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擱下了手頭的衣物,麵露難色:“但是我這裏還有好多衣服沒洗完,待會兒他們會派人來找的。”


    小五道:“嶽娘子,江郎君已經知道嶽娘子的事了,他說一切交給他,必會免除嶽娘子的一切後顧之憂。”


    “行……吧。”


    嶽彎彎隻好跟著小五上路。


    他持劍走在前頭開道,一麵迎著坡上去,一麵道:“嶽娘子,那老虔婆為虎作倀多年,方才我又將她打暈,她醒來以後必不會放過你的,你不要再留在陳家了。”


    “嗯。”嶽彎彎聽少年說著,胡亂地應,滿腦子想著老歪脖樹底下的銀子的事兒。


    飄飛的紅幔近在咫尺,董允與江瓚二人與帳外炙肉,見她回來,江瓚與她寒暄了一二句,在嶽彎彎問起他是不是調查了自己以後,江瓚麵露慚色地頷首:“實不相瞞,嶽娘子,我是真心實意地欲為你排憂解難,這也是主公的意思。”


    嶽彎彎又是心頭一跳,“他……他醒了?”


    江瓚感激地看著她,回以微笑肯定:“醒了。”


    嶽彎彎猶如石化當場。


    後來也不知是怎麽,被趕鴨子上架,闖進了紅幔之中。


    男人仰臥在榻上,維持著昨夜裏的姿勢,卻似乎仍然不能動,猶如深邃的青海湖般的湛藍雙眸,泛起了一絲波瀾,在聽聞動靜之後朝她側眸望了過來,雋秀無比、白皙如瓷的俊臉,美得巧奪天工。嶽彎彎一瞬之間又紅了臉,想到昨夜種種,耳垂禁不住發熱。


    明明心頭有畏,卻竟鬼使神差地朝他靠了過去,袖子底下的小手搓得仿佛快要起火了。


    她咬住了唇肉,俯瞰著他,強迫自己與他對視。


    “我、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可不能恩將仇報。


    元聿“嗯”了一聲,似是認可,不辨喜怒。


    “你……”


    昨夜裏他可是昏迷不醒,她才好硬著頭皮下手。


    但這會兒人醒了……要怎麽辦?


    “上來。”男人忽然道。


    聲音好似銀瓶乍破,碎玉相擊。


    她便氣為之奪,神為之消,頓時愕然無措。


    作者有話要說:  芋圓:我居然這麽好看嗎?她好像要吃了我一樣。


    小月牙:咳咳,就是……要吃你呀。


    第5章


    烏金西墜,飄飛的紅幔外躁鴉聲聲。


    嶽彎彎的手心都沁出了一層香汗,她回過了神,下意識地朝身後瞟了幾眼,這片紅帳之內,竟隻有他和自己兩人。那麽他喚的便不是別人。


    嶽彎彎偷偷地平複呼吸,想著接下來要麵對的事情,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冷靜下來。


    胸口仿佛揣了隻活蹦亂跳的兔子,幾乎就要蹦到嗓子眼了。


    要是不與這個英俊好看的男人對視也還好了,那雙猶如冰藍琥珀般的眼睛,既深邃又明亮,因為眼下這不好說的狀態,似蒙著一層淡淡的水霧般,但仍顯出了十分的冷峭疏離之感。


    “你在磨蹭?”


    他看起來像是惜字如金的人呢。


    嶽彎彎緊張不已:“我……你……你可以動嗎?”


    即使是在眼下,他也依然沒有挪動的力氣。元聿皺緊了修長的漆眉,算是默認。


    嶽彎彎不知怎的終於又鬆了一口氣,她見榻上隔著一條銀鞶,瞧著極是貴重華麗,佝腰越過他的上半身將銀鞶勾了過來,照著一旁的燭火試了下,遮光度是一等一地好。


    於是她左右將銀鞶扯了開來,朝著元聿伸去。


    他倏然麵色微變:“放肆!”


    他沉沉喝道,嗓音冰冷而威嚴。


    嶽彎彎的手已經搭在了元聿的眼睛上,冰涼的鞶帶瞬間遮去了他眼中一切事物,元聿陷入了一團黑暗之中。


    真是,極為放肆。元聿暗暗地咬牙,額角也隨之跳了一跳。


    這婦人是江瓚和董允兩個不靠譜的從哪裏拾來的?就算是為他解毒而來,但她怎敢大膽至此?


    但幸而方才,元聿以為那條冰冷的鞶帶是要繞頸而來,險些以為她是個女刺客。若當真是女刺客,其實也完全不怕,他雖然不能動,董允卻不是死人。她得不了手,也跑不了。


    嶽彎彎被他一喝嚇得撒了手,但發現他確實動不了以後,便舒了口氣。


    “我告訴你好了,雖然你看起來有些權勢,但我可不是什麽隨便之人,我也是為了你解毒而來的,你就乖些,別再跟我強了,拔毒以後,我拿了你的錢,自然就會走了,決計不會央求你什麽名分的,放心好了,我知道像你們這樣的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不是我高攀得起的,我早就有自知之明了。況且你是男子,吃不了什麽虧,就勉強閉上眼睛,這時受些委屈吧,我很快的。”


    元聿聽她在耳旁絮絮念叨,她說隻為解毒而來,不求名分,亦有自知之明,心頭感到莫名古怪之意,眉頭也有皺了起來。


    又聽她說,她很快。


    元聿的臉更黑了。


    難道他……忽有什麽落在了自己的耳邊,傳來沉悶墜地之聲,元聿打起精神,側眸試圖尋找銀鞶底下的一線燈燭光,然而徒勞無功,他忍無可忍,“你做了什麽?”


    嶽彎彎又嚇了一跳,心也隨之砰砰砰,跳得急遽無比,再也沒有了章法。


    “我……我脫衣服啊。”


    “先脫我的。”


    元聿暗咬牙。


    “你……”


    嶽彎彎見他額頭上似沁出了汗珠,想必他更是難忍。


    於是沒有法子,隻好先替他脫。


    元聿身上本就穿著不多,這數九寒冬冰天雪地裏頭,竟隻著了身薄如蟬翼的絲紗衣,被褥掀開時分,他的前胸後背,包括脖頸、臉,全是汗。


    嶽彎彎緊張地手心發抖。


    元聿雖看不見,但能感覺到,有一雙冰涼的手,如同在冬日的冷湖裏頭泡過似的,凍得他脖頸子激靈,起雞皮疙瘩。但她笨拙至此,昨夜裏他暈迷不醒,她到底是怎麽做的?


    “快些。”他忍不住催促道。


    嶽彎彎昨晚就覺得這男人沒什麽人情味,純是將她當作一件解毒的工具而已,就這樣,人家還嫌棄自己配不上做這個工具,趁他不備玷汙了他的玉體,動輒對她威脅警告,說話也半點不客氣。她早就明白了,也學著習慣了。


    幾件衣裳被剝了出去以後,嶽彎彎深深地呼了口氣,照著昨夜所習之法,炮製了接下來的解毒過程。


    ……


    元聿等她一開始就幾乎想立時暈厥,但偏偏整個人清醒至極,因此也憋脹得難受至極。


    沒有一點快意。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全身又沒了力氣,就癱倒在他的旁側,一動不動地大口呼氣。


    元聿微微皺眉。那銀鞶厚重,壓在眼瞼之上,從眉骨至下全是被悶出的團團熱汗,這時一旦睜眼,汗珠便仿佛要流進眼睛裏,他幾次試圖令她扯開遮住他眼的鞶帶,她卻隻顧埋頭苦幹,渾然不理,元聿氣急攻心,這時再喊她幫忙,她卻好像在裝死一樣,元聿肺腑都快要氣炸了,抬起手便扯開了眼上的鞶帶。


    視線恢複了明亮,也恢複了清涼。


    他的手揉了揉眉頭,將眼上起的一層汗慢慢擦去。


    但他很快便發現了,自己的手好像也恢複了知覺,竟能動彈了。


    桃花骨之烈,從他中毒以後,便幾乎手足癱瘓,五感盡喪,但江瓚一開始說起解毒辦法之時,元聿還是黑了臉,額角直抽。


    南明地處西陲,荒僻至極,魚龍混雜,少民與漢人混合在一處,民風也未完全受到中原禮俗的洗滌,元聿當時想,江瓚能找來什麽人為他解毒。


    他的頸部好像也能少許活動些了,元聿試圖掙紮了下,將臉偏了一個角度,正可見瞧見她仿佛擱淺的遊魚兒似的,癱在岸邊一動不動地呼吸,美眸輕闔,鴉睫修長,白皙的鼻梁小巧精致,唇若櫻華,不畫而朱,細瞧之下這竟是個嬌嬌柔柔的小美人。


    嶽彎彎累得幾乎要暈過去,呼了幾口氣,才睜開眼。


    身旁的男人不知何時把鞶帶摘下來了,正盯著自己,俊麵近在咫尺,呼吸相聞,嶽彎彎大驚之色,忙朝身後退去。這木榻不甚寬敞,元聿又占了大半,她便忘了自己的處境,這一退之下,竟直直地從榻上滾了下去,一屁股摔在地上。


    “哎喲。”


    “嶽娘子!”


    紅幔外傳來董允的聲音,帶了幾分焦急,一隻手伸了進來,嶽彎彎大驚之色,左右唯一的遮蔽之物,便是元聿身上僅存的被衾,她慌亂地一把全扯了下來搭在身上,將自己裹成了隻粽子。


    元聿身上一涼,看了眼身上別無餘物的自己,怒意攻心,怒氣到了頂點,反而便發不了火了,他鎮定地呼了口氣,趁這時,董允掀簾而出。


    元聿冰冷的藍眸與之對視上。


    嶽娘子裹著被子窩在地上,主公他……董允一怔。


    “啊!屬下不會長疔吧!”


    元聿的臉頓時黑如鍋底。


    那董允便扔下一句“屬下什麽也未曾瞧見”便溜之大吉。


    董允不但自己逃了,且將要掀簾而入一探究竟的江瓚等人一並貼心地攔下,驚魂未定地想:我不會被主公惱羞成怒之下殺人滅口吧。


    嶽彎彎從被子裏頭伸出一顆腦袋過來,在底下揉了揉摔得腫痛的臀,支起眼簾,偷瞄榻上氣極反笑,臉色黑得似要冒煙的男人,咬唇,伸出了一隻手過去給他。


    元聿眉間的皺褶更深了一些,他不明其意地盯著嶽彎彎。


    嶽彎彎可憐地縮著脖子:“你要是覺得……就打我手板心……”


    元聿冷笑:“有用?”


    “沒有……”


    “嗬。”


    元聿再度閉上了眼睛,長長地往肺中汲入一口氣。


    他從幼年時起,為保全自身,在皇後與厭太子的刁難和挑刺之間生活,早已學會了喜怒不形於色。竟會為了……罷了,不過隻是清白而已,性命堪憂,那些東西丟了也便丟了,倒是麵前這個,瞧著比他還小幾歲,不過是個沒什麽見識的少女罷了。


    昨夜裏來時,江瓚說,她父母雙亡,寄人籬下,在一戶姓陳的人家裏過著下等奴仆的日子,陳家亦高攀了別的親事,不肯接納她。


    元聿望著這麽一雙清澈無辜的美眸,見她兩腮暈紅,風嬌水媚,頓也起了憐惜,不願再計較末節之事了。


    “過來。”他又道。


    又是生硬的兩字。


    嶽彎彎裹著小被子朝他靠近,腦袋往前湊了湊,但很快又縮回來,鴕鳥似的埋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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