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聲喚道。


    江瓚起身,弓腰作揖到地:“娘娘,微臣告退。”


    說罷,他攬上自己的藥箱匆匆退出了甘露殿,整個過程之中,沒對任何人,有過任何回應。


    見傅寶胭的目光還始終停在江瓚消失的那處角落,林氏也禁不住有幾分好奇:“怎麽了?寶胭?”


    “我……我……”


    傅寶胭有些激動,但說不出話來,漸漸地,她慚愧不已,垂下了頭。


    林氏是七竅玲瓏心腸。傅寶胭是她最要好的手帕交,對她的事林氏可以說了若指掌,當下就聯想到了早些年傅寶胭出閣前,那樁沒有結果的姻緣,林氏驚訝不已:“寶胭,難道這太醫就是……”


    傅寶胭麵色慚色和愧悔,慢慢地,“嗯”了一聲,“我不可能認錯。”


    縱然過了數年,他如今已不是當初那般少年姿態,但傅寶胭還是一眼便認出了那個青衫落拓的男子。


    林氏和嶽彎彎亦有幾分驚奇,世事真是無巧不成書。


    四年以前,那太醫還隻是一個遊曆四方的江湖郎中,身上無權無財,無一長物,嫌貧愛富的傅家二老堅決不肯同意他和傅寶胭在一塊兒,棒打了這對鴛鴦。如今幾年過去,傅家二老身死魂消,又哪裏能料得到,他們苦心為傅寶胭挑選的女婿竟是如此一個負心男子,而當初他們看不起的江瓚,卻搖身一變成了宮中為皇後主診的太醫。


    嶽彎彎雖然也知江先生心中怕是有一道不為人知的情傷,卻沒想到以這般的方式,讓她發覺了。


    世事果真弄人。


    “傅寶胭。”


    她傾身問垂眸不語的傅寶胭,“江瓚一直蹉跎至今,也沒娶妻。”


    傅寶胭抬起頭,美眸噙淚,一瞬不瞬地,滿眼悔意,“可我配不上他了。”


    嶽彎彎道:“配不配得上,你說了不算。如果江瓚心裏還有你的話,那就皆大歡喜了,你要不好意思問,我幫你試探一下。不過你如今暫且還是有夫之婦,不適宜出麵,本宮替你問,也不適合。這樣吧,三日後,本宮還有晏相,咱們昭明寺官衙見。等你和離成了自由之身,便無顧忌。”


    沒有想到皇後娘娘竟肯如此相幫,傅寶胭實在不勝感激,已激動地說不出話來了,嶽彎彎推手,“哎,感激的話就不必多說。林夫人,你今日回去以後,協助傅寶胭在聶家取證,包括聶家伺候主子的小廝和丫頭,把時間線仔仔細細地理清楚,還有聶羽衝是怎麽負心寵妾滅妻的,理清之後再送本宮一份。”


    林氏與傅寶胭一同起身叩謝:“多謝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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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甘露殿外的那株百年的西府海棠樹, 到了這個時節已是朱紫殂謝,隻剩了滿樹的油綠葉子。


    元聿來時,聽鄭保說, 皇後正與林氏、傅氏交談,他皺了眉, 不願見外婦, 人便定在這兒, 立了有小一會兒了。


    那團青綠如油的墨光之間,藏著一縷繡著纏枝花紋的錦腰帶,隨風招搖, 每每目睹, 元聿便會想到鄭保此前的各種明示暗示。他的目光便會從海棠樹上, 移到鄭保的身上。鄭保無比汗顏,斂容佝腰, 大氣不敢喘一聲。


    未幾,傅氏等人與皇後說完話了, 兩人從甘露殿退了出來, 元聿本不願高調弄得前前後後呼呼喝喝的, 擾人清淨, 但林氏眼尖, 還是一眼便發覺了海棠樹下的皇帝。於是林氏將傅寶胭的玉腕一扯, 傅寶胭也驚詫,沒想到正撞見了陛下, 跟著人便被林氏扯到了元聿跟前。


    兩人一齊行禮。“陛下聖躬金安。”


    傅寶胭的懷中還抱著一隻憨態可掬的長毛狗,狗熱得耷拉著眉眼,輕吐小舌,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


    “朕安。”暑熱難耐, 就算是在這海棠樹下吹著夏日綿長的細風,奈何身上厚重的袍服密不透風,元聿此時,已實在懶得應付這二人。


    然而他的目光卻倏然一停。


    那隻長毛畜生的脖頸之上,竟然拴著一條極為眼熟的錦帶。


    他常來甘露殿小坐時,便看見皇後坐在靠窗的那方羅漢床上,溫柔安靜地垂著眸,穿綴著手中的絲線,那熟悉的海棠芍藥攢枝花紋,想認錯都不可能。


    傅寶胭見陛下多看了幾眼自己的狗,既納悶又驚懼,與林氏對望了一眼,俱不敢說話,更不敢詢問。


    元聿的長眉從中生生一折,他負手向後,對鄭保吩咐:“鄭保,送兩位夫人出宮。”


    “諾。”


    人已走。


    元聿停在原地,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氣。


    第一條腰帶,不是給他的。第二條,也不是。


    本也不是什麽大事,但他這一次卻偏偏與它死磕上了一般,若不是那鄭保多嘴提了這麽一句,他又怎會耿耿於懷?


    不過是一條不起眼的腰帶而已!


    他長呼出這口氣後,抬起了目光,卻見一個少女嬌俏的妍姿從窗欞之後探了出來,雙臂柔軟地交疊,支頤而視。美眸瀲灩,清湛若水。


    她望著他,嘴角含笑,仿佛在嘲笑他在烈日底下站得都出汗了,竟還不進來納涼。


    但元聿看在眼中,卻想到的是另一件,隻覺她這是嘲笑自己居然敢癡心妄想她做的錦帶。


    當下,他麵沉如霜,淡漠地負手朝甘露殿邁了進去。


    寢殿裏奉著茶水和果蔬,一串剛從水井裏洗滌過的紫盈盈水靈靈的嫩葡萄,被盛在高腳的犀牛紋碧玉盤中,滿滿當當地,對方在她玉足邊挨著羅漢床的凳上。她揪了兩顆,笑吟吟地望著他,一顆一顆地把晶瑩的葡萄送入粉嫩的檀口中。葡萄是西域奉的,自然甘甜,她懶懶地眯起了眸子,像是很快意的模樣。


    見到她這般的模樣,他心中不知為何也鬆弛了許多,朝她走了過去,她抬起雪白的腳丫子,把一側竹簟鋪就的空地兒為他讓出來,涼席讓女侍用濕毛巾擦過,正泛著微微涼意。


    元聿坐下,問她:“妥了?還要朕幫麽?”


    嶽彎彎後來被妝成告知,她昨日說的話很是不妥,再也不敢說了,於是討好地眯著眸子,搖了搖頭,順道就趴了過去,尋著元聿身旁的高腳凳,要摘兩顆葡萄喂他,好好討寵。


    但等她像隻泥鰍似的爬了過去,元聿卻突然一把撈過了她的肩背,嶽彎彎“哇”的一聲,人像砧板上的魚肉,竟一動不能動了,他的大掌壓在她背部的蝴蝶骨上,將她用一種頗有些羞恥的姿勢固著。


    嶽彎彎肚子大,他還貼心地分了雙腿,讓她的肚子沉甸甸地懸空了。


    嶽彎彎花容失色,“陛下,你要、做甚麽嘛。”


    元聿盯著她,眼眸漸暗。


    有那麽一瞬間,他動了邪念,真想抬起左掌,在她的臀上打上那麽一記。


    反正,自己也不是沒被這小婦人打過。


    她惡劣乖戾,可不像表麵上那麽聽話討巧。對他竟如此敷衍。


    他也很早以前,就想輕輕地揍她一頓了。


    然而當他的左掌抬起來,正要落下時,卻突然又生出了惻隱,再也無法擊打下去。最後,隻踟躕地停在了她的肌膚上。


    一刹那間,嶽彎彎白膩的小臉轉為了粉紅,片刻後,見他還不拿走,又變成了深紅。


    江太醫給的冊子,有一式,似乎就是婦人趴跪在席上,丈夫在身後托住她腰的。嶽彎彎腦中掠過了種種不可描述的香豔畫麵,雖還未怎麽著,鼻子卻也跟著發熱了。


    她哆哆嗦嗦、戰戰兢兢,像頭矜持的害羞的小鹿,扭臉看向臉色正經,手上卻極其不正經的元聿:“陛下你……喜歡這樣?”


    見元聿眉結一攢,還未等他說話,她立刻又道:“可是我的肚子這樣會沉的,會不舒服的!”


    元聿的理智都教她一句話硬是扯了回來,忍俊難禁,薄唇微微上翹,卻仍在她的屁股上輕輕地打了一記,這一下倒不像是警告或是教訓,反而讓嶽彎彎感覺到陛下今日居然打情罵俏,實在很不尋常。


    元聿便撒手,撤了對她的鉗製。


    嶽彎彎從他腿上慢慢吞吞地爬了起來,跪在他身前,順手把那從大串葡萄上摘下來的兩顆,選了一顆飽滿的,送到元聿的唇邊,眼眸亮晶晶的,比葡萄上的水還靈動剔透:“陛下,啊——”


    她這是在哄他張嘴?


    都是母親了,卻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陛下在心裏無奈地想道。


    但陛下卻從善如流地張開了唇。


    於是一顆飽滿的葡萄便滑入了口中。


    當嶽彎彎的手指要撤去時,陛下卻突然張口,連同她的食指那沾了葡萄水的指腹一並含了進去。


    嶽彎彎“哇”地一聲,臊得紅透了麵頰。


    元聿的喉結微微滾動,也不知道那葡萄他咬了沒有,便似吞咽了下去。


    繼而,陛下眉宇微彎,露出尚未能饜足的神色,嶽彎彎心中警鍾轟鳴,生出了想要逃跑的念頭。可是元聿在這兒,她又哪裏跑得脫,很快便被環住了肩背。


    陛下也不挑地兒,將嶽彎彎放在了正對著窗扉的竹席上,手掌托著她的後腦勺,另一手固著她不斷掙紮的臂膀,修眉輕輕一動。


    “陛、陛陛下……”


    白日宣淫,要是讓史官知道了那還了得?好不容易博回來的名聲不就又毀於一旦?


    可是元聿的唇已經落在了她的唇上,他咬破的葡萄汁,順著他完美如弓的唇,緩緩地滑入她的口腔,滲入她的咽喉,沁入她的髒腑。她幾乎,連心髒都動不了了。


    可是理智還掙紮在最後一線:“陛下,吃、吃葡萄好不好?”


    手裏還攥著一顆葡萄,嶽彎彎迫不及待要拿來獻寶。


    元聿的唇離開她,隔了一寸之遠,雙目對她對視,似含笑意:“葡萄,哪裏有皇後甜。”


    因為那送了兩次也沒送到陛下手裏的腰帶,陛下現在實在是不能釋懷,既然沒有,也不好意思開口要,那便隻能,在別的地方,多多地討回一些本息了。畢竟那幾塊還不是她親手做的鹹蟹黃酥,是真的極沒有誠意。


    “等、等等……我今天,今天明明沒有喚‘聿哥哥’……”


    嶽彎彎欲哭無淚,她沒有求歡啊!


    陛下微微挑眉:“皇後現在不是喚了?”


    “……”


    被靈魂一擊的嶽彎彎,無法反駁,呆呆地、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唉。還裝什麽矜持。


    她又不是不喜歡和他敦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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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太醫院近來清閑, 晌午日頭最辣的時候,幾名得空的太醫還能仰躺在院落裏狀若寶塔般尖頂高聳的雪鬆樹底下納涼,喝點兒用井水泡的雪芽茶, 談笑風生。


    唯獨江瓚一人獨行往來,草擬了關於傷寒雜病醫經的校注, 又把為一些去年的藥取出來翻曬, 烈日當空, 江太醫一襲薄羅慘綠長衫,無風而動,看著甚是風姿皎皎, 額頭上半滴汗珠也沒有, 委實令人豔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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