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大婚以後,嶽彎彎就覺得禮儀繁瑣了,是因為冊封禮上能見著元聿的先祖, 向他們正式磕了頭,敬祝了太廟, 她才算是真真正正的, 禮數周全的皇後。因為這一點, 嶽彎彎雖然這幾日下來腳都磨腫脹了,也沒有半句怨言。


    冊封禮當日,無數的京都貴女都來觀禮了。


    起初陛下下旨, 取南明一個無名氏為後時, 她們心中便頗覺不服, 縱然是無心飛入皇家的,也覺得陛下此舉下了五姓七望的麵子, 倒要看一看,是如何美若天仙的女子, 值得陛下不計出身, 竟迷得神魂顛倒。想來先帝在世之時, 最寵愛的兩個妃子, 一個是羽藍國的公主, 一個是崔氏的嫡女, 亦都是有身份的,且美貌豔極京都, 才華更是出類拔萃。這個名不見經傳的邊陲女子,她又有何過人之處?


    然後她們便見到,那個根本上不得台麵的皇後,人長得雖不醜, 但步態左搖右擺的,學了這麽久的禮儀,仍是處處充斥著一股無法擺脫的小家子氣,遠沒有京都貴女的雍容大方,更加是比不得宮中才名遠播的崔太妃了。


    人群之中,有人傳出了一句類似抱怨的嘟囔。


    陛下這一次,可真真是看走了眼。


    幸得這一次皇後未能一舉得男,隻要國無太子,那麽她們這些還盼著進入宮闈服侍陛下的人就還有機會。


    太廟裏頭,嶽彎彎抬起頭,窮極目力,所見的也隻有一圈靈位,大多數她都不認識,隻是跟隨著元聿去喚他們,盡力不出錯。


    末了,到了先帝這兒,元聿也隻是沉默地敬了香,未有別話。


    嶽彎彎感到有些奇怪,但也不說話,跟著他進香,之後在心中默默地祝禱:“不是彎彎對先人不敬,祖父還有曾祖父曾曾祖父,你們一定要保佑彎彎啊。”


    她閉著眼,又拜了好幾拜,才聽到身後傳來元聿的沉嗓:“好了,彎彎,我們走吧。”


    他伸手,抓住了她的柔荑,牽引著她的皓腕,一起朝外步了出去,嶽彎彎回頭看了眼,見青煙繚繞,徐徐升騰,模糊了幾塊牌位,那靈牌似是添了幾分溫和之色,便收回了目光,跟在陛下的身後,任由他帶著自己出去。


    崔綾今日再一次見到了嶽彎彎。


    上次是在含元殿,當時她攜了一枚骨哨入殿,滿心歡喜,卻萬萬沒有想到皇後也在。當時陛下和皇後濃情蜜意的,渾然不避諱她一個外姓之女在場,陛下他甚至為了皇後,忍了他極討厭的甜膩食物,還吃得那般心甘情願。


    那以後,崔綾這顆心,便死了大半。


    但今日一見之後,她那個死了一半的心,又有了死灰複燃的苗頭。


    當時是隻顧著傷心難過,卻沒瞧清皇後娘娘的模樣,如今冷靜下來,在太廟之外仔細一觀,卻發現她雖然也很美,但比起自己,還是差了許多,肌膚不夠她白膩,身材也稍顯臃腴,不管是不是因為生了公主的緣故,終歸是沒她美。


    對了,皇後當初入住鳳宮,雖然來勢洶洶,群臣反對陛下仍然一意孤行,可是到了最後,她也隻生了一個公主不是麽?


    隻要陛下答應廣開後宮,盡快納妃,那麽她就有可能入宮,甚至早一步誕下皇長子!有了兒子,母憑子貴,再加上本來在娘家的聲望,很快,其餘的妃嬪自然也摸得準路子,會見風使舵。久而久之,中宮孤立,實權仍是在自己手中。她亦有信心,隻要她入了宮,陛下的全副身心自然都會放在自己身上,寵愛,自然也都是自己的。


    她知自己是有些任性,父親恐怕也不會同意,但這一次,她不想輕易地放過機會。


    回到了崔府以後,崔綾故技重施,再一次將自己鎖入了閨房之中,數日不肯出來。


    崔遠橋大驚失色,不知愛女當初明明說她已想通了,近日裏為何又故技重施。


    然而崔遠橋偏偏無奈,吃她這一套,於是迫不得已,隻好再親自去開導勸誡她。


    在崔綾說明了心中的想法之後,崔遠橋勃然變色,掙袖而起,“不可!為父不答應!”


    崔綾目含清淚:“阿爹,女兒到了如今這一步,其實早已是走投無路了。冊後那日,皇後有多風光,女兒便有多不甘。阿爹!當初是你和先帝說,想要女兒嫁給秦王的,女兒也是因為這樣,才會這般心悅了陛下,如今,阿爹你卻阻我,分明是阿爹你不疼我,戲耍於我!”


    崔遠橋驚怒交集,墨似的兩道眉攢了起來:“崔綾!你要想清楚,你是我清河崔氏的嫡女!既然中宮已有農女為後,你豈能自甘人下、侮辱門楣?”


    他從沒對女兒如此凶惡過,但吼完之後,但見崔綾怔怔地流淚,作為父親,到底還是心軟了,他無可奈何地發出一聲長歎:“是為父有錯,當初不知秦王心意,隻想著父母之命,就貿然向先帝提了一句。可是陛下他越來越大了,成熟了,也露出了他的爪牙,他從來就不是肯甘心受人擺布的傀儡,雖然當初,神京之人都以為你便是將來的秦王妃,秦王殿下似乎也未曾出來反駁,但如今想想,當時秦王殿下或是在忍辱負重,不肯明麵得罪崔氏,陛下他……一直城府極深。如今他已禦極為帝,手握至高無上的權柄,他不願意要的女人,又豈會再接受人的安排?阿綾,你想得太單純了!”


    當初既然都不肯娶她,如今自然更是。


    陛下心思難懂,禦史台的人一天天地揣摩聖意,不也什麽都沒摸出來麽。


    崔綾想要入宮,同皇後競一席之位,別說崔遠橋不肯落了崔氏顏麵,就算不是為此,他也不能放心。


    “此事,你就不要再想了!等你過了及笄之年,這神京還有大好的後起俊秀,容你挑選,無論是誰,阿爹都能為你談下來,就算是晏相……”


    無意之間,崔遠橋說漏了嘴,便皺了皺眉,但見崔綾雙目呆滯,似是沒有察覺到,便也鬆了心神。


    他放低了語氣:“阿綾,莫再想著陛下了,你瞧瞧這滿朝文武,勳貴子弟,難道便無你能相中之人麽?”


    崔綾搖了搖頭,仍不死心:“阿爹,你不是曾經說,這一次冊後大典以後,禮部便要著手安排選秀了麽。”


    “你……”


    崔遠橋甩袖,怒其不爭。


    “你就死了這條心,你若敢去,為父就打斷你的腿!”


    這一次,崔遠橋將話說得狠絕,說完便大步離去。


    崔綾一人待在閨房之中,慢慢地仰坐回自己的圈椅上,抬起雙足,望著父親消失的方向。


    不。


    她在心中這般告誡自己。她不會放棄的,她怎會輸給一個處處都不如自己的農女?


    崔綾所料之事不錯,陛下大婚和冊立皇後大典才過去不久,那些大臣們便按捺不住了。


    當年先帝還在潛邸之時,便已有了三子一女,如今陛下已即位一年,翻過了年便已廿二,而後宮形同虛設,除了皇後再無嬪妃,皇後才誕下長公主,若要再誕育子嗣,恐怕要過一兩年之後了。帝王膝下不可無儲,這是關乎社稷國本的大事,重中之重,由不得陛下輕率妄為。


    況且當初皇帝對於納妃的建議,答複也比較含糊,言下之意像是,如果皇後生下皇長子,這立妃的事就會暫時不予考慮。那麽反過來推知,如果皇後生下的是公主,那麽,這事是不是必須得考慮了?


    清淨了沒有多久,元聿再一次在自己每日批閱的劄子裏頭,翻出了關於勸他充盈後宮的諫言。連左右拾遺也不自量力,幹起了結黨的勾當。


    元聿皺了眉。


    見陛下龍顏不悅,鄭保在一旁遞劄子也遞得膽戰心驚,他雖不敢偷看,但最近確實有些風言風語的,他耳朵靈,偏偏都聽在了耳中。


    都是這些言官,一個個管得也太寬了,娘娘這才剛恢複,才和陛下大婚呢,一個個就指著人家夫君納小妾,不用看也知說的什麽,動不動拿什麽國本來說道,這不是威脅人是什麽!也就是陛下,身在這個位置上,家裏有皇位要繼承,才會受他們掣肘,聽他們胡言亂語,幹涉自己的家事。


    但是有些話,在陛下麵前,他不敢說。


    說實在的,他也是兩朝老人了,從先帝一路陪伴到當今天子,可是鄭保卻深有體會,當今的這位陛下,脾氣實在不好捉摸。很多從前他敢在先帝麵前放肆說的話,到了元聿這裏隻能全忍回去,因為他知道先帝仁厚必不會與他計較,然而陛下就不一定了。


    元聿翻看了無數,也許是近來國中太平無事,十道劄子裏倒有一半是勸他選秀的,元聿翻到了底,也是如此。


    “就這些了?”


    “回陛下,是,就這些了。”


    元聿墨眉緊繃,薄唇一角掠過了一絲譏嘲。


    倒是好閑的一群人。


    “抱去燒了。”


    鄭保聽得一驚,“陛、陛下?”


    “朕自即位以來,夙夜不敢怠慢國事,然而他們卻咄咄相逼,以為誰的什麽混賬之言朕都會放在心上麽?燒了。”


    鄭保再也不敢違命,哆嗦了下,想著還從沒在先帝那兒領到過這樣的任務,實在受驚不小,然而他也隻能夠繼續低著頭,回話:“諾。”


    在命人抱著陛下讓燒的折章出去之時,鄭保反而鬆了一口氣。


    這個節骨眼上,應該,甘露殿那邊也有消息了?


    陛下這是在給娘娘吃定心丸啊。


    作者有話要說:  元聿好不容易終於正視了自己的心,決定和彎彎一生一世一雙人幸福快落的時候,終於,等待著他的作者君親手挖的坑來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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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嶽彎彎陪女兒玩耍, 青鸞躺在搖床的繈褓裏頭,烏溜溜的漆黑大眼瞅著母親懷中的的手搖撥浪鼓,咯咯直笑。


    過了片刻, 小公主睡著了,嶽彎彎也感到有些乏累了, 正要歇了, 妝成命人去準備熱湯供娘娘沐浴, 恍惚卻聽見殿門外似有小女侍喁喁私語,不知說著什麽,妝成還沒出去問, 嶽彎彎也察覺到了。


    “妝成, 她們在討論什麽?”


    娘娘已經疑惑萬分地朝她步了過來。


    妝成心中頓感緊張, 宮中常有碎語閑言,這不足為奇, 隻是如今竟然說到娘娘耳根子旁來了,要是不罰一罰, 真個就叫無法無天了。她定了定神, 忙道:“娘娘, 時辰不早了, 娘娘早點兒歇了吧。”


    嶽彎彎疑惑地看了眼妝成, 到底是沒懷疑, “嗯”了一聲,再度走向了淨室。


    這一夜算是無事, 平淡如水地過去。


    但誰知翌日嶽彎彎到禦園喂鷹時,竟又聽到了那些私語之聲。


    相裏玉的大翅膀不斷地撲扇著,弄出了些許動靜來,嶽彎彎給它喂了最大的一塊肉, 摸了摸它的大腦袋,示意它安靜一些,相裏玉聽話,果然就不鬧了,嶽彎彎學元聿用手臂載著它,一齊退到了一旁,借住了高大的喬木作為掩護。


    此際正是寒冬蕭瑟,然而頭頂的綠雲依舊蓊鬱,遮天蔽日。


    一人一鷹立在寬大的樹影底下,竟還綽綽有餘。


    那群攜挎摘花小籃,嬉笑而過的宮人們,完全沒有留意到她。


    過了片刻,那邊的聲音清清楚楚地順著風飄了過來,清楚無遺地傳入了嶽彎彎耳中。


    “唉,春籽姊姊待的月陵宮已經好多年沒有過主人了,她每天幹著的,就是一些灑掃、疊被的活兒,一把青春蹉跎了進去,半點前程也看不到。如今可好了,陛下很快就要選妃了,等有了後妃,這月陵宮又大又氣派,難道還怕沒有新主子住進來?到時候春籽姊姊可就又有了盼頭了。”


    一個少女嘰嘰喳喳的尤為活潑,說話也半點不藏著,直言快語的,任是旁人教她收斂了,她也不收著點兒。


    而那旁老樟木底下的嶽彎彎,卻聽得猶如一道雷劈進了天靈蓋。


    那個小宮女在說什麽?


    她呆了一下。


    沒等緩過來,那搭腔的,似是喚作春籽的說道:“你快別嘴長,這還沒開始呢,你倒先替我惦記上了,咱們陛下對皇後娘娘有多寵愛,你是知道的!他要是眼底容得下別的妃子,哪會等到現在。”


    “寵愛是寵愛,可娘娘也隻生了一個女兒不是麽?不說咱們,朝臣們可都容不了,哪個不在給陛下壓力。況且三宮六院,本是帝王家的自然之事。先帝賢明仁厚,後來殉葬時尚且有妃嬪十二呢,前前後後的也有三十幾人了吧,咱們陛下就算現在椒房專寵,但又怎會寵一輩子。”那小宮女不服氣,回了句嘴。


    跟著,倒是有了幾個應和的。


    “柳芽兒說得在理,以色侍人,色衰而愛弛,當年羽藍婕妤美成那樣,可人還沒老呢,不也是……”


    嶽彎彎一聽到“羽藍婕妤”四字,心跳再度似為之一停。


    然而後邊他們說了什麽,她竟聽不清楚了。


    等到再有聲音傳來時,卻又成了另外的話。


    “是啊,隻可惜,我是伺候李太妃的……”


    “你呀快別說了,仔細又讓老媼們聽見了罰你!”


    自從李皇後自戕以後,李太妃人就瘋了,一直沒好過,滿嘴裏瘋言瘋語的,也不知說著什麽。下人們對她最是發怵,因她養的那隻貓也是瘋的,還會對人露出尖利的爪子,讓伺候它的人總是受傷。


    這時,妝成尋了過來。


    “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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