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碼,鄭小娘子那些話不會完全是假的。


    哪怕有所誤會,蕭衍去見過鄭大人,這一點也十之八九是真的。


    衝動之下,傅新桃幾乎想去與自己爹爹打聽打聽最近朝堂上發生過什麽事。


    然而,她向來不甚在意這些,冒然問起難免反常。


    同樣不可能直接拿鄭小娘子的話去盤問蕭衍。


    無論鄭小娘子是否誤會,同她說那些是希望她好,她不能反手把人出賣。


    更沒有去同外人打聽的可能性。


    傅新桃想過,陸大人應曉得些什麽,自己去問或許能問出些許事實。


    可一旦是誤會蕭衍,她的這一舉動說不得叫蕭衍受傷。


    思來想去,怎麽都不妥當。


    是不是直接去問蕭衍最為合適?


    但要怎麽開口才好?


    傅新桃發愁的趴在羅漢床榻桌上,偏頭望向窗外桃樹,樹上掛著一個個飽滿的大桃子,碩果累累。半晌,她重新坐直身子,吩咐春雨帶幾個人去摘下兩筐桃子。


    春雨應諾,出去點了兩個小廝兩個丫鬟。


    秋杏端著冰鎮酸梅湯和兩樣糕點進屋,將吃食擱在榻桌上。


    看一看在庭院裏忙碌的一幫人,秋杏笑著問:“是要給蕭大人送去麽?”


    傅新桃頷首,秋杏複道:“可小姐怎麽愁眉苦臉的?”


    “有點兒事情。”


    頓一頓,她又交待,“讓他們再多摘一筐,遲些也給我師兄送去。”


    邢麗春後來雖然沒事了,但楊正安變得更為忙碌。


    醫館的位置選定,他忙著張羅裝修和布置,為醫館盡快開張做準備。


    傅新桃曉得楊正安向來兩手空空,此番又是買宅院又是開醫館的,花銷不低,因而之前命人捎上一封信箋、送了些銀兩過去。她隻說銀子是借給他的,待醫館有了收入,以後還給她便是。


    桃子摘下,傅新桃卻沒有以此為借口專門去蕭府見蕭衍。


    尚未想好要怎麽和蕭衍說鄭家的事情,她隻吩咐春雨領著人去辦這件事。


    蕭衍是自己來傅家的。


    蒼術帶著人跟在後麵送來一籃子荔枝、一籃子莽吉柿以及一筐甜瓜。


    傅新桃這會兒在陪徐氏做針線活。


    得知蕭衍上門,心裏止不住“咯噔”了一下,莫名的不安。


    徐氏吩咐把人領進來。


    蕭衍進屋,她正準備命丫鬟奉茶,對方卻道:“我想找年年妹妹。”


    他語氣平靜的一聲“年年妹妹”叫傅新桃手一抖,手中銀針紮到了自己。


    這個人……在做什麽呢……


    傅新桃心跳如鼓,自覺麵上鎮定擱下手裏的針線。


    她站起身,衝徐氏一笑:“娘,我和衍哥哥去別處說話。”


    ·


    傅新桃把蕭衍帶到自己的書房。


    春雨秋杏送茶點進來,又很快退出去,守在書房門口。


    隔著點距離坐在蕭衍旁邊,傅新桃看他一眼,用氣咻咻的口吻掩飾自己心裏的慌張:“做什麽突然喊我妹妹?”藏在袖中被銀針不小心紮到的手指,此時指腹細微的刺痛感仍未散去。


    蕭衍卻淡淡反問:“難道不是嗎?”


    傅新桃:“……”


    蕭衍又說:“此前你也喊過我許多次哥哥。”


    傅新桃:“……”


    可是,她根本沒有想過有一天還能從蕭衍嘴巴裏聽到這個稱呼。


    畢竟這個人回京都以後,最喜歡一口一個“傅小姐”。


    傅新桃無話可說。


    她輕咳一聲,假裝自己什麽都沒問,轉而道:“所以蕭大人找我有事嗎?”


    蕭衍單刀直入頷首問:“你今天去鄭家,發現我派去的那些人了?”


    傅新桃聽言微怔:“什麽意思?”


    蕭衍默一默,回答說:“不想你誤會。”


    傅新桃手掌忽而扣緊椅子的扶手,她側過身看著蕭衍,卻壓下開口的念頭。


    怕自己腦子一熱,衝動之下會說出難聽的話。


    努力穩住情緒、斟酌再三,傅新桃才問:“你曉得我今天發現了什麽?”


    果真如此麽?


    蕭衍眸光微沉,唇邊卻泛起一絲的笑意:“不知道。”


    “隻是得知你今日特地去確認有錦衣衛在鄭家,往前去過鄭家那麽多次,你也沒有做過這樣的事,今天這般,勢必是有特別的原因。倒叫人送兩筐桃子來,我便想,你是不是不知如何開口。”


    都被蕭衍說中了。


    傅新桃垂下眼,承認道:“是,我想知道你為什麽會派錦衣衛去鄭家。”


    “我現在問你,你會解釋嗎?”


    “既然不想我誤會,是不是等於會告訴我實話?”


    蕭衍說:“那個潘公子,是我派人去抓回來的,他騙了鄭家五百兩銀子。被我的人抓了以後,他以為是鄭家要抓他回去,揚言鄭家小姐同他有私情,以後隻能嫁給他,所以要對他客氣一些。”


    “不知真假,無人聲張。”


    “後來的事情你大約都清楚,實際上我是比你更遲才曉得的。”


    蕭衍指的,無疑是鄭小娘子有身孕一事。


    傅新桃心裏明白,這些話,信與不信都在她一念之間。


    “北鎮撫司的人本就做的是巡查緝捕的事情,監視官員是職責所在。”蕭衍道,“鄭家不是打算讓鄭小姐和潘公子成親麽?也不過順便幫忙看住這個人而已。”


    “這些都是實話。”


    “信不信都無所謂,但不必為此難受,也不必慌張到拿針紮自己。”


    一瞬間,蕭衍忍不住想,也許不信也是好的。


    往後這樣的誤會,大概會有更多,若她每一次都為此糾結,勢必很痛苦。


    不如從現在開始對他失望。


    少了期望,便不至於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心吊膽,怕會錯看了人。


    蕭衍的話卻讓傅新桃變得更加難受。


    她確實害怕了,怕蕭衍真如鄭小娘子所說,用她的事威脅過鄭大人。


    害怕與遲疑意味著她內心動搖。


    明明更早之前,她堅定的說過相信他,卻並沒有做到。


    潘公子既是蕭衍派人抓回來的,縱然不是為了幫鄭小娘子才這麽做,從結果上看,卻實實在在的幫了她一回。雖然蕭衍沒有提及鄭大人,但他們之間有交易多半不假,而潘公子是那個“交易品”,唯獨由不得她來置評。


    蕭衍輕易發覺她去確認鄭府錦衣衛這件事的反常。


    也輕易發覺她對他的懷疑。


    現下無論說什麽,他都曉得她對他有不信任,不在意怎麽會來解釋?


    他偏偏隻道不想她誤會,不希望她難受。


    連她不小心被銀針紮了都收入眼底。


    那他自己呢?


    傅新桃腦海裏想著這些,眨一眨眼,一串淚便落下來。


    她忽而覺得難過,情緒控製不住,眼淚也越來越止不住,撲簌簌往下掉。


    蕭衍見傅新桃哭泣,淚水滾過白皙臉龐,梨花帶雨,楚楚可憐,便知她多半被自己的一番話鬧得心裏過意不去。隻是他告訴她這些事情,不是想讓她難受。


    傅新桃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在蕭衍麵前哭得停不下來,很是丟人。


    她轉過身避開他的視線,雙手捂住臉,好半天止住哭意。


    卻始終背過身,沒有再直麵蕭衍。傅新桃開口,說話一抽一抽:“我不認為你是那樣的人,卻很怕你當真用鄭小娘子的事去威脅過鄭大人,覺得沒辦法接受。”


    “我應該相信你不會這樣的。”


    “可是我沒有……”


    說到這裏,傅新桃又忍不住哭。


    蕭衍原本是很嚴肅的,但瞧見她這個樣子,便什麽脾氣都沒有了。


    “你沒有做錯事,不必自責。”起身走到傅新桃麵前,蕭衍握住她的手腕,拉下她捂住臉的手掌,終究俯身用帕子幫她一點一點擦去臉上淚痕,“下次可以直接來問我,不要憋在心裏。”


    見她不再哭,蕭衍將帕子塞到傅新桃手裏:“擦一擦罷。”


    傅新桃愣愣看一眼手裏的帕子,又看一看蕭衍,禁不住紅了臉。


    “蕭大人,你……”


    “你怎麽隨身帶著我的帕子啊……”


    傅新桃一眼認出來了。


    這帕子是在暢春園裏時,他們一起去狩獵那天她借給蕭衍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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