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聿聽說是江瓚留的人,眉頭才稍鬆了些,沉聲道:“為何當時留了,今日才來?”


    董允忍笑:“以前來不得啊,如今時機方才成熟,陛下要他前來一見,一切自然明朗了。”


    元聿看向殿外:“宣。”


    董允領命,朝著殿外一招手:“來,小家夥,你快進來!”


    隻見一個十幾歲個頭還不甚高的瘦小門童捧著一隻木櫝步了進來,他的頭發梳著一絲不苟,身著簡樸而幹淨的藍色袍子,進來之後,先給元聿磕了個頭,“小民拜見陛下。”


    這時,董允那廝又在笑了,元聿實在已不耐煩,“你給朕滾出去。”


    “哎,諾。”


    董允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忙屁股尿流地滾了,可是那笑還是忍不住。


    元聿對那門童道:“江瓚給朕留了什麽,著你帶來。”


    門童垂首,卻捧起了自己手裏的精美木櫝。


    元聿皺眉:“這是何物?”


    門童低聲道:“回稟陛下,這是得子丸。”


    這一言一出,陛下額角那兩根因為皮膚白皙而隱隱可見的青筋,也隱隱可見地抽搐了兩下。


    陛下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他用一種,近乎咬牙切齒的嗓音,沉沉地逼問:“你方才說,這是什麽?”


    門童還未察覺山雨欲來風滿樓,嗓音幹幹淨淨的,清透無比:“是得子丸。江太醫特意為陛下和娘娘煉製的。”


    “……”


    江瓚這是何意?覺他生不出兒子?


    相比陛下幾乎暴跳如雷,門童小小年紀,卻顯出一種異於常人的沉穩,他不疾不徐地接著說道:“江太醫還有話,讓小民這次一並帶給陛下。”


    元聿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之中擠出來的:“你說。”


    門童道:“陛下當時在河西身中桃花骨,皇後娘娘為陛下解了毒,之後便懷有了孩兒,這件事小民也是知道的。江太醫回神京以後,翻閱了許多典籍,終於找到一個確切的說法。說,這種桃花骨其實有促使受孕的功效,因此江太醫想法,令人去金水寨問了桃花酒的製作方法,要到了方子,再利用現有的藥材,重新配置了一種不傷身的桃花骨,名為得子丸,令敦倫前半個時辰一方服下此丸,可以促使受孕機會增大。人服下以後,表征與中桃花骨相似,但烈性就會小很多了。”


    陛下的聲音聽起來已格外陰森:“你不如直接坦言,江瓚他都走了,還貼心地為朕準備了春……藥?”


    怎麽,是覺得他不行?


    門童年紀還小,大約也不會曉得陛下心裏在想著什麽,他隻是搜腸刮肚,想著江太醫走時的交代,立刻又福至心靈,道:“哦,還有一事,江太醫說,他有罪,還要請陛下原諒。”


    “說!”


    元聿目放寒光,猶如冷箭直咻咻地朝人射去。


    但門童低著腦袋又看不見,“諾”了一聲,他便繼續抱著那木櫝,說道:“江太醫說了,其實就算是真正的桃花骨,也不需要以處子之身來解毒。當初,江太醫也不甚肯定,關於桃花骨的傳說,他也隻是聽說而已。加上陛下還是完璧,妓子又不幹淨,方聽了幾句董頭兒的胡言亂語,斷定非要處子才能為陛下解毒。實際上是不需要的。”


    “……”


    江瓚這廝逃得好快啊。


    元聿心中暗暗想道。


    他最好日後還是別回神京了,當然了,料他也沒膽子再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江太醫,沒想到你是這麽不正經的人!


    看來本文裏已經沒什麽正經好男人了哈哈哈哈哈。


    第99章


    江瓚被院首發掘以前一直是個行腳大夫, 實戰豐富,但沒有充足的理論經驗,對桃花骨是隻知其一, 而不知其二,聽說過桃花骨需要用處子獻身解毒。當時情況危急, 太子不容有失, 他自是不敢貿然賭博。


    回神京以後, 江瓚為自己對桃花骨知之甚少而感到慚愧,立刻投身,一頭紮進了浩如煙海的典籍之中不出來。


    但還是不夠。


    他著人回了當初釀造桃花骨的寨子, 讓小五沿途打探, 哪裏有喜歡桃花酒的蚊蟲, 令它捉了快馬加鞭地送回來。


    有了桃花酒的秘方,加上萃取的蚊蟲身上的天然的唾液, 江瓚將之混合,很快便發現了類似於桃花骨的奇效。先是在兩隻老鼠身上做了實驗, 檢測是合格的, 又試了幾對貓狗, 所得結果無不滿意。雖然對自己調配藥方的能力一向頗具自信, 但送給陛下和皇後的藥丸還需要慎之又慎, 因此他又將藥丸贈了幾顆給多年無子的夫婦。


    他走時, 那藥丸還沒見效,即便是婦人懷孕, 最快也需要兩個月方能診斷出來,江瓚尚未等到那一日,結果還不知曉,但這幾對夫婦卻對他滿懷感激, 說是目前看來效用不錯,也沒什麽不利影響,於身無礙。


    由是江瓚才放心將藥丸送出。


    元聿推算,江瓚離開已有數月。


    那幾對夫婦,後來是當真懷孕了?


    但陛下到底是陛下,這話他又怎會問出口。


    那門童又垂目說道:“六對夫婦,有四對是懷上了的,還有兩對夫婦因是身體有障,這確實是不行,江太醫說了,他們應當先調理身子,如此方能增加受孕的幾率。”


    元聿一時語塞。


    沒想到江瓚鼓搗的這種不靠譜的玩意兒,居然真成了。


    門童這時方才抬起了頭,將那檀木麵的藥櫝高舉:“陛下,小民懇請陛下收下。”


    一旁,鄭保猶猶豫豫看了眼門童,又猶猶豫豫地看向陛下,不知道當動不當動,但有一言他非常想說,不吐不快了:“陛下,江太醫著實是一番好意,也是為了大魏的國祚用心良苦,既然對身體沒有不利,陛下何不就與娘娘試試?”


    元聿垂首,修長的指在眉心輕緩地揉動了數下。


    其實,並非是他排斥生子,彎彎讓人非議的危機也沒解除,隻是他也並不想讓她有壓力,閑言碎語,他利用宮闈的牆,可將它們擋住。之前深中桃花骨這種炙脹難忍、幾乎爆體的灼痛感覺,他此生是不想再回憶一遍了。


    “陛下,您看這就、要不、咱還是……”


    鄭保怕龍顏大怒,吞吞吐吐,硬是不敢後頭的話說出來。


    元聿的身體微微後仰,沉默了許久,道:“收下,朕試試。”


    “哎!”那鄭保儼然比自己得了兒子還高興,答應得既痛快又激動,恨不得一蹦三尺高,歡天喜地地就收了江太醫留下的得子神丸。


    “慢,”元聿忽然蹙起了軒眉,鄭保捧著木櫝動作生生頓住,高座之上,陛下冷峻的雙眸直朝門童盯了過去,“你能聯係上江瓚?”


    門童道:“江先生常以書信傳回神京,都放在老院首那兒了,他說了,陛下用了得子丸以後有任何的反應都要向老院首說明,如此萬無一失。”


    元聿哂然,冷笑道:“你對江瓚傳書一道,說,朕在神京恭候江太醫,這得子丸將來他成婚了,必得自己服用一顆,否則朕將他按欺君罪辦了!”


    陛下正在氣頭上,說的話大約都不作數,門童略一思索,點了點頭,“小民這就去寫信。”


    這門童走了以後,鄭保如夢初醒,一激靈,連忙步了上去,將木櫝在元聿的麵前展開,露出裏頭漆黑的藥丸。


    元聿麵容沉冷瞥了眼,將盒啪地一聲蓋上,道:“送去鳳藻宮。”


    “諾。”


    鄭保應聲要走。


    元聿卻又喚住了他,“等等。”


    鄭保還等著陛下吩咐,隻見元聿長身而起,冷著臉色手漫不經心地順走了他手裏的藥盒子,藏在了廣袖底下,還沒反應過來,就聽陛下非常冷靜的聲音傳來:“朕親自走一趟。”


    說著腳下一個趔趄,險些踉蹌撲倒,鄭保上手要搶,但陛下到底是沒摔在地上,於是他若無其事風度翩翩地停了一下,隨即邁著穩健的步伐離了含元殿,身影逐漸遠去。


    甘露殿。


    窗外芳菲已歇,繁茂的濃陰一團挨著一團,如雲似錦,挨著一帶直窗,隻見幾支疏影,旁逸斜出,在暑熱未退的初秋恬淡曦光裏肆意舒展。


    嶽彎彎閑來無事,與清毓在小廚房裏新試做了幾樣糕餅,以鹹口居多,她愛吃甜口,但做得比較少。


    糕餅還是熱氣騰騰的,被端了上桌以後,嶽彎彎還沒試用,就聽外人報了一聲,陛下駕到了,嶽彎彎好不容易提起的銀箸,伴隨清脆一聲被擱在了案上,她起身去迎。


    元聿腳步有些快,沒等到她走過去,他便已到了近前,按住了她的肩,“甘露殿是我們兩人的寢宮,不用來迎。”


    嶽彎彎點了下頭,笑靨如花地朝她翹起了小下巴。


    元聿這才留意到她今日擺的這些菜式,都是新出爐的糕餅,正巧今早練功之後腹中饑餓,適才在含元殿也僅僅是用了些茶果,到了皇後這裏,問道這糕餅散發出的甜香,頓時感到饑腸轆轆,已是難熬。


    他坐了下來,順手取了一塊木芙蓉糕咬了一塊下來。


    糕餅泛著淡淡的香甜,但入口軟糯,而不粘牙,雖還不比禦廚,然能做到這一步,已是十分不錯了,皇後手藝大進。


    而嶽彎彎卻是在吃驚地看著,陛下居然能用甜口了?還吃得沒有半點不情願的樣子。


    忽然想起曾不知聽誰說起,元聿小時候喜好飴糖,還會分給別人,可見他也不是從小就厭惡甜味的。


    是因為……羽藍婕妤的那件事嗎?它真的改變了元聿太多。


    如今他肯放下心中的結,對她敞開心扉,眼下也摒棄了對甜食的厭惡,是真的,在試著放下吧。


    嶽彎彎心頭輕輕地放鬆,好像落在了一團軟綿綿的棉花身上,又暖,又舒適。她一動不動地看著每樣都試了一遍的陛下,他吃得雖還算是文雅,但不可避免地唇角會沾帶上一絲碎屑,嶽彎彎見了,恍惚了一下,隨即取了懷中揣著的紫丁香色手帕,替他擦了擦唇角的酥殼子碎屑,輕聲道:“好不好吃?”


    元聿任由皇後替他擦臉,甚至微微地前傾,將臉湊了點過去,道:“朕十幾年習慣了鹹口了,還是這個裹著鹹蛋黃的酥餅最是可口。”


    嶽彎彎睫羽輕輕上彎,“也是放了糖的,不過糖放得有點兒少,隻要有些甜味就好了,陛下你喜歡麽?那我經常給你做!”


    元聿輕揚薄唇,饜足地閉上了鳳眸。


    嶽彎彎替他擦拭幹淨臉,又替他倒了一盞碧螺春。


    熱茶幽幽地冒出清香,正是二沸之時,與糕餅配套起來相得益彰,餘韻悠長。


    元聿淺嚐輒止,放下了碧瓷小盞,沉吟片刻,似乎有話將吐而未吐,嶽彎彎已經很了解元聿,見他微垂著麵,為聳著長眉,若思索著什麽,便知道應是有些難以啟口的話要說。


    “沒事,陛下你說,咱們夫婦一體,有什麽不能告訴的?”


    元聿轉向身後,“你們都下去。”


    “諾。”


    所有宮人陸續而出,並掩上了殿門,將這片寬闊而靜謐的空間留給帝後兩人。


    “怎麽了?”嶽彎彎以為這又是發生了大事。


    卻見他眉目似有些不自然,好像有些事,遮遮掩掩的,又不像是真的憂上眉頭,倒像是……羞了一般。


    她曉得他愛害羞,隻要被戳中了點,就會臉紅不已。


    當下會心一笑,反而不擔心了,自顧自地捧起了茶盞,幽幽啜飲了起來。


    元聿從袖中慢吞吞地摸出了一隻精美的木櫝子,拿在手裏收緊了些,隨即放在了食案上。


    “這是什麽?”


    嶽彎彎左右看了幾眼,沒看出什麽道道來,捧著熱茶,疑惑地揚眉問他。


    元聿又遲疑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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