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青兒告訴她的話以及在趙集家所見悉數相告。


    “又是這個趙集?”林秋寒眉尖微蹙。


    “怎麽?大人有什麽發現?”崔琰本不欲過問,但想到那個可憐的女子,且趙集這個人帶給她太多的疑惑,便忍不住開口問道。


    “喏。”林秋寒驚奇於崔琰竟對案情起了興趣,便將先前走訪醫館藥鋪的記錄簿遞給她。


    “風濕?”崔琰就著燈光隻看一眼,疑惑著問,“駱大娘?”


    “駱大娘患有風濕病,經常在一個叫李家藥鋪的小藥鋪抓藥,巧就巧在,她抓的藥裏就有雪上一支蒿。”林秋寒向她解釋,“每一服藥裏的雪上一支蒿雖不多,但她服這個藥已有數年,想來每一服藥裏取一點出來也沒什麽差別。”


    “可這並不能說明跟趙集有關吧?”崔琰問。


    “那你再看看這個。”林秋寒指向裴長寧手中正握著的案卷。


    裴長寧瞥了眼林秋寒,將案卷遞給崔琰。


    “崔大夫發現的那具白骨,胡伯已經驗過了。隻能判斷出是個女子,死了大概十年,死時大約二十歲左右。而崔大夫手上拿著的便是焰湖縣失蹤八至十五年的女子名冊。”林秋寒道。


    崔琰點頭,年代久遠的故紙微微泛黃,上麵記載著一個個名字,生死難測。忽地,一個名字映入她的眼簾,看得她心頭一跳。“趙玉桐?”她抬頭問。


    “你知道?”林秋寒頗為意外。


    “嗯,”崔琰道,“聽駱大娘提起過,說是趙集的妹妹,不知什麽原因投湖自盡了。可是,既是自盡,怎麽又被定性為失蹤呢?”


    “那駱大娘有沒有告訴你趙玉桐為何要自盡?”林秋寒問。


    崔琰皺眉,她向來對別人的隱私從無窺探之意,所以當時駱大娘向她提起時見她不甚關心,便也隻說了寥寥數語。“大概是因為未婚有孕,含恨自盡……”她並未真正將駱大娘的話聽進去,記得的就這些。


    林秋寒輕笑,“據舊檔記載,十年前,趙玉桐因與某個男子有私,正如你所知,她未婚有孕,任家人如何苦苦相逼都沒有說出那個男子是誰,可在這個俗世誰能容她?有一次在和家人爭執後跳入赤焰湖自盡,因為沒有找著屍體,官府便定為失蹤。”


    話說到這,崔琰依舊不能捕捉到相互之間的聯係,不禁有些怔忡。


    “你在山上看見的那個孩子似乎十歲左右。”冷不防地,裴長寧說了這麽一句話。


    崔琰雖震驚萬分,可她遇事向來沉靜,麵上總是波瀾不驚。此刻,她扭頭對上了他溫和的眼,大概可以明了他們的猜測。


    若那具白骨正是趙玉桐,白孩子是她的骨肉,而趙集就是與白孩子有聯係的那人,他輕易可得木羽,用它殺了人,再利用自己的外甥製造了水鬼害人的假象。而老叫花便是他用平日偷偷積攢的雪上一支蒿毒死的。


    那麽,他的動機是什麽呢?在那些撲朔迷離的久遠往事裏,這些人之間又存在怎樣的糾葛?


    這些推測並未影響到崔琰,因為這兩日著實疲累,她夜間倒是睡得十分安穩。而邢鳴也並未讓她失望,早間還未起身時樓下便有嘈雜聲傳來,心下尚在疑惑之時,就有府衙的人來請她下樓。


    那孩子顯然受了驚嚇,情緒不穩,焦躁地向著眾人“嗷嗷”亂叫,縱使他曾見過崔琰,且當時差點就要接受她的好意,可此時再見,卻也將她同一般人看待。


    崔琰怕他傷人,也怕他被人所傷,無奈隻能給他施針,隻一會,他便沉沉睡去。


    既然人已經找到,就不可能再藏著掖著,自然要送往縣衙看護。


    崔琰知道,若是邢鳴他們不著急帶回這個孩子,而是守在山上,利用他釣出背後那人,對於案件而言便是事半功倍。為此,她對他很是感激。


    可正因為如此,她才驚覺,上一世的時候,每次她提出請求,他都會照辦,哪怕會影響案件的偵破。為什麽她如今才發現……


    那這是不是也說明,他對她終究是有些不同的呢?


    “能不能請人把青兒找來?”崔琰看著漸漸睡不安穩的白孩子,知道他很快會醒來,想了想,向著裴長寧道。


    裴長寧稍微愣了一下,便即刻吩咐手下去辦,孩子與孩子之間,溝通起來自然要容易些。


    這是縣衙一間客房,屋內沒有旁人,靜謐安寧,卻悶熱得很,窗戶四開,偶有風吹進來,捎帶的卻盡是暑熱之氣。


    “你說,他的人生竟是這樣的開端,以後的路該怎麽走?”崔琰突然開口道,話音中透著難得的無奈。


    裴長寧麵色稍沉,想了想,終究沒有開口。他看向床上的孩子,在他起身前搶先擋在了崔琰的身前。


    崔琰微微抿了抿嘴角,隻好探著身子往前看。出乎意料地發現那孩子再次醒來後並未如先前那般焦躁,他單薄的身子縮成一團,坐在床角,眼神彌散,似乎麵前是白茫茫一片。


    “你別怕,”崔琰坐在床邊,“我們見過的,你還記得嗎?”


    孩子看向崔琰,眨了眨眼,白白的睫毛跟著顫動,眼珠似乎有了些神采。


    正說著,青兒從門外衝進來,風風火火的,煞是興奮,“阿琰姐姐!叫我什麽事?”到底是打小走街串巷的,見床上坐著個渾身雪白的孩子,他並沒有大驚小怪,隻是有些好奇地盯著看。


    崔琰摸了摸他的頭示意他安靜下來,向著白孩子道:“你看,我給你找個了朋友,他叫青兒,應該跟你一般大。”


    果然,那孩子對青兒似乎很感興趣,卻依舊不敢上前。青兒爬到他身邊,很是熟絡地問這問那,見他總是不吭聲,想了想,很是大方地將手中的青團遞過去,“喏,這個給你吃,很好吃的!”


    出乎意料地,那孩子一手接過青團便狼吞虎咽起來。見此,裴長寧同崔琰頗有默契地對視了一眼,青兒歪打正著,倒是投了那孩子的好。


    ☆、又陷僵局


    原本崔琰要時不時地到縣衙給賈老三看診,如今添了白孩子,更是要牽扯大量精力,所以杜恒幹脆著人將緊挨著白孩子的那間客房也收拾出來給她住下。


    且說那孩子在崔琰的安撫下不再抗拒,至晚間便開始配合她的醫治。


    白症是天生的疾病,這類病人除了渾身的皮膚、毛發是白色,眼睛還十分脆弱畏光,若平日裏注意保護醫治,便無大礙,可這個孩子的情況比較糟糕,耽擱了太久,視力嚴重受損,大大加重了醫治的難度。


    折騰至半夜,崔琰才哄著他喝了第一服藥湯,又等到他入睡,才替他掖了掖被角,輕輕出了門。門扇合上前,她瞥了眼散在桌上的青團,日間他們見這孩子喜愛青團,便著人去買了許多,不想買回來後他卻隻勉強吃了一個便不再肯吃。


    日間蒸騰的熱氣散盡,夜涼如水,略微有虧的銀月高懸在天空,華光灑滿大地。


    崔琰抬頭,凝視著如蒙薄紗的玉蟾,心內一片澄淨。忽地,她似乎聽見遠處傳來古琴音,影影綽綽,並不真切。她被那幽遠的琴音吸引,便借著月光,追著琴音而去。


    出了院門,穿過一條□□,琴音便漸漸清晰起來,隻一會兒,崔琰便來到一處樹木蓊鬱之所,臨水的涼亭裏竟是杜恒在撫琴。


    聽見動靜,杜恒稍用力按下琴弦,止住琴音,向來人看去。


    “大人好琴藝。”崔琰緩步進入亭中,輕聲讚道。


    “崔大夫過獎。”杜恒起身道謝,順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崔琰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二人皆默然不語,一個撫琴,一個傾聽。


    音如其人,杜恒的琴音雅致古樸,時而高山蒼蒼,時而清泉潺潺,時而鳥鳴啁啁……


    月下的撫琴人深情而專注,素白的束發帶垂於肩頭,略顯秀氣的眉眼間竟有一絲哀傷。崔琰眼見著這點哀傷沿著指尖融入消散在暗夜裏的琴音裏。


    良久,一曲奏罷,杜恒起身作揖,“許久不彈,生疏了,見笑。”


    崔琰抿唇淺笑,“民女雖不懂琴技,但也曉得撫琴人當與古琴合而為一的道理。大人方才情緒飽滿,奏出的琴音自然聲聲動聽。咦?”


    忽地,一陣幽香撲鼻,崔琰扭頭,發現涼亭一側長著大片蘭花,暗香浮動,搖曳生姿。望著眼前一株株幽蘭,不知怎的,她想起那滿地狼藉,心裏沒了一絲驚喜。


    “怎麽了?”杜恒自然不懂崔琰此時所想,隻是見她臉上變得有些陰沉,疑惑地問。


    “沒事,大人喜歡蘭花?”崔琰問。


    “噢,談不上喜歡,”杜恒低眉,遲疑了會方道,“這些應是管家吩咐人種的,不過內子對這倒是頗有研究,但她留在京城,並未隨任。”說完,他似是微微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麽。


    崔琰點頭,她不善於也不想同不太熟識的人攀談,亦不想再擾他清靜,便道了別,沿著來路回房歇息去了。


    一大早,青兒便風風火火跑進來,最近他倒是可以自由出入縣衙。剛衝進來,見崔琰正指引著那白孩子在廊下做些他看不懂的動作,一會遮著眼睛,一會又放開。


    他在一旁看了會,見二人都不搭理他,覺得很是無聊,便進了屋。“青團!”看到昨晚散在桌上的青團,他清澈的眼睛亮了又亮,趕忙拿了一個塞進嘴裏。


    “阿琰姐姐,”青兒一邊往外走,一邊嚷道,一邊還不忘往懷裏塞青團,“這個青團哪裏來的?真難吃!”


    “難吃你還吃!”崔琰並不理他,“好了,閉上眼睛。”她柔聲地引導著白孩子。


    “我……”青兒笑了,一臉無賴,“我這不是怕浪費麽?說實話,這青團啊,還比不上槿姨做的一成好。槿姨雖然特別討厭吃這個東西,但做得卻最好吃!是整個焰湖縣頂頂好吃的!”


    崔琰愣了下,很快被他邊嫌棄便狼吞虎咽的模樣逗笑,嗔道:“少吃點,太黏,小孩子吃多了可不好。”


    “誰是小孩子?”青兒小聲咕噥著。


    “你不是?”崔琰耳朵尖,“那好,今日,我要交給你個任務。”


    “什麽任務?”青兒來了勁。


    “好好陪著他,”崔琰故意頓了頓,“我想來想去,這個任務也隻有交給你才讓人放心。”


    青兒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滿意又鄭重地保證,“阿琰姐姐放心,我一定看好小白!”


    “小白?”


    “對呀!人總要有個名字吧?他這麽白,就叫小白好了!”青兒喜滋滋地道。


    白孩子有了青兒的陪伴,崔琰倒是可以騰出手來做自己的事情,想起那些尚未曬幹的木羽,便將它們散鋪在小竹笸裏,拿至院內曬著。


    正忙著,便有行色匆匆的衙役來請,崔琰知定有急事,再三叮囑青兒不得觸碰那些木羽後才隨那衙役離開。


    崔琰跟在那衙役身後,並未問要去哪,不過很快她的心沉了又沉,因為此時,他們已經到了殮房門口。


    屋內光線很暗,有一股難以言說的氣味,崔琰並不在意,徑直走到內室。隻見幾人正圍著一具蓋著白布的屍體,白布大片大片地濕透,緊貼著屍身。再細看,滴滴答答的水正從屍體身下的木板縫隙裏往下淌。


    難不成又是從赤焰湖裏撈上來的?崔琰暗忖,見在場的各位都麵色凝重,知道自己所料不錯。


    白布被掀開的那一刻,崔琰整個人像被定住般,怎麽會是……趙集?!饒是向來都很沉靜的她,此刻也不禁駭然。


    倒是胡伯見怪不怪,熟練地開始了驗屍的種種步驟。


    “崔大夫,還請一同幫忙看看,詳情容後再說。”林秋寒一改飛揚的神態,頗為誠懇地說道。


    崔琰早已平複,向著他點了點頭,便同胡伯一起查驗。


    天氣雖炎熱,但顯然趙集死亡的時間並不長,且發現及時,屍體尚未腐敗,許多細節能很清楚地顯現出來。


    首先,同王禮、許知一樣,趙集手腕處有勒痕;其次,趙集的胃裏亦有木羽殘渣。如此看來,趙集應當同王禮、許知一樣,先是被人喂了木羽,然後再試圖偽造溺水而亡的假象。隻是細細地看,趙集與他們又有幾處不同之處……


    檢查完畢,崔琰盯著那團令人作嘔的木羽殘渣,許久都未移開眼,半晌,她才緩緩摘下麵罩,“是我不好。若不是我執意要先行帶回那孩子,或許,他就不會……”


    “與你無關。”一直沉著臉的裴長寧開口道,他注視著她略顯蒼白的臉,隨即將手中一封信遞給她。


    崔琰疑惑地接過來,竟是趙集的絕筆!


    厚厚的一遝信箋,倉促略顯潦草的字跡,可以想見留書人惶恐憤恨的心緒。


    “已經確認就是他親筆所寫。”耳邊裴長寧又附了一句。


    趙集在信中承認了自己是先前三起命案的凶手,起因竟是十年前,王禮夥同許知侵犯了自己的妹妹趙玉桐,致使她身懷有孕,受世人唾棄,而老叫花雖未參與侵犯趙玉桐,卻是替他們二人放風的幫凶。


    人言可畏,趙玉桐本就不堪重負,可連自己的父母對她都是動輒打罵,最終想投湖自盡,卻被趙集所救,他避人耳目,將趙玉桐藏在深山中,讓世人誤以為她已經死了。不想在分娩時出了意外,趙玉桐玉隕荒野,隻留下一個天生患有白症的孩子。他給孩子取名“無憂”,從此,將他養在山上,自己則經常上山給他送點吃的。


    孩子逐漸長大,趙集滿腔的仇恨卻並未被時光衝淡。可巧,那孩子攀岩走壁,偶然間發現了木羽,還因為誤食而昏睡了一天一夜。從那時起,趙集便動起了複仇的腦筋。


    他先是綁架了王禮,給他喂食了木羽,待到他昏迷後將其丟入赤焰湖中,如此偽造了溺水而亡的假象。過了幾日又如法炮製了許知的意外死亡。又因無憂會水,便讓他在湖中適當地出沒,更加印證了“水鬼”的傳說。


    至於老叫花,趙集的嶽母因受風濕的困擾,常年服藥,雪上一支蒿便是他偷偷從藥包裏拿的,每次拿一點,根本看不出來。可他雖做了準備,但原本卻是打算再拖一些時日再下手,可不曾想府衙的人竟來了焰湖鎮,溺水而亡的說法很快被否決。


    他利用在縣衙當差的便利,打聽到了不少破案的進展,知道林秋寒他們調查起了木羽,便想將目標引到老叫花身上,來個死無對證,於是偷偷將老叫花的水囊丟棄在淩雲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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