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設置粥棚施粥也有這個原因在:林元晏等人若還活著,自然要吃食,他們能在彭城裏熬多久?沒有食物便要出來,隻要來領粥,他就可以把他找出來。


    鄔從霜想到如果自己前去查看石碑上的名字,恐怕會被發現,到時候她即便查到林元晏的情況,自己也會被搭進去。


    若是找人去查看呢?


    找一個即便出現在石碑附近查看名單,也不會被人認為有問題的人選。


    小孩?不,小孩雖然容易被引導幫忙,但同樣也會被誘惑,到時候不必嚴刑拷打就會將她交代出來……若是找一個老人呢?找一個從前參過軍,對那些死去的將士有著感恩之心的老人,他可以前去石碑前吊唁,那石碑立在那個地方一個月了,應該也積了不少灰塵,他也可以去幫忙清洗墓碑,然後記下上麵的名字。


    鄔從霜心中有了主意,便又與婦人攀談了一會兒,了解到就在這條巷子裏,住著一位孤寡的老漢,那老漢是兵戶,每年征兵時都需要出兵,今年他兒子上了戰場,家中隻有一人。


    下午的時候婦人回去看鋪子了,鄔從霜便出了門,她數著門口帖著的木牌找到了那個兵戶。


    敲了敲門,裏麵過了許久後走出來一位老人。


    “你是?”老人看上去還十分精神,滿臉花白的胡子,一雙渾濁的眼睛上下打量鄔從霜。


    鄔從霜上前一步:“老人家,我想請您幫一個忙。”


    ……


    下午出了太陽,地麵幹燥,卻暖和了不少。北邊的空地旁有一口水井,許多人排著隊打水。


    有一個老人拎著水桶過來排在了末端,前方有一個青年瞧見了,把自己的位置讓了出來,給這位老人:“張伯,你也打水啊。你排我這裏,我快輪到了。”


    “多謝啊。”老人笑著道。


    他上了前排去,很快輪到了,便打起了半桶水。邊上有人奇怪道:“今日怎麽了?隻半桶?如果張伯不方便,我來幫您拎。”


    老人擺了擺手:“回頭再打,這水是用來洗東西的。”


    “洗什麽東西?”


    “那石碑。畢竟是天晉的兵,我以前也是當兵的,現在兒子也是兵,他們被埋在這裏,碑都髒了。”


    老人說著取出了一塊布,拎著半桶水去了石碑那。


    後麵繼續排隊打水的人有些歎息道:“這年頭一打仗,什麽都變了。”


    老人到了碑前,開始打濕布擦起了石碑來,他擦的很仔細,每一個地方每一個角落都抹得幹幹淨淨。陽光照在他身上,投影落在了石碑上,像是融為了一體。


    不知道過了多久,另一個人影出現,與他的投影重疊在了一起。


    “老人家從前也參過軍?”


    一個聲音從後麵傳來。


    老人連身都未轉,而是繼續擦拭著:“打過無數次仗,留了不少血,但比他們幸運。”


    “您在哪裏打過仗?”


    “許多地方,平哲戰役、洪洞戰役,我也記不清有多少了。但總歸我還活著,算比這些人有福氣。”


    有風從前方吹拂而來,身後的人衣袂跟隨著風上下浮動而起,那人的眼眸微微眯起,一身暗色的青衣讓他看上去格外冷峻:“您是英雄。”


    老人終於停下了手裏的動作,他將布放到了桶的邊沿,隨後站起來轉過了身:“這些埋在地底的人,他們才是英雄。”


    站在老人身後的,正是陸後臨。


    他在此立在墓碑,就是為了引出混入彭城,前來營救林元晏的人。


    一個月前,林元晏率領分支隊入了城,之後城門關閉,他被圍困在了城裏,所率領隊伍的那些士兵大多被斬殺,林元晏武功在眾人之上,他帶著十幾人逃脫,藏入了城中。


    最開始他們挨家挨戶搜尋,卻全然無果,之後靠著引蛇出洞的方式他抓到過四五個人,但都沒有林元晏。


    他知道林元晏一直在城裏,便想盡辦法要將他找出來。北岱與天晉的戰爭打了數年,天晉現在已經占據了優勢,其實戰線拉得太長,時間越久本身就對北岱不利。連三皇子都已經決定再等最後一戰後便退回北岱草原去養精蓄銳。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必須在接下來的五六日內找出林元晏,否則日後便再也無法抓到他。


    隻是他用盡辦法,都沒能把林元晏誘騙出來,今日看到有人來了墓碑,過來看見的卻是一個老人。


    這個老人是天晉老兵,他查過他在彭城府衙的檔案,他是兵戶,兒子也上了戰場,這樣的一個老人前來清理墓碑也實屬正常。但他仍不甘心,便上前來問話。


    可問到這裏,卻並沒有發現異常。


    他舒了一口氣,正準備離開,卻忽然聽到遠處井口那邊傳來一個聲音:“張伯,有個女娃找你啊,在你家門口等了半天啊,我經過時還瞧見了,她害羞的不得了,直接躲到屋子裏去了。是不是你親戚啊?你不是隻有兒子沒有女兒的嘛?”


    第105章 還活著


    這一瞬間, 陸後臨的目光立刻暗了一暗,他看向身後的老人。


    那老人卻鎮定自若:“什麽女娃子找我啊,怕是城裏那些餓瘋了的人吧?我得趕緊回去, 省得東西被偷了。”


    他說罷提著水桶便往回走去,陸後臨慢慢跟在了後麵。


    老人在水井裏打了水, 回頭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陸後臨。他倒是完全不忌憚他跟在身後:“你若是跟我順路,就幹脆幫我拎著水桶,我年紀大了,走的太慢。”


    陸後臨見他淡定自若, 反倒覺得莫非是自己真的多疑?但他還是上了前,接過了水桶,跟在老人身後。


    老人一路帶著他走回了住處, 門果然半開著, 他上前先在門上敲了四下,隨後“咯吱”一聲推開了門:“有人在裏麵嗎?”


    屋內很暗,卻是一眼看得到整個屋舍的情況,桌椅、炤台,靠牆的碗櫃, 還有地麵黑漆漆的板凳,以及邊上一個水缸。沒什麽可以躲藏的地方, 也看不到什麽人。


    老人接過了陸後臨的手裏的水桶,走到水缸前,打開上麵的蓋子將水倒了進去,重新蓋上了蓋子:“估計是摸進來偷食物的, 不過現在誰家還能有多餘的食物,這彭城關了這麽久,家裏有食物的早吃完了, 沒食物的也隻能每天挨餓,或吃樹皮,或吃草屑,便是那粥鋪施舍的粥也填不飽肚子。”


    陸後臨仔仔細細觀察著這個屋子,屋子並不大,連前後院都沒有,也沒有別的門。有一扇窗,但窗上都有木柵欄,根本不能從窗逃出去……難道真的這是來偷食物的人?


    他遲疑後又沉默,最終還是放棄了尋找,從自己懷裏掏出了一些幹餅,放在了桌台上。


    轉身離開後,老人立刻走到了水缸邊,將蓋子打開:“姑娘,你還好吧?”


    鄔從霜伸出手抓住了缸沿,緩緩站起了身。


    在老人敲門的那一瞬間,她立刻躲到了水缸裏,所幸水缸的水不滿,她大半個身子浸泡在水裏,強忍著讓自己不發出一丁點兒聲音,終於撐過了陸後臨的查探。


    “老人家,那個墓碑,您看到了嗎?上麵有沒有我夫君的名字。”


    鄔從霜顧不得從水缸裏出來,趕緊詢問道。


    她目光微縮,手指抓緊了缸沿。


    老人回答道:“我已查看過,並沒有姑娘夫君的名字。”


    這一瞬間,所有的緊張擔憂害怕都鬆懈了下來,她幾乎要癱坐回缸裏,雙臂顫抖著盡量穩住身形:“多謝您。”


    林元晏還活著……他還活著……


    這個消息簡直就像一根強心針,讓鄔從霜燃氣了希望。隻要林元晏還活著,他們就有離開彭城的機會。彭城現在的情況並不好,所有人都吃不飽,再持續下去民眾必然要反抗,到時候北岱內外遭困,肯定撐不了太久的。


    她如果能找到林元晏是最好,如果不能,至少在這座城裏繼續堅持半個月,甚至隻要幾天時間,北岱人就會撤兵離開。


    而現在她要做的,是盡快將消息傳遞出去,告知城外的隆閔將軍。


    鄔從霜返回住處,因為渾身濕透,便燒了炭火烘烤,隔壁的婦人瞧見她身上濕漉漉的,便將自己的衣服拿了出來給她換上:“你怎麽了?掉水裏啦?”


    “呃……嗯。”鄔從霜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隻隨口答應。


    婦人絮絮叨叨著:“咱們彭城裏也沒河啊,怕是掉水渠裏了吧?快把衣服換了吧,小心凍著。”


    “好。”


    鄔從霜換了婦人的一身衣裳,這衣裳是灰紫色的,是普通農婦常穿的衣服,但因為鄔從霜皮膚白皙,反而襯出另一番風味。婦人進來取她換洗的衣服時連連讚道:“哎,果然是什麽人穿什麽衣,這衣服我平日裏穿也不見得多好看,你這麽一穿倒是顯得這衣服好看極了。”


    “方娘,你知道城裏哪兒有書齋嗎?”


    “書齋?賣書和筆墨的地方嗎?你識字呀?是要給人寫信嗎?現在怕是也寄不出去了。”


    “沒關係,我隻是想備一些自己用。”


    “城頭就有一家,咱們彭城裏讀書人實在少啊,所以書齋也不多。現在城裏鬧成這樣,也不知道開門沒有開。”


    “多謝。”


    鄔從霜要製作孔明燈傳遞消息,但她又很清楚一旦放飛孔明燈,即刻就會被人發現她的位置。但現在她顧不得其他,至少先把孔明燈製作出來。


    她怕留下痕跡,便在路邊找了一個小孩去書齋買紙,卻得知書齋已經閉門了,老板早就逃出了城去。


    這下連製孔明燈的工具也沒有了,她頓時有些泄氣。


    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天,鄔從霜心中焦急,她擔心隆閔接收不到林元晏還活著的消息……她走在街道上四處查看,想找到有沒有類似的替代品,但就像那方娘說的,彭城幾乎沒多少讀書人,街上書籍甚少,布匹又大多是厚重的麻布料,絲綢布價格高,而且也不怎麽透光,她身上的幹糧所剩無幾,不敢輕易去換。


    “元宵快到了,現下城裏這情況,連花燈都放不了了。”


    邊上有一波人群圍在一家店門口,這是一家花燈店,門外懸掛著許多花燈,有些燈上還有燈謎,這本來是為元宵節準備的,他們準備了足足半年,卻不料彭城被圍困,他們關在城內進出不得,年也未曾過好,更別說還會有人過元宵了,這些花燈怕是都要廢了。


    店主隻想用這些花燈換一些食物,便都掛了出來,隻要有人願意拿食物出來,架子上的花燈隨便拿,要幾隻就幾隻。


    鄔從霜看到其中一盞花燈是四四方方形,頂上鏤空的,裏頭有一個小碗可以插蠟燭。如果將那鏤空的頂封起來,這盞花燈就會像孔明燈一樣漂浮起來!


    “老板,我手裏有一塊餅,我想換燈。”鄔從霜立刻上了前。


    那老板立刻同意了:“行,這裏門外的這些花燈,你想拿哪個都成,多拿幾個也可以。”


    “我想老板單獨幫我做一盞,大概的形狀,我跟老板單獨說。”


    還要專門做?難道是嫌外麵的這些不好看?


    不過現在也顧不得其他了,能換到吃的就行:“成。”


    鄔從霜畫出了圖樣,老板當晚就製作出了她想要的花燈。不過看這形狀,手不能提也不能拎的,老板頗為疑惑:“這燈封了頂,時間燃久了就會被點燃,可是不大行的。”


    “無妨,我就要這個。”鄔從霜答道。


    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老板的手藝非常好,這燈做得也很結實。


    鄔從霜取了燈離開,返回了住處。


    她在地上畫出了彭城的地圖,彭城是彎月形的,有城頭城尾一說,她若在城頭設置裝置,就可以讓燈在指定時間放飛,到時候即便城中的士兵發現端倪,找過去也找不到她,哪怕是在地上搜查出裝置,也無濟於事。


    但裝置要設的隱秘,不能被人發現,又要穩妥,不能被熄滅。


    這實在是不宜,花燈若是長時間點燃不飛,容易直接燒毀。而裝置要設在隱秘的地方又需要毫無顧忌的升空,也是一個麻煩事。


    鄔從霜在屋內不斷調試裝置設置,測試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但不是容易碰掉,就是很難順利完成。


    到了約定的第六天,她利用冰雪融化裝置,終於成功在一定時間內點燃了花燈裏的燈油芯,火點燃後燈便緩緩升空,成功實踐。


    現在時間緊迫,她要趕緊去城頭找一處隱秘的地方弄好這裝置。


    焦急的將裝置收起來打了個包裹,她便背在身上出可門。


    城頭的房屋比較密集,如果將裝置設在地上恐怕很容易被人發現,現在又是冬雪天,她抬頭看了看兩側的圍牆,從一棵樹上爬了上去,壓低身形跳到了一戶人家的屋頂旁。


    扒拉開屋頂上的積雪,她將裝置設在了這個地方。因為花燈的紙是白色的,乍一看看不出什麽,更何況是在屋頂,也不會有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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