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良藥宿在裏邊。


    元聿動身朝皇後的帳裏走去。


    嶽彎彎必須遵從醫囑,這幾日都要在床上躺著,可這床又冷又硬,躺著根本不舒服,而且她的肩膀早就消腫了,現在行動壓根無礙,也就她們這幾個女侍小題大做,連她翻個身,她們都要嘀嘀咕咕半天。嶽彎彎好不容易學會了騎馬和打球,正是狂熱階段,手癢得很,可也隻能按捺,每天忍受她們幾個的嘮叨。


    逼得她隻能和小青鸞在一起取樂子了。


    正背向外間,忽聽到妝成和清毓似在行禮,“陛下聖安。”


    她一驚,扭麵過來,正撞見徐徐而來的元聿,仿佛披了一身霜雪,臉色有些白,指縮成拳捂在唇邊,仍是抑製不住,發出了低低的咳嗽,見她柳眉登時若蹙,他立刻恢複如常的麵色,朝她靠了過來。


    “用膳了麽?”


    嶽彎彎搖了搖頭。


    見元聿似要怪她,立刻又道:“我每天這樣躺著消耗不大的,所以不吃也沒事,陛下你要是還沒吃,我讓清毓給你煮點兒粥過來。”


    “不用了,朕已用過晚膳。”


    元聿改握住了她柔軟的小手,握住她的柔荑,薄唇朝她的光滑白皙的手背吻了過去。淺淺地碰了下,甚至並未濡濕一分。


    嶽彎彎卻將小手抽了出來,撫上他的臉,心疼地道:“陛下你瞧瞧你,好像是瘦了。你過來,讓我看看你臂上的傷。”


    “嗯。”元聿順理成章地坐上了皇後的榻,身後的女侍們見了,也紛紛臉紅輕笑,避了出去。


    燭火微曜,映著元聿微泛蒼白的臉色,瞳眸幽深,卻泄露了更深的脆弱。嶽彎彎莫名地感到極是心疼,為這原本不該心疼的已坐擁天下的九五至尊。好像從他染病了、受傷了以後,就不曾有什麽人真的關心過一樣。而且從來如是,他大約也習慣了,不會把傷口給人看。


    嶽彎彎握住他的一臂,替他捋上衣袖,露出那被江瓚捆得嚴嚴實實的一條臂膀,心又驀然揪緊。


    元聿從不在人前示弱,但他這幾日卻突然覺得,如果偶爾地裝一下病弱,就能讓皇後待他這麽好,那也是不錯的。


    當下,他還十分配合地,在嶽彎彎碰他繃帶時,陰陽怪氣地嘶了一聲,呼痛,令她輕點兒。


    於是嶽彎彎果然更溫柔了。


    作者有話要說:  心機男孩,這幾章的男人們除了大將軍全都是心機男孩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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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章


    嶽彎彎躺在病榻之上不能動時, 都是清毓與妝成輪流看護她,偶爾盧氏也會過來與她說說話。


    盧氏身強體健,拉一石的弓不在話下, 有時能獵得幾隻野兔,剝了皮架在火上烤了, 味道鮮美, 也會送給嶽彎彎嚐嚐。


    一轉眼春狩便已結束, 元聿命三軍整裝,翠華搖搖行複止,一路朝著宮城西門而回。


    嶽彎彎肩上的傷與元聿臂上的傷勢都已大好, 行動無礙了, 憋悶了這麽久, 終於能跳出馬車,沐浴春風了, 妝成不讓她抱著青鸞,免得又碰了脫臼的傷處, 嶽彎彎看著可憐巴巴要娘親抱抱的小乖乖, 憐惜地戳她小臉蛋, 跟著便帶著乳娘等一行人先回了甘露殿。


    安置在楓館的北胡王子聽說也回了, 這段時日他皮實了不少, 倒是沒再找過她的麻煩, 嶽彎彎也不願見他,見他便覺不舒泰。


    那個夜裏差點葬身狼口之下, 要不是陛下來得及時,她早就成了一頓美餐了。


    稚燕真是個小肚雞腸的男人,居然就因為她不說他美,就那樣戲耍、欺負她, 得找個機會,她要還回去。


    她還不知元聿殺馬的事,不過歇晌時分,虎賁中郎將在宮牆巡防之時,見了她一麵,將稚燕失去了心愛的馬駒,扶著轅門差點吐出了心肺的事說了,嶽彎彎聽完頗為解氣:“他用他那個骨哨,害我丟了我的馬,他也應該嚐嚐教訓!”


    董允忙道:“哎,誰說不是,還好是咱們娘娘命格貴重,這方安然無恙,那稚燕趾高氣揚的,楓館沒一個瞧他瞧得慣的,再說陛下也還沒出氣呢,如今隻是殺了他的馬而已,回頭還有一定還有更狠的。”


    嶽彎彎有點怕元聿一個衝動就把人殺了,不接這茬兒,心中暗暗惴惴。


    若元聿衝冠一怒為紅顏,輕易地就斬殺了稚燕,致令兩國戰事又起,今後稗官野史之中,又得記她狠狠一筆了。


    甘露殿這幾日因為春暖,沒有燒地龍,殿內紗簾輕曳,瓔珞珠璣相碰撞,透出絲絲清涼。若開兩麵的窗,人行走其間,更是寬袍廣袖輕拂,猶如足蹬雲境。


    嶽彎彎的傷已經大好,但妝成不能放心,於是便讓江太醫來為她看診,確認她是真的好了,如此才好放皇後出去戲耍。


    嶽彎彎人就倚羅漢床的軟枕上,身上蓋了床厚薄得宜的棉被,人昏昏欲睡。


    連江太醫來了她都不知道。


    江瓚一如既往地跪在下首,抬手恭敬地替她號脈。


    妝成忙問詢,江瓚頷首,“娘娘身子確無大礙了,也不需再服用藥,隻要改為藥膳調理即可。”


    說到這“調理”二字,妝成反應快,立刻說道:“娘娘這身子,若調理得當,短期內可能再受孕?”


    嶽彎彎聽得怔怔的,臉色刷的就紅了。


    江瓚道:“短期內受孕不可,至少長公主需滿十月,娘娘方能再次備孕。”


    他頓了頓,又道:“微臣已擬好了草方,日後,便讓門童為娘娘送方子過來。”


    嶽彎彎驚訝地坐起,“江太醫,你不留在太醫院了麽?”


    江瓚後退半步,拱袖施禮:“微臣已擬好辭章,明日便會向太醫院與陛下請辭了。”


    “你……這是為什麽?”


    嶽彎彎惶惑。江瓚醫術高明,太醫院有目共睹,資曆雖淺,但無可指摘,醫治疑難雜症也樣樣精通,緣何突然就要走了?


    江瓚垂麵說道:“不是一時下的決定,微臣昔年本就是遊曆江湖的行腳大夫,自數年之前進入京都以來,便宥於此中,深感這天下,還有更多醫術欠匱之處,百姓感染風寒可致死亡,臣每每聞之便覺哀慟,因此請辭,是為了向著這些地方,去尋找最好的藥方,醫治更難克服的雜症,並讓那些受困於疾病無錢就診的百姓,能夠有醫。”


    嶽彎彎呼了口氣,凝視著江瓚,慢慢地躺回了軟枕,道:“你既然這麽說,我和陛下就真的是不好再留你了,其實人各有誌,江太醫你誌在天下,這很好。我也但願你能實現心中宏願。隻是,也望你日後多回神京,你的恩師、朋友,都還在這裏呢。”


    江瓚再度頷首,又對嶽彎彎拱袖行禮,“多謝娘娘。臣定會歸來。”


    江瓚收拾了一番,此日黃昏,便出了太醫院歸家了。


    在整理箱篋之時,他驀然發現昔日裏從太醫院取回的一本醫典,上麵有關於桃花骨的詳細記載,終是讓他翻了出來。


    江瓚抬手招來門童,摸著門童的腦袋對他道:“我予你留書一封,待我離京之後,將書信交到陛下手裏,若無門路,可以去投投董允。他的府邸,你是知道的。”


    門童曉得,董允將軍與自家的郎君相交莫逆,常來府上戲耍,門童當即拱手,“小的明白了。”


    江瓚環顧周遭,這熟悉的陳設,他幾乎已習慣了,真要離開,心中到底是會有幾分不舍。他歎了一聲,折身步到了偏廳。


    偏廳之中有一道瘦弱的佝僂著的熟悉身影,嬌小可憐無比,正擺弄著杏花樹枝紛紛灑灑勾到明鏡窗前的數隻梅瓶,她勤勞的雙手,將他的家裏總是打理得亮亮堂堂的。


    春狩以後,他便將這個無處投身的孤女帶在了身邊,她身子弱,他花了時間為他調理,並不許她做這些瑣碎之事,然而婉兒總是靦腆,覺著白吃白住白用他的不合適,她所有的活兒都搶著幹。


    有一道聲音告訴江瓚,他將要離開之事,必須告訴了婉兒。


    他不能帶走她,所以要向她說明。當然,他也會留下一筆錢,安置她的去處。


    但婉兒得知了江瓚的想法之後,手裏的抹布刷地一聲便掉入了水中,濺起簇簇水花,打濕了她的杏子黃長襦裙,婉兒的眼中頓時就起了一層水霧,她凝視著江瓚,手輕輕勾住了他的袍袖:“江太醫,你一定要走嗎?可不可以帶走我?”


    江瓚一滯,也凝著麵前女孩兒的嬌容,她生得怯生生的,一哭,便極是可憐,令他也有幾分於心不忍,他放緩了口氣:“此次是我一人出京,雲遊四方,餐風宿露,我自己都感到極是艱難,帶著你,恐怕要讓你遭許多罪。”


    婉兒不住搖頭,“不,婉兒在遇上江太醫你以前,一直就是一個人,連一雙避寒的鞋我都沒有。我不怕吃苦的!江太醫,你能不能就帶著我,我可以為你打傘,為你做飯,為你更衣疊被……我、我什麽都能做!”


    少女激動得臉頰泛紅,眼裏似有琉璃般的清澈的光采,可是拽著他袍袖的手又顯得那般堅決。


    令他亦不得不動容。


    思忖再三之後,他朝她輕聲地問:“婉兒,你當真不後悔?”


    “不悔!”


    江瓚再度沉默了,沉默之後,在婉兒也以為沒有希望了,手指捏得泛白,驟然一鬆之際,他再度垂眸,朝她看了過來,溫柔含笑:“好。”


    “若你路上再悔了,我再替你安置。”


    婉兒歡呼雀躍,像隻歡快的小鳥兒,尤其怕他反悔似的,立刻就衝出了偏廳,差點跑落了繡鞋。


    他在她身後,輕緩地搖頭,歎了一聲,隨即唇角淺淺地一彎。


    出京之日,是一個薄露未晞的清晨,出城的路蜿蜒沒入遠處那高聳的闕樓,江瓚一襲青衣,身負藥箱,腰間掛著一隻水袋,神色溫雅、堅定,一如當初懷著一顆涉世未深的青澀少年心,步入這座世間最為華麗的城池之時,依然滿懷著信念、希望與愛。


    婉兒在他身後,背著一把巨大的黑傘和一隻藏藍碎花緞子包袱,亦步亦趨地跟著。


    “江瓚!”


    還沒有出城,江瓚忽聽到身後熟悉的一聲,袖袍無風而動,袖袍之下,長指微微攢緊。


    該來的總是會來的。他知曉,傅寶胭何人?若不撞上南牆,她豈會回頭。


    頓步之間,傅寶胭已經衝了過來,跑得氣喘微微,兩鬢因而汗珠而沾濕的淩亂鴉發貼著紅撲撲的臉,“江瓚,阿瓚,你是不是真的要走?”


    她停了下來,目光投向他身後緊跟著的小巧玲瓏的那個婉兒,頓時眸色黯淡了下來,似失去了全部的希冀火焰。


    江瓚溫聲道:“傅夫人,你我緣盡,不必如此執擰了。”


    婉兒一雙烏溜溜的水眸,看看江太醫,又看看這個美貌如畫的女子,心頭暗暗掠過疑雲。


    好像,這位夫人與江太醫有舊,上一次他們見了麵,這個美貌的夫人也是說了這樣一些話,不過自那以後,江太醫卻從來沒有提起過她,婉兒便也沒有再去想了。


    傅寶胭突然抬起手臂,用衣袖擦去了眼中的淚光,左手一翻,朝著他攤開掌心。


    他凝目看去,是一支修複了的斷釵。


    傅寶胭哽咽著道:“阿瓚,我真的……我撐著到了現在,與聶羽衝和離,就是因為你,若沒有你,他對我施暴的時候,我早就撐不下去了……我知道,我是沒有臉求你……可是我沒有辦法,你這樣對我,你要離開神京了,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昨晚,昨晚我才知道……”


    她家中隻有一個侍女,那侍女從別處打聽來的,告訴了她,一直到昨晚,她尚在終於修複了斷釵的驚喜之中,卻忽然猶如當頭棒喝,整個人被擊潰了。


    “我、我真的心快要疼死掉了……”


    她把斷釵執拗地送到他的麵前。


    “你看,你不是說斷釵不可能複原,你我就不可能和好嗎?你看,複原了!能複原的!”


    她的汗珠沾濕了眉鬢,滑入了眼中,熱淚混著淋漓的汗水,混成一股濕鹹,嗆得她眼睛生疼。


    眼前江瓚的清影似乎也花了,她拚命地將斷釵遞給他,要他拿住。


    江瓚一動不動地望著傅寶胭。


    身後的婉兒,也在駐足偷看。


    末了,傅寶胭終於等到了回音,那是一聲充滿憐意的歎息。


    “遲了。”


    他望著她,低聲道。


    “我也許該感激你,在這時,還會想著我,至少當年我心中的怨,已徹底平息。隻是,真的已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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