是這位小少爺卻得了位好姑母,姑母乃隱仙穀外門執事,此次武原鏢局的人便是受他姑母委托,親自護送他去宗門修真。


    偏生小少爺嬌生慣養,覺著被武原鏢局一眾五大三粗的女子伺候,上不得台麵。


    臨時路過永州,挑了些長相體麵的侍女。


    沒成想前往隱仙穀路途艱險,走到這裏那群臨時招來的侍女中,唯有季君竹一人活了下來。


    車隊在荒郊野外駐紮,等待少爺清醒。


    武原將手上駿馬拴好後,繞了個圈兒,尋到了大樹背後的季君竹。


    他垂首站在她的身前,眼神複雜。


    恭敬向她行了一後輩禮:“方才多謝前輩手下留情。”


    季君竹打了個哈欠,歪頭繼續裝睡。


    見她不搭理自己,武原深深鞠了個躬,轉身悄無聲息的走入鏢局隊伍中,佯裝不知情。


    武原心性梗直謹慎,方才注視馬車失控,感覺到一股真氣波動。


    回頭便對上季君竹一雙深不可測的杏眸。


    說不上來,心底發怵的感覺,武原隻覺胳膊上毫毛直豎。


    她行走玄天大陸多年,心知修真界能人異士諸多。


    並不敢冒犯,規矩的打完招呼,也不多做糾纏。


    *


    “鏢頭,您說為何越靠近隱仙城,官道上的人卻愈發少了呢?按理十年一次的選徒大會定在隱仙城,前往此處拜師的人不該如此少才對啊 。”


    深夜中,眾人圍攏坐在柴火邊,烤幹糧。鏢局中的老人冷不丁的問了一句。


    小少爺因受了驚嚇,早早進入帳篷休息。


    這會兒倒是沒有煩人的頤指氣使的聲音。


    武原伸手咬了口粗餅。


    “這天下早就不太平嘍!你們以為,隱仙穀執事為何出手一枚中品靈石的高價,讓我等護送良公子入城?”


    周圍一眾女子豎起耳朵,口中幹糧都不嚼了,目光灼灼的看向武原。


    “難道不是因為此地山匪流寇眾多?”


    武原搖搖頭:“非也。”


    她放下幹糧,歎了口氣道:“若是普通流寇,普通鏢局足以應付,卻偏生選了我們。這便是另有蹊蹺。”


    眾人恍然,武原扒拉下火苗。


    低聲繼續道:“修真界如今局勢緊張,各大門派對付獸潮尚且自顧不暇,哪裏會抽出時間挑選新弟子。”


    “隱仙穀若非選徒,為何前些時日傳出各大門派、魔總高階修士全部出動前往隱仙穀?”


    “放出選徒的風聲大約混淆視聽而已,實則是為了遮掩正道十大門派、魔族三宗會盟之事。如今前線局勢緊張,玄天大陸正魔兩道怕是要練手對付妖族了。”


    武原渾濁的眼睛盯著火苗,臉上複雜之色盡顯。


    “妖族真就如此厲害嗎?”有人問道。


    “妖皇一人可滅一城,你說怎能不厲害。”


    “咱們人修難道無人能夠對付他嗎?”


    武原重重歎了口氣:“有倒是有啊,隻可惜……那人再不管修真之事。”


    季君竹一咕嚕從枯樹幹邊坐起來,走至火堆旁。


    她尋了處空地,盤腿坐下。


    將手中枯樹枝扔入火堆,撩開眼皮問:“那人為何會不管修真界的事?”


    武原愣了愣,迎著季君竹水漾的杏眸,大氣都不敢出。


    小心翼翼斟酌道:“不知您聽沒聽說過辭染仙君的親傳女弟子?”


    季君竹聳肩,低頭撥弄炭火。


    見她不置可否,武原繼續道:“當年十大門派掌門咄咄逼人,強迫辭染仙君交出他親傳弟子……”


    季君竹手上動作不停,盯著燭火發愣:“他不是沒有交嗎?”


    “嗨!誰說沒有交?”武原一驚,脫口而出。末了似乎覺得對前輩不恭敬,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繼續道:“您怕是沒有聽說,第二日仙君親手將自己徒弟交了出去。可是一年後聖墟秘境裏頭消失的弟子全被放了出來,仙君發現自己親手將徒兒置於死地。一念成魔,從此再不理修真之事。”


    季君竹眯著眼,盯著四濺的火星。


    半晌方道:“他倒是出息啊,一念成魔?嗬……”


    說完再次走回那顆樹旁,後背倚在樹幹上,合上了眼睛。


    “季主,您要去找他嗎?”昆吾支支吾吾道。


    作為一柄有自我意識的器靈,昆吾發現素來灑脫的季主,在聽見那位傳說中的仙君的時候,情緒波動比往日大了些。


    “不。”季君竹閉著眼,麵無表情道。


    “是嗎?那您打聽那人消息做什麽?”


    “無聊。”


    “哦。”


    ---


    鏢局車隊到達隱仙城,已經是三日後。


    一路小打小鬧,遇見過幾隻低階妖獸,被武原輕鬆解決。


    臨到城門的時候,眾人忽然發覺不對。


    城門口設下防護大陣,一應進城人員需經過繁複的盤問,方能進城。


    武原湊上前去詢問,守城的修士一臉不耐煩。


    “沒有入城腰牌,所有人一律不許入內。”


    “大妹,我們是武原鏢局裏的人,此次入城是為護送良執事的親生侄子,您看能不能……”


    武原說完從兜內掏出一枚下品靈石塞入守城修士手中,誰料她閃身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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