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亂糟糟的?”他失笑,他的小神女,一向是白衣整潔,發髻齊整,睜開眼見到她頭發亂七八糟的模樣,倒還真嚇一跳。


    他將她的發髻全散開,用手指細細梳理,她身上什麽首飾也沒有,就連綰發的簪子也不過是素銀嵌著一粒拇指大小的珍珠。


    源仲手指勾動,床頭櫃子的一隻抽屜忽然無聲無息地被打開,裏麵有數隻朱色錦盒,最大的那隻錦盒打開,裏麵還有一隻漆木小盒。


    盒中鋪著一層紫色的絨布,上麵放著一隻白金絲纏繞的發簪,打造成花一般的形狀,嵌著數粒紫晶,談不上華麗繁複,做工卻極其精美。他將這隻發簪拿出,再把譚音的珍珠簪子放在盒中收好。


    “這個歸我了。”他低笑。


    他略笨拙地替她綰了一隻發髻,將紫晶的簪子插_進去,細細端詳一番,這才滿意點頭:“這個跟你的換。”


    譚音忍不住要笑他的故作玄虛的孩子氣,她故意說:“那顆珍珠很值錢的,是深海蚌精的萬年珠。”


    源仲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笑道:“那少不得今天讓我占個便宜了。”


    譚音正要說話,忽聽生門處傳來一陣雷鳴般的聲響,源小仲在外麵鬼哭狼嚎:“又、又有人來砸門啦!主人!大仲!肯定是那些紅眼睛的家夥!”


    她不由一怔,源仲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不要緊,不是破門,這是有人送信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又遲了。。。。這個。。。改啊改的就這樣了……下次更新在5月19日。


    ☆、38三十八章


    源小仲躡手躡腳去廚房摸了幾把菜刀藏在腰後,上回那些紅眼睛的戰鬼氣勢洶洶地打破生門,無情地把他切成好幾塊,還把主人和大仲都打傷了,這個仇不能不報,他要叫這些沒見識的戰鬼好好見識下,什麽是機關人的憤怒。


    踏雪出門,湖邊的路空蕩蕩的,白雪皚皚,連棵可以遮擋身形的大樹都沒有,源小仲恨不得埋雪堆裏,一路悄悄爬到生門,然後殺戰鬼們一個出其不意。


    誰知小樓裏突然慢吞吞走出個身影,居然是源仲,他好像剛睡醒,衣服亂糟糟的,外袍還有一道垮在肩膀下麵,一路打著嗬欠伸著懶腰,朝生門那邊走去。


    不可以去!源小仲猛跳起來,張口大叫:“大仲……”


    隻叫出兩個字,他忽然覺得喉嚨好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無論怎麽努力,也發不出聲音,他急得使勁用手扯脖子,滿地亂跳,像隻蛤蟆。


    “不要叫。”譚音的聲音忽然出現在身邊,源小仲驚恐地朝她飛奔去,指著喉嚨快哭了。


    譚音淡道:“是我做的,你別叫。”


    源小仲呆呆看著她,滿心茫然。


    她似乎有無數的心事,她以前也偶爾會露出心事重重的神情,卻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不堪負重,隻憑一口氣撐著,他覺得她好像馬上就會垮下去。


    他的主人,應當聰明美麗而強大,源小仲眼怔怔看著她單薄的身體被包裹在白衣裏,白衣被風雪扯動,好像這具身體隨時會被扯散,她有那麽透明而脆弱嗎?


    “剛才的事,別和源仲說。”譚音聲音很低,她沒有看他,她的雙眼望著遠處源仲越來越小的背影,仿佛無比眷戀,又好像充滿著訣別。


    剛才的事?是說她打算離開源仲的事嗎?源小仲不懂,她明明是留下來了,既然不會走,為什麽不可以說?他不想大仲蒙在鼓裏,至少要給他提個醒吧?在機關人簡單充滿按部就班的腦子裏,因緣關係就是這樣:譚音要走、她選擇留下、為了讓她以後再也不能偷偷走、他和大仲要串通一氣以後加強監視。


    “源小仲,拜托你,別說。”她聲音裏出現一絲懇求的情緒。


    源小仲被迫點了點頭,譚音似乎微微笑了一下,替他撣去肩頭的雪花:“謝謝。”


    “啊……”源小仲堵塞的喉嚨突然又通了,發出一個不知所謂的感歎音,他看著譚音的身體化作清光,幾乎一眨眼就追上了源仲,抬頭不知說了什麽,替他把垮在肩頭下麵的衣服拉上去,源仲攬住她的肩膀,歡聲笑語,在風雪中回蕩。


    藏在腰後的菜刀硬邦邦的,他好像才想起自己想要保護大仲和主人來著,可他現在沒心思做這些雜事了,他們的本事也從來不需要他保護,不去添亂就不錯了。


    天色越來越暗,風雪也越來越大,源小仲半邊身子都被雪覆蓋了,他反複想,來回想,還是不能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他抱著腦袋在風雪中走來走去,試圖找出譚音古怪行為的前因後果,她明明是哭了,那些眼淚不是假的;明明是要走了,他的挽留不是假的。可她現在一言不發地留下了,留下了,卻又不許他說出一切經過,人心的複雜與神秘,他永遠也想不明白。


    *


    信是眉山君送來的,上回譚音做了隻木頭老鷹,專門提了兩壇醉生夢死送去,大概酒好,老鷹也有趣,被眉山君一起留下玩到現在才送回來。


    木頭老鷹身上穿了件精致氣派的小袍子,腦袋上還帶了一頂小花帽,大概是眉山君特意給做的,衣服銀光閃閃,花帽五顏六色,又滑稽又紮眼。源仲忍俊不禁,輕輕彈了彈那隻搖搖欲墜的小花帽,木頭老鷹不樂意地衝他尖叫——它對自己目前的形象明顯相當滿意。


    “這個眉山,機關鳥都能被他帶壞。”源仲搖頭歎息。


    它胸前掛著一隻油紙袋,包得嚴嚴實實,內裏有一封信,還有一幅十分精致的絲綢手絹,下麵墜著一條紫晶小蛇,小指大小,栩栩如生。


    信是眉山君寫的,對送來的兩壇醉生夢死用了駢四儷六的華麗句子大肆稱讚,寫了一張紙的廢話,又提到這隻木頭老鷹,他十分喜愛,請人做了衣服每天放飛出去雲雲,又是一張紙的廢話。第三張才寫到重點:一月又到香取山主開仙花仙酒大會的時間,山主聽聞大僧侶殿下離開了方外山,行蹤飄渺,特請眉山君轉送請柬一份。


    將絲綢手絹抖開,果然是一封請柬,字跡清雅,文辭優美,手絹請柬上薰了青木香,料子觸手柔滑,那香取山主向來是個慣於享受的仙人。


    源仲捏著這幅絲綢請柬沉吟,當日棠華來洞天突襲,蘭萱拿的那雙弑神匕首正是香取山主的收藏品,後來棠華他們被譚音驅逐出洞天,這雙匕首卻留下了。


    這位山主已近暮年,不問外事,為人又吝嗇至極,偏偏還喜歡炫耀自己搜刮的各種寶物,這雙匕首就是寶物之一,上一次仙花仙酒大會,他曾親眼見過。想要從一毛不拔的香取山主那裏借到一件寶物,難如登天,而他藏寶的地方戒備森嚴,想來棠華也不至於能偷到,隻不知他究竟是怎麽能借到弑神匕首的。


    源仲將信與請柬收回袖中,回頭朝譚音一笑,半開玩笑似的合十行個禮:“今日天神降臨,吾等有幸開啟封藏,送上美酒天下無雙。”


    譚音愕然:“怎、怎麽了?”


    源仲朝她眨眨眼:“一個簡單的儀式罷了。”


    有狐一族有戒律,族人雖擅長釀酒,但酒品也分上中下,中下等的酒,譬如醉生夢死,再譬如色如玉,平日裏自己喝,或者送給朋友來往都沒有關係,然而最上等的美酒,名為天下無雙,那是隻有一甲子一祭神才可以開啟封藏的寶物,縱然是他,也不能隨意妄動。


    那位香取山主是個鐵公雞,脾氣又油滑的很,他就是帶了匕首過去問,隻怕也問不出什麽來,少不得送幾壇天下無雙撬開他的嘴,正巧自己身邊有個神女,也不算違背戒律。


    洞天的地窖中封藏了無數美酒,源仲很快取了四隻白玉小酒壇上來,與那些裝盛下品酒的酒壇不同,這些白玉酒壇周身甚至點綴明珠,幽光瑩然,壇身比嬰兒的頭顱也大不了多少,可見其珍貴。


    “神女在上,可否賞光與我共飲一杯?”源仲晃著一隻白玉小酒壇,朝她笑眯眯。


    譚音也笑了,她是天神,凡間的酒釀得再精純,她喝起來也像喝水一樣毫無感覺,她不願拂逆源仲的興致,柔順地點頭答應了。


    平日裏斟酒做菜都是源小仲的活,可他今天不知跑哪裏去了,譚音自己從廚房取了兩隻酒杯,小心翼翼地打開白玉酒壇的封口,一揭開,隻覺寒冰之氣襲麵而來,一股聞所未聞的濃鬱甘香的酒氣雲煙般蒸騰而起,瞬間就暈開在整間屋子。


    酒液倒入拇指大小的水晶杯中,竟是完全透明的。其時釀酒,大多有雜色,或發黃,或發綠,這種透明如清水般精純的酒液,連她也是第一次見到。


    源仲輕輕將酒杯與她手中的杯子碰了一下,低聲道:“這是我多年的夙願,今日如夢一般。”


    譚音看著他仰頭一口將杯中酒喝幹,蒼白的臉上很快泛出一層淡淡的紅暈,他輕歎:“好酒!”


    她也豪放地一口喝幹,臉色突然大變——不再是喝水一樣的感覺,這味道……是烈酒!她一驚之下嗆到了,咳得驚天動地,差點把杯子砸了。


    源仲哈哈大笑,在她腦門兒上一彈:“傻丫頭,這可是送給天神的酒,別小看它。”


    譚音好不容易停住咳嗽,可是臉上泛起的火熱卻再也沒褪下去,她本來就不善飲,不過仗著自己是神之軀,把凡間的酒當水來喝,此時猛然幹了一杯烈酒,馬上就開始暈了。


    她渾身發軟,不能控製,趴在桌子上,歪著腦袋看源仲自斟自飲。


    他濃密烏黑的長發,蒼白的臉龐,燭火下像玉一樣,還有那雙漂亮的眼睛,裏麵藏著一個鮮活驕傲又專注濃烈的靈魂。他的嘴唇翕動,在低聲說著什麽,她全然沒有聽清,她覺得自己像是第一次看著他清醒的臉,時光在暈眩中飛逝,這就是一輩子麽?


    不想走,她其實不想離開,假如這就是一輩子多好,魂飛魄散也罷,她最終是與他死在一處的。


    他忽然又不說了,和她一樣,趴在桌上,肩膀靠著肩膀,臉歪在胳膊上,和她麵對麵地看著,他眼睛裏有兩個她,特別清楚。


    “在想什麽?”他輕聲問,唇齒間酒香四溢。


    譚音沒來由地想笑,喃喃:“……好酒。”


    “除了這個?”他凝視她。


    她還是笑,臉頰暈紅,眼如春水:“想你。”


    他笑得眯起眼睛,裏麵好像藏了一顆星。


    “你勾引我。”他聲音越來越低,“我想上鉤了。”


    譚音沒有說話,她伸出手,輕輕摩挲他的輪廓,挺直的鼻梁,微抿的嘴唇,他忽然張開嘴,隔著手套,在她的拇指上輕輕咬了一口。


    被咬的拇指微微發麻,細微的小閃電從那一點迅速擴散成麵,輻射四肢百骸,她又一次感到那種焚燒靈魂般的痛楚。


    來吧,就這樣燒,她不怕。


    他的唇輕輕落在她臉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船,還是不船,這是個難題。下次更新5月21日下午五點。


    ☆、39三十九章


    譚音閉上眼。


    他的唇像羽毛一樣輕輕拂過臉頰,軟而且柔。他的手緊緊抱著她,緊繃的肌肉,略微粗糙的指腹,與她截然不同的身體構造。他身上的氣息淡雅而幽遠,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並不長,他的味道卻仿佛已經體會過千萬年,熟悉,眷戀。


    源仲的唇慢慢離開她的臉龐,隻留指尖細細摩挲,譚音睜開眼,他漂亮的黑白分明的眼眸那麽近,他眼裏隻有她一個人,靈魂裏也藏著她一個,專注熱烈。


    她曾想問他,假如有一天她不在了,他要怎麽辦?但這個問題其實根本不用問,他的眼睛已經告訴她一切答案。


    “我上鉤了。”他忽然笑起來,眼睛彎彎地眯起,微抿的唇勾勒出一個迷人的弧度,聲音沙啞,“我在鉤上,任你宰割。”


    這種時候,她該說什麽?又該給他什麽表情?譚音腦子裏蒙蒙的,身體上所有感覺的微妙感覺被放大到極致,而所有理智都被醉意衝得不見蹤影,她有一種洶湧而陌生的衝動。她慢慢湊過去,越來越近,膽怯似的抬眼看他的眼睛,他眼中有東西在焚燒,亮得驚人。


    合上眼,她的唇印在他唇上,笨拙地貼合,輕輕輾轉。


    他扶著她肩膀的手緩緩向上,最後按住她的後腦勺,將她整個人向他的方向用力鑲嵌。他的親吻狂亂,有著同樣的笨拙,但很快那種笨拙就消失了,屬於他本能的掠奪性,讓他幾乎是一瞬間就占據了主動,幹燥的嘴唇很快變得潮濕火熱,他舔舐她的舌頭、嘴唇,還不甘於此,順著她弧度姣好的下巴吻下去,手指顫抖著解開她一根衣帶,領口鬆垮,他的唇與手同時侵入,落在她鎖骨下方。


    他的腦袋埋在她胸前,巨細靡遺,一點一點親吻她鎖骨周圍的肌膚,譚音覺得整個人已經融化了,分辨不出究竟是焚燒靈魂的痛楚多一些,還是與他親密接觸的愉悅更多一些。


    她的手指托著他的臉頰,像是想要推開,又像是熱情的邀約,他的唇不知何時隔著衣服印在她的小臂上,譚音渾身顫抖,感覺他輕輕卷起自己的長袖,熾熱的唇貼在光_裸的肌膚上——他在試圖脫她的手套,用牙齒咬住手套的邊緣,一點一點,向下輕扯。


    不可以脫下手套!譚音的身體反應比她此刻不太靈光的腦袋還要快,整個人像兔子一樣跳起來,袖子拂過桌麵,擺在上麵四壇天下無雙酒滴溜溜地翻倒滾下來。源仲正是意亂情迷的時候,冷不防被她推開,反倒愣住了,待看到那四壇珍貴的天下無雙眼看就要摔碎,他長袖揮出,不太穩地將兩隻白玉小酒壇卷起來,另兩隻卻被譚音一手抓一個,穩穩地撈在手中。


    兩人一個彎腰,一個坐著,麵麵相覷了半天,源仲突然笑了。


    “好可惜。”他將兩壇完好無損的天下無雙放在桌上,輕輕抹了抹嘴唇。


    譚音漲紅了臉,她的酒意一大半被剛才手套差點被脫掉的事情嚇醒,還一小半為了要撿酒壇也弄沒了,此時此刻,心情沒了,氣氛也沒了,她訕訕地將白玉酒壇放回去:“那、那個……我去睡覺了……”


    睡覺?源仲看看外麵,這會兒似乎才是下午。


    她顯然也發現自己找的借口很拙劣,羞愧萬分,低頭不語。


    腳步聲漸漸近了,她的視野裏出現源仲的鞋,他站在她對麵,那麽近,都快貼在她身上了。譚音渾身都繃緊了,又期待,又害怕,眼怔怔看著他的手抬起來,輕輕拈住了她的一根鬆垮衣帶。


    “衣冠不整,袒胸露背。”他聲音裏有種不懷好意地笑,手指卻慢慢替她將方才被他解開的衣帶一根根係好,“下次再這樣大膽,我真的不停手了。”


    譚音連耳朵都熱辣辣地,不好意思抬頭,耳邊聽到他上樓,進臥房,關上門,她才鬆了口氣似的,把戴著手套的雙手舉在眼前。


    還會有下次嗎?她默默想著,眼裏也熱辣辣地,又想哭,還想笑,緩緩蹲下去,抱住自己的膝蓋。


    不敢再有下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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