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她的家世和處境,可千萬不能牽扯進他們之間,否則下場隻會更慘。


    黃妙雲不想儲歸煜看出異狀,躲在馬車裏,道:“我不是出來買書的。”


    就這一句話,多的再沒解釋了。


    儲歸煜和往常一樣淡笑著,眼底卻藏了一絲特別的溫柔,他掃了一眼藥鋪的招牌,轉頭問胡媽媽道:“是來看病的?”


    黃妙雲在馬車裏,誤以為儲歸煜是問她,蹙著眉頭,不太想說話。


    她剛想敷衍地答話,就聽胡媽媽道:“回郎君的話,奴婢出來給夫人抓藥,順帶領姑娘出來把一把脈。”


    黃妙雲:“……”


    好吧,原來不是跟她說話。


    儲歸煜的眉頭緊鎖,眼睛直盯著車簾子,他攥著拳頭掩下情緒,內心裏卻恨不能一眼看透簾子,溫聲問道:“妙雲表妹病了?”


    尤貞兒見黃妙雲不說話,就替她解釋說:“自前兒妙雲妹妹病後,就有些頭暈、易困乏。”


    天知道黃妙雲隻是在馬車裏不想跟尤貞兒說話,才裝困乏而已。


    儲歸煜信以為真,認真叮囑道:“頭暈犯困都是要緊事,是要看一看大夫防微杜漸才好。”


    他一貫溫和有禮,又懂得體貼人,旁人倒沒有因為他的一兩句話而多心,隻當他對親戚家的小娘子恪盡禮節。


    黃妙雲沒病也變有病,就在馬車裏實在坐不住了,她收拾好情緒,挑了簾子,扶著胡媽媽的手下車,圓潤的臉頰透著紅潤,麵不改色地道:“胡媽媽,我們趕緊去看大夫。”


    她又同尤貞兒說:“表姐你不用管我,你且買書去吧。”


    尤貞兒當然不會舍棄和儲歸煜相處的機會,便笑道:“好,有胡媽媽陪著你,我也放心。”


    她說罷,儲歸煜卻淡笑同胡媽媽說:“一道去吧,正好我也要找大夫開一張消食的方子,敬文敬言二人一會子兒從族學裏出來,肯定也要來看妙雲表妹,我等會同他們一起再去買書。”


    尤貞兒臉色微僵,攥著帕子不好說什麽,又不好再改主意,隻好同周媽媽一起去了書齋裏速速挑書。


    黃妙雲眉頭皺了下,低頭牽著胡媽媽的手,加快步子往藥鋪裏去……儲歸煜哪裏像不消食的樣子?


    .


    藥鋪裏人來人往,黃妙雲當然不可能在大堂裏看病,坐館的大夫將人領去了有竹簾的小間兒,由胡媽媽陪同在旁。


    儲歸煜也跟了進去,就在小間裏的簾子外等著。


    看診的是一位年過五十的老大夫,老態龍鍾,男女大防也就不太講究了。


    黃妙雲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她一低頭,就瞧見簾子外麵一雙男人的大腳丫子,他修長的身體,將簾子外的日光全擋住了,這陣仗哪裏像是來等她的,倒像是來聽審的!


    黃妙雲頭疼,儲歸煜怎麽忽然關心起她的病情了!


    她猶猶豫豫地伸出一條白嫩的手臂,容大夫把脈。


    大夫簡單的“望聞”後,輕顫的手按上黃妙雲的脈搏,捋著胡子問:“姑娘有什麽不舒服的?”


    黃妙雲瞥了一眼簾子外的一堵人牆,半真半假地胡扯道:“之前發過一次急病,人糊塗了一夜,然後就……頭暈,犯困。”


    大夫點了點頭,半天沒說話,外邊的人也一動不動,黃妙雲透過簾子看著他的身影,總覺得要是不得什麽不治之症,好像都糊弄不過去。


    沒病的黃妙雲坐在簾子裏,聽到儲歸煜的呼吸聲,頭皮都是緊繃的。


    大夫頻頻捋胡,收回了手,卻沒個說辭。


    黃妙雲睜著水杏眼睛,朝著大夫拚命地眨……好大夫,隨便給她安個病吧!


    大夫起身一笑,道:“不礙事,小娘子應該隻有些暈車而已。”


    儲歸煜:“……”


    他到底不放心,又問了大夫一句:“隻是暈車?”


    大夫嗬嗬笑道:“諸位放心,小娘子的確無礙,就是暈車。”


    虛驚一場。


    胡媽媽放心地笑了。


    大夫剛把完脈,黃敬文和黃敬文兄弟倆看見黃家的馬車,便進了藥堂來,正巧聽到了大夫的話。


    黃敬文和黃敬言兄弟二人,衣冠齊整地走進來,自然而然地隨立於儲歸煜的左右。


    尤其是穿墨綠的團花竹紋直裰黃敬文,身材也很修長,模樣端正,儒雅中帶著一絲嫡長子的沉穩,和同齡的儲歸煜二人更是關係親近,倆人見麵都沒作揖,相視一笑便算是見過了禮。


    八歲的黃敬言則在簾子外,不滿地同黃妙雲嘟噥道:“暈車你也要來看大夫?也太嬌氣了吧?表姐就不這樣。”


    黃敬言語氣裏的嫌惡,黃妙雲心裏是清楚的。


    多年以來,黃府內宅一直是張素華打理,黃妙雲吃穿上雖不曾短缺,卻被嬌養得過分,一應人情世故和打理內宅的本事,她樣樣學得不如尤貞兒,在家裏和外麵落得個嬌氣蠻橫、蠢笨刁鑽的名聲。


    倒不是黃妙雲腦子真的不行,而是像玉蘭花的這種事太多了,黃妙雲在不知不覺中,就把屬於她的東西,全部都讓給了尤貞兒,時日一長,便處處落了下乘。


    忠勇侯府族學裏能被提到名字的小娘子不多,黃妙雲經常被拿來和尤貞兒作對比,勝負自然明顯,大家夥說得多了,年紀幼小的黃敬言當然隨著同窗們一起,更喜歡備受稱讚的尤貞兒,至於聲譽不太好的黃妙雲,應該是讓他覺得丟臉了吧。


    黃妙雲不知道的是,黃敬文最厭惡她的起因,卻是另一件事。


    黃妙雲輕聲問八歲的弟弟:“不看大夫,我怎麽知道是暈車是不是前兒生病造成的?”


    黃敬言啞口無言,輕哼一聲沒繼續說話。


    正說著,尤貞兒也來了,她打了簾子進來,柔聲問道:“妙雲表妹怎麽樣了?”


    黃敬言雀躍著過去,立刻嗓音清脆歡快地叫著尤貞兒“表姐”,和對待黃妙雲的態度判若兩人。


    尤貞兒笑著捏了捏黃敬言的臉蛋。


    簾內的黃妙雲看著這一幕,抿了抿嘴角,言哥兒倒是對尤貞兒夠親厚,可尤貞兒前世害了黃家,還搶了他娶媳婦兒的錢,他臨死都不知道!


    胡媽媽卻詫異道:“姑娘,你挑好書了?”


    尤貞兒點頭說:“不知道妙雲表妹怎麽樣,心裏放心不下,隨便撿了幾本打發時間的書就來了。”


    黃敬文在旁邊望著心上人一笑,到底是做姐姐的,黃妙雲再怎麽刁鑽,尤貞兒始終細膩體貼。


    儲歸煜掃了一眼尤貞兒手裏的書,還真是打發時間的書,但《笑林廣記》這種書,她從前可從來不會看的,隻怕是隨手拿的,瞧都沒多瞧一眼,至於是不是擔心黃妙雲……若是真的對黃妙雲好,前世又怎麽會毒害她。


    黃敬言轉身親熱地告訴尤貞兒:“表姐,她沒事兒,就是暈車。”


    言辭之間,仿佛尤貞兒才是他親姐,至於他自己的親姐姐黃妙雲,他連叫一句“姐姐”都不稀得叫。


    尤貞兒秀眉輕皺了一下,問道:“怎麽會暈車?”


    黃妙雲從前不暈車的。


    大夫從裏麵出來,解釋說:“暈不暈車對每個人來說也不是一定的,有的人起初暈,後來習慣就好了,有的人起初不暈,突然開始暈車也是有的,不是大事兒,回去休息休息,吃兩餐清淡的人就舒服了。”


    黃妙雲這種情況,藥都不用吃的,她從裏間裏出來,臉頰燒紅。


    尤貞兒拉著黃妙雲的手,笑道:“幸好沒事兒,隻是一會子又要坐車……”她望著大夫說:“勞您開些解暈提神的藥。”


    儲歸煜就站在黃妙雲的身後,接著尤貞兒的話同大夫說道:“開好塗抹的藥膏子,不要貼的,貼的難受。”


    大夫一笑,讚道:“小娘子和郎君當真仔細,我這就去開叫藥童拿塗抹的藥膏子去。”


    黃敬文淡淡地道:“妙雲,既然無事,你們快快回去吧,我們一會子還要回族學,倒不好送你回家。”


    黃妙雲點點頭,她也想趕緊看了胡媽媽替薑心慈抓的藥方,快快回家去。


    大夫看完診,又開了藥,儲歸煜他們幾個就出小間兒去了,胡媽媽還要替薑心慈抓藥,尤貞兒和周媽媽也都先一步上馬車去等。


    黃妙雲當然是牢牢地跟在胡媽媽身後,她走到藥櫃前麵,巴巴兒地望。


    胡媽媽有意藏著藥方,沒叫黃妙雲瞧見,黃妙雲隻好挨個挨個地看去瞧,藥童分別從哪個藥屜子裏抓藥,有的藥屜子老高,踮起腳尖才能勉強看得清楚上麵貼的字,她抻脖子探腦袋,像沒長翅膀的幼鳥,在鳥窩裏探頭探腦,嗷嗷待哺。


    儲歸煜臨出藥鋪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黃妙雲的舉動,他嘴角翹起,又極力壓下,順著黃妙雲的視線往藥櫃子上看去,隨後就跟黃敬文一起出去了。


    黃敬言沒出藥鋪,他也瞧見了黃妙雲的舉動,覺得滑稽,走過去粗魯地扯了一下黃妙雲的一綹頭發,問她:“你這是想偷師學藝做女大夫嗎?在外麵不能端莊一些嗎?”


    正好胡媽媽去付銀子,黃妙雲一扭頭,沒有生氣黃敬言扯她頭發、指責她不端莊,她知道,言哥兒跟她一樣,本性不壞,他連養的肉兔死了,都要哭上三天,是個很心軟的孩子。


    隻是言哥兒年紀小,沒有人好好教他,他才不會好好地表達感情。


    黃妙雲低頭一本正經地悄聲問他:“言哥兒,你知道我在看什麽嗎?”


    黃敬言聰明,他道:“看母親吃的藥?”


    黃妙雲問黃敬言:“那你知道母親吃的什麽藥,得的什麽病嗎?”


    黃敬言愣了一下,茫然地搖搖頭,薑心慈病的時候,他才三歲大,打他能記事就知道母親病了,早就習以為常。


    黃妙雲沒再問黃敬言了,隻摸著腦袋默默數了一下幾味藥,又噘嘴嘟噥了一句:“都怪你扯我頭發,害我疼得忘了是不是橫三豎五那兒的藥……”


    黃敬言呆得沒說話,他抿著小嘴盯著黃妙雲瞧……他姐好像有點不一樣了,換做以前的她,早該生氣他扯她頭發,不顧形象地跳腳了,這回卻隻顧著想母親吃的藥。


    黃妙雲拍了拍黃敬言的肩膀,說:“走吧,我要回家了。”


    黃敬言愣愣點頭,跟著黃妙雲一起出去。


    第7章 (修)


    黃家的馬車就停在醫館的門口,尤貞兒正在上車,她的頭發被車簾給勾住了一絲,疼得她輕“嘶”了一聲。


    黃敬文又不好上手幫尤貞兒,忍著心疼,問她:“怎麽身邊沒有帶丫鬟出來?”


    尤貞兒坐進馬車裏,待黃妙雲從醫館出來的時候,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末了隻道:“我留她在家裏看院子了。”


    黃敬文順著尤貞兒的視線瞧過去,登時明白是什麽緣故,肯定是黃妙雲逼得尤貞兒不得不把秋桂留在院子裏。


    尤貞兒生怕黃敬文當街發脾氣,便壓著聲音,軟軟地說:“表哥,我沒事,我們要回去了,你們下午也早早回來吃我的做的糕點,好不好?”


    黃敬文咬著牙,轉臉換了一副柔和的表情,朝尤貞兒點了頭,道:“好。”


    黃妙雲走到馬車旁邊,同黃敬文行禮辭別。


    黃敬文冷著臉沒回一個字。


    黃妙雲心下了然,知道尤貞兒告了狀。


    她的印象裏,黃敬文從來都是對她嚴肅刻板,待外人柔和有禮,對尤貞兒尤其好。


    尤貞兒不僅是搶走了她的東西,還搶走了她的家人。


    黃妙雲麵色平靜如水,又同跟過來的儲歸煜的辭別。


    儲歸煜淡笑著回禮道:“怎麽有柴胡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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