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時,一道清沉的男子嗓音傳入了嶽彎彎耳中:“誰說你該沒臉見朕。”


    嶽彎彎一怔,再也不抱著枕頭哼哼唧唧地撒潑了,手臂一輕,卻是元聿將她的枕頭取走了,視線恢複清明的那瞬間,正見到元聿蹲跪在她身前,凝著一雙藍眸,冷靜地凝視著自己。


    “我……”


    她難以啟齒。


    可終究還是不得不說:“我不是怕陳家人找我麻煩,打發他們很容易,我自己都可以辦到。可是,那些大臣們一定會、會為難你的……我不想讓你還要忙我的事……我知道,我肯定不是一個好皇後……”


    說著說著,嶽彎彎哽咽了起來,清湛的秀眸微微泛紅,她咬著唇,既難過、又倔強地望著他。


    “我就知道,我肯定當不好皇後的。”


    作者有話要說:  提前養老的彎彎:我無欲無求。


    陛下:……朕欲求不滿。


    本來不想這章就把姓陳的祭出來的,但是不把他們徹底解決了,作者君也很是不安啦,就提前拉出來遛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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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不出所料今早的朝會上, 有人便提了皇後這幾名窮酸親戚,並且著力抨擊有此等市儈鄙薄之人作為皇親國戚,絕不是大魏的福氣。當時倒是有不少附和之徒。但嶽彎彎畢竟已是皇後, 幾句酸氣衝天的話撼動不了她的地位,他們口舌之利逞完以後, 見鎏金砌龍的禦座之上, 帝王的雙目隻見冰冷睥睨之色, 任他們舌燦蓮花,說幹了唾沫,由始至終, 未有一言, 他們見了也不禁膽寒。


    陛下到底不是仁厚的先帝, 在對皇後娘娘的這件事上,陛下他異常執著, 劍走偏鋒,並且不聽人勸。


    散朝以後, 幾名心腹舊臣被陛下傳召含元殿, 不知商議了什麽。


    一直到過了午, 元聿才得以清閑, 但到了這時辰, 他依然毫無倦意, 堅持要先來看望皇後。


    朝臣給了嶽彎彎不小的壓力,不過, 這也都是前朝之事而已,嶽彎彎如今尚在孕期,實在不宜聽那些不利於她的言論,他方才已經想了對策, 從明日以後,這些話便不會再從朝堂上傳出來了。天子家事,由不得外人置喙。


    但見到嶽彎彎白皙嬌嫩的肌膚上掛著兩坨緋紅,水眸似泣非泣,元聿仍是不可避免地感到胸口似為之一緊,他伸臂,落在嶽彎彎的手背上,握住了她的右拳。


    “你不適合做皇後?那麽誰能適合?”


    嶽彎彎一滯,還真讓他問住了。


    做皇後就意味著能夠擁有元聿,要是不當皇後了,這個男人可就不是她的了。她咬住了唇,這時卻突然牛脾氣上來了,將頭一扭,“他們不就是想要一個賢德的女子當皇後嗎?我就是不賢德,我家裏還有這麽一群‘嫡親嫡親’的好親戚,讓他們看了笑話了。他們肯定在背後罵我,我知道。”


    元聿垂眸,薄唇彎了一下。


    “嗯,不過誰罵了皇後,朕都幫你記住了,正打算一個一個討回這筆賬來。”


    嶽彎彎一聽,頓時耳朵也紅了,她狐疑地望著元聿。見他神色認真,好像方才那番幼稚的話不是他說的,她看了半晌,又輕輕地哼了聲。明知道這事怪不得元聿,她才不會是非不分,於是道:“當初你把梅媼殺了?還有其他人呢?”


    元聿將握住她柔軟爪子的大掌收了些力道,形成牢不可掙的桎梏,仰目,道:“當時朕震怒之下,查抄了南明州官的官衙,其一幹草菅人命之徒,大多已經梟首示眾,唯獨這餘氏,朕起初確實動了殺念。但考慮到她是彎彎的舅母,你不想朕殺了陳恩賜,朕便不殺,餘氏也暫且保了她性命。至於那些愚昧無知的村民——”


    他停了一停,見嶽彎彎倏地瞪大了雙眸,露出微微緊張的神色,他的眉眼似融化了開,抬手,在她的額間的亂發掩映下的肌膚上揉了揉,低聲道:“除了罷免了村長的官,令其子孫三代不得為朝廷錄用,其餘的人,因是無知犯罪,沒怎麽。”


    嶽彎彎卻聽得內心跌宕起伏,澎湃不已。


    不得不說皇帝陛下手段高明,這一殺一縱,既是敲打和警示,又彰顯了對百姓的仁慈。擒賊先擒王,殺了州官,這就是釜底抽薪了。


    嶽彎彎幾乎忍不住要為陛下鼓掌稱快了。


    看來他每日坐在含元殿裏,大到國政大事,小到雞零狗碎,這些都沒少插手。


    難怪忙得腳不沾地,見不著人。


    嶽彎彎道:“那餘氏就一直被收監到現在?”


    元聿點頭,麵帶溫潤地望著她,似笑而非笑。


    嶽彎彎舒了口氣,想了想,道:“那看來是一直沒有放人,所以陳恩賜他們急了,迫不得已上京來,好讓我給餘氏通情,放了她。”


    元聿撫她麵頰,低聲道:“你想怎麽處置他們?”


    “陛下交給我就是了!”嶽彎彎眼眸閃爍,一下挺起了小胸脯,哪裏還有半點方才的可憐消沉?元聿見狀也微微鬆了心神,伸臂將她抱了起來,往鳳榻上拐去,嶽彎彎吃了一驚,“大白日的陛下你要做什麽?”


    “朕未歇晌,身上乏累,陪皇後小憩會兒。”陛下說得雲淡風輕,臉不紅心不跳。


    鬼才會相信從陛下嘴裏蹦出來的“小憩”二字,熟知他的可惡之處和禽獸行徑的嶽彎彎簡直欲哭無淚,隻好任由陛下拐上床榻,把自己可憐的小手祭出。


    但這一次,就連大腿都失去了清白……


    她紅了眼眶,淚眼婆娑地窩在陛下懷裏求饒時,便像是可憐的小動物遭人遺棄了般可憐,元聿笑了笑,將她的身子摟入懷中,靠在她的耳邊,低低地哄:“莫生氣了,皇後。”


    “哼。”


    “人被押在昭明寺,皇後若是想,明日,朕安排虎賁中郎將,帶你去昭明寺走一趟。”


    這個聽起來倒還是可以,她已經個把月沒出宮過了,嶽彎彎支起通紅的狐狸耳朵,悶悶嬌哼道:“虎賁中郎將又是誰?”


    元聿撫著她圓滾滾的肚子,軒眉微揚:“董允。”


    早知道陛下一手提拔了許多親信,原來的虎賁中郎將是厭太子的人,他與林甫一樣,因當時無法證明參與了宮變,加之他一向深得先帝陛下信任,便一直在那個位置上沒能下來。可惜好景不長,新皇陛下登基以後,立馬就把這批先帝擢拔的老人撤職下放了。


    隻是沒想到,最終頂替上來的,居然是董允。


    那個不靠譜的。


    “也行。”嶽彎彎答應得十分勉強。


    次日一早,董允安排了最舒適的車駕,載著嶽彎彎前往城西昭明寺。


    昭明寺自太宗皇帝創立以後,一直便主審理京都大小涉及官員的案件,同時配合巡撫司,監察百官貪腐枉法的行徑。


    下車以後,董允伸了一條手臂過來,殷勤而周到地伺候嶽彎彎,生怕有一個台階,皇後娘娘走得不穩。董允是既膽戰心驚,又不禁心悅誠服。想當初,得知主公有意收了嶽小娘子,他還在猜啊,嶽小娘子以後是混到婕妤,亦或混到昭儀,可萬萬沒有想到,人家開局就是皇後!


    董允幾乎快要替嶽彎彎牽鳳裳裙裾了,以免刺著金線牡丹的華麗長袍拖拽地上,碰了一襲灰塵弄髒了,於是色愈恭,禮愈至,不敢有絲毫不周到的地方。


    連嶽彎彎都覺得董頭兒這次分外小心,董允便道:“我的娘娘,您要是不出宮那就是最好的了,這小皇子還揣在腹中呢,您怎麽敢就隨意走動,娘娘你看我這一腦門汗!”說罷,就朝著嶽彎彎把大腦袋湊過來,指了指額頭上豆子大的汗珠。


    嶽彎彎汗顏,十分不好意思:“對不住了。”


    “唉,沒事兒,這一個門檻,娘娘小心!”


    嶽彎彎的小腿差點讓他捉住了,就未免她被絆到,嶽彎彎也沒了辦法,隻好無奈地吐了口氣,步入了昭明寺偏院。


    前來接待的是昭明寺少卿,人瘦瘦高高,似一根帶著幾分墨氣的竹竿兒,寬袍廣袖峨冠岌岌,嶽彎彎還沒坐穩當,少卿雙袖微拂,舉止皆透著一股淡淡書卷儒雅之氣,朝她行禮。


    “卑職昭明寺少卿,冷青檀,拜見皇後。”


    大抵是昭明寺專出俊秀美郎君,方才來時一路所見,個個不俗,如今這位猶若流水出姿、濯濯春柳的少年,更是生得俊俏,肌膚白淨,不遜婦人,而且那一把聲音,亦是清清透透的,像極了泠泠雨水拂過的一池碧色潭水。


    嶽彎彎凝著冷青檀的麵,這時,也不禁微微有點兒懊喪。京都婦人美如花也就罷了,怎麽連男人,也都生得這般白淨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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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陳實和陳恩賜為了救餘氏出來, 多方奔走,就連原本與此事無關的胡家,也因為親家母賠了許多家財進去, 然而無濟於事。這餘氏是陛下親自下了手諭要緝拿的,何況南明剛被斬了五個主事兒的官員, 這節骨眼上, 誰也不敢冒險通融, 讓餘氏得以保全。胡家用了大筆的錢,也隻不過見了餘氏一麵。


    她蓬頭垢麵的,在牢獄裏頭吃了不少苦頭, 兩手指甲裏全是泥灰, 一張卸盡妝麵的老臉枯黃幹燥, 溝壑縱橫,她朝人哭訴自己獄中受到了虐打。沒想到到了這個年紀, 身邊忠心耿耿的老仆死了,自己也淪落得如此下場。可她不敢再罵嶽彎彎了, 這裏的人會監視她一舉一動, 如果對皇後不敬, 又是拳腳相加。


    但當初, 誰又能想得到, 嶽彎彎竟然成了皇後!


    那個在陳家做了五年苦力, 被她們當牛做馬使喚的下賤胚,被她和梅媼折去羽翼不許她脫逃的小賤人, 搖身一變,竟然得到了陛下的寵愛!


    她那腹中的,不是什麽孽種,竟是正經八百的龍子鳳孫!


    餘氏是又悔又恨, 就趁著唯一的那次探視,拽著丈夫的兩條臂膀,不斷地哭求,一定要救她出去,她實在過不下去了,再待下去,她隻有死路一條,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看在過往夫妻恩情上,求陳實一定要想法子救她出去!


    陳實見發妻如此,也是動了惻隱之心,當下對發妻指天誓日地承諾,一定會想盡辦法,哪怕砸鍋賣鐵,家財散盡,也定要將她接出牢獄。


    但當日探視回去以後,胡玉嬋的臉色便變得很不好看。


    在獄中公公對婆母說的那些話,看似鏗鏘有力,斬釘截鐵,可事實呢,陳家有什麽家財值得散盡?他們就算拿出全部的家財,也換不來一次探視的機會。公公要麽說的是大話,要麽,就是指著她娘家再拿錢出來貼補。


    但出了這麽一次錢,已經是仁至義盡了,鬥米恩升米仇的,反正胡玉嬋是不肯了。


    作為她的丈夫,陳恩賜也有些猶豫,抹不開這麵兒,三人在正堂裏坐著,各懷心思,終究還是陳恩賜先兜不住,說道:“歸根結底,是娘這件事辦得太出格,我以前就勸著她,讓她不要對彎彎太壞,大家親戚一場,鬧得難看不好收場。可是我娘幾時聽了?如今果然又鬧出了這事來。彎彎本事過人,勾搭上了陛下,當了皇後,咱們現在要救出娘,那就是和陛下、和皇後作對,咱們隻是小民,救不出娘,能不把自己的性命搭進去算是不錯了。”


    他這麽一說,陳實也是連連歎息:“我何嚐不知道?你娘這次,是真的凶多吉少了,其實陛下留著沒殺她,已經是顧全咱們是彎彎親戚的份兒上,要不她和梅媼準備的那打胎藥,就夠咱們家死一百個來回了。”


    “可是,你娘她……”陳實搖頭,滿麵滄桑。


    陳恩賜道:“爹,這裏的門路是決計走不通的,要不,咱們進京吧。”


    不得不說,陳恩賜的提議對陳實和胡玉嬋是正中下懷,陳實得知嶽彎彎做了皇後以後,就想抱著這條大腿了,都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當初是餘氏對她百般刁難,又不是他陳實,也不是陳恩賜,彎彎懂事兒,識大體,肯定不會對他們過多計較。她如今做了皇後,不必對他們施太多的恩,隻要大袖一揮,在京都的宅邸都可以有了!這可是他夢了一輩子的事!


    胡玉嬋亦是,胡家雖然有錢,但南明小地方,比起京都的繁華富饒,仍是窮鄉僻壤罷了,她嫁了陳恩賜,嫁雞隨雞,隻要她的表妹還顧念幾分舊情,她就可以在京都紮下根了!家裏的叔伯兄弟,屆時哪個不會巴巴求著她,討好自己?


    見陳實顯然在考慮,沒立即回答,陳恩賜道:“我覺得救娘的事兒,咱們也可以慢慢來,就算在這裏,把屋宅全抵了,隻要陛下和皇後一日不鬆口,咱們都救不出娘。等咱們到了神京以後,就好好抱著彎彎不撒手,大家是血濃於水的親戚,總不至於真的狠心不管。等把彎彎哄好了,娘自然能無罪釋放。”


    陳恩賜說得極為篤定,陳實也聽得眼睛發亮,一拍大腿道:“是這麽回事。”


    說罷兩人又征詢胡玉嬋的意見,胡玉嬋自然欣然應允,連夜裏,三人便收拾好了盤纏,雇了一輛大馬車,前往神京。


    路途迢迢,一路風霜顛簸,好不容易入了京都。


    這神京城果然氣派,比他們想象之中的還要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闕樓高聳,上摩雲霄。這裏,還有走南闖北的商客,來自異邦的紅胡子怪衣裳的外來客,街市之上人煙如雲,熙熙攘攘,絲綢羅紈之多,勝於瓦礫。


    這三個邊陲之地出來的人,簡直目不暇接,看呆了眼睛,一會兒便覺腹中饑餓,三人便尋了神京城最貴的一座酒樓坐下。那琳琅滿目的菜單,看得人眼花繚亂,一行人初到寶地,不知什麽是特色,便選了十幾樣聽著便美味的珍饈,滿滿當當地擺了一桌子。


    桌上,陳家兩個男人大快朵頤,吃得津津有味,滿嘴油水。胡玉嬋稍矜持些,但覺著,這菜估計價值不菲。


    雖然心頭也有過這個考慮,但等到吃完以後,仍是被昂貴的菜價驚呆了,三個人羞愧難當,捂著羞澀錢囊,就是湊在一起,也湊不出這個飯錢。


    店家催他們給,起初態度還算是和藹,見他們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店家心裏猜到了,這是沒錢。


    天子腳下,吃飯不給錢?沒有這道理。


    神京第一大酒樓的老板,當然不是怕事兒的,當下立即就命人要將這兩男一女綁了。


    這時陳恩賜急中生智,立刻報出了自己的身份:“你們敢動我?知道我是誰嗎?我可是當今皇後娘娘的親表哥!你們這麽對皇親國戚動粗,就不怕陛下和娘娘知道了,治你們一個大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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