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伯母放心,二姐沒事,想來是因為山中寒涼,一時不適所致,隻需稍稍休息片刻便會無礙了。”崔琰道。


    劉氏緊繃的臉登時放鬆下來,不禁長籲一口氣,“如此便好,那就在這休息吧,還有你們,”她想了下道,“也不要出去了,就在這伴著玥兒罷。”


    崔琰一陣懊惱,藏在袖口下的手緊緊捏著,她靜靜走到門口,看著後山的方向……


    ☆、生死相托


    窗外青山延綿,暑日漸烈,繚繞在山頂的雲霧慢慢散卻。崔琰心內焦灼,想著裴長寧安排的人手是否會因為遲遲等不到人而退去。


    正想著該如何帶著崔瑤脫身,隻見一女子匆匆跑進來,“夫人,方才公子身邊的小廝來報,大公子已經到了山腳下。”


    原來是宋家的侍女,沈夫人聞言,慈和的眉眼即刻笑開,“這孩子,若不是他早間有事在身,早就陪我來了,還特地跑一趟接我回去。”她向劉氏笑道,雖是嗔怪,麵上卻盡是欣慰。


    “你是福氣好,有這麽個孝順的好孩子。”劉氏恭維著,腦中卻在飛快地盤算著。


    崔玥雖說相貌出眾,可同崔瑤的溫婉大氣、崔琰的淡然孤清相比,不禁顯得沒什麽特點。況且她方才也注意到,沈夫人對崔琰倒是青眼有加。


    若是將那兩個丫頭支開去,說不定沈家大公子來時還能讓兩人見上一麵。單單她一個人在這,自然光評判這一個人好不好,若是有旁人在,那勢必就要有比較……


    想到這,她便轉頭向著崔琰道:“瞧我都把你們給忘了,怪悶的吧?不如琰兒你帶著你三姐姐逛逛去?”


    崔琰正苦惱著,不料得了釋,無心去理會劉氏的小心思,趕忙向她與沈夫人告了退離開。


    崔瑤一向信任崔琰,且她素來羨慕崔琰能夠見識外麵的世界,聽說崔琰要往後山去尋那令寶泉寺聞名的山泉,心想這倒是個增長見聞的機會,便欣然前去。


    兩個少女沿著蜿蜒的山路走著,崔瑤纏著崔琰給她講外出行醫時的見聞。聽到那些聞所未聞的事情,她不禁將一雙眼瞪得大大的,清亮的眸子裏有這世上最無可比擬的神采,“阿琰,我可真羨慕你,如果哪一天,我能如你這般自由,能投身於這廣闊的天地中去,就好了。”


    崔琰望著麵前這張圓潤爛漫的臉,不禁心內一動,從前不知多少次,她都如方才這樣,眼角彎彎地笑道:“阿琰,我真羨慕你……”


    直到走到生命的盡頭,她形容枯槁的手覆在她的手上,說的最後一句話亦是:“阿琰……我真羨慕你……”


    崔琰的思緒正漫無目的飄著,隻聽身旁的崔瑤欣喜地叫道:“阿琰,你聽……有水聲,你說山泉會不會就在這附近?”


    崔琰回過神,她扭頭回看了下,才發現不知不覺中她們已經走了好遠,那整片的寺廟已然隱入山林中去,隻露出微翹的簷角。


    她舉目四望,周圍看似闃寂無人,應該就是這附近了……


    上一世的時候,莫齊在打鬥中受了傷,崔瑤因為平日裏跟她學了些簡單處理外傷的本事,所以當時是崔瑤為他包紮了傷口,大概也是因為這件事情,莫齊才對崔瑤存了好感。


    眼下事情出了岔子,若待會莫齊受了傷,既然她也在場,那就輪不著崔瑤給他包紮了。


    沒等她想出辦法,猝不及防地就從兩邊山石後麵跳出四個身著粗布短打的蒙麵人,個個手持長刀,見著兩個未出閣的姑娘,看起來還是富貴人家出來的,眼睛都變得雪亮。


    那領頭人上前來,繞著她二人轉了一圈,不禁哈哈大笑,“今日倒黴,一早到天中都未開過張,不過現在卻轉了運,從天下掉下來兩個小娘子,兄弟們,有了這兩個小娘子,還怕回去交不了差?”


    崔琰自是鎮定,崔瑤看似柔弱,此刻卻也不見慌張,“你們是什麽人?”崔琰問。


    “什麽人?自然是良人。”那領頭人說完便仰頭大笑,其他人也跟著笑起來,笑得不懷好意。


    “你們不是想要錢麽?若你們放了我們,我家裏自然會給你錢。”崔瑤弱弱開口。


    “錢?”那領頭人猛地湊近崔瑤麵前,眼神油膩,令人生厭,“有了你們兩個如此標致的小娘子,誰還要錢!”說完抬手轉了轉手中的長刀,刀刃鋒利,迎著陽光閃出刺眼的光。


    崔琰不禁心下起疑,這些人真是裴長寧安排的人麽?看起來倒真像是混跡綠林的歹人。


    眼見著幾人慢慢向她們圍上來,情急之下,崔琰從旁瞥見遠處高高的山道上有人騎馬一閃而過,隻現了一下身很快便被濃濃的林木掩住,看樣子像是往她們這個方向來的。


    是莫齊!崔琰作出判斷,她悄悄對崔瑤道:“跑,不要回頭。”隨即遞給她一個眼神,崔瑤明白了她的意思,在那領頭人再向前走了一步的時候奮力跑開去,崔琰則向著與崔瑤相反的方向跑去。


    那四個歹人倒沒料到她們會分頭跑開去,一下子都愣住,那領頭人喝罵道:“還愣著幹嘛?你們兩個追那一個,你,跟我走!”


    崔琰奮力跑著,聽著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旋即又換了個方向,向著路旁的林間小道而去。


    因是條上坡的小道,崔琰的速度不自覺地慢了下來,身後的人自然也慢了些。她抬眼向前看去,心內不禁咯噔一下,這路的盡頭竟是懸崖!


    她向後看去,那兩人畢竟是男子,眼看著便要追上來,她急著找尋其他出路,卻見前方閃過一抹熟悉的身影,是裴長寧,他遠遠地向著她投來鄭重的一瞥,隨即一個翻身便失了蹤跡。


    崔琰抿了抿唇,更加奮力地向著裴長寧消失的方向跑去,不料被身後伸過來的手勾住臂膀,“何必呢?你跑不掉的。”那領頭人顯然有些惱怒。


    崔琰經這一跑,渾身出了薄汗,微微喘著氣,引得那兩人深深咽了咽口水。


    崔琰又扭頭看了下,用盡最後的力氣掙脫拉扯,徑直跑到路的盡頭,想也不想,閉上眼便跳了下去……


    她一躍而下,還沒來得及感受下墜便穩穩被人接住,裴長寧一手扯著崖壁上的青藤,一手攬著她的腰。


    崔琰緩過神,才發現她貼得他那麽近,幾乎可以感受他鼻下的氣息,心中竄過一陣麻酥酥的感覺,不禁紅了臉。


    她注視著他,一對劍眉濃而不雜,眼窩略深,故而眼睛看起來幽邃如星空,鼻梁高挺,加上兩片不薄不厚的唇。大概因常年在外奔走的緣故,他的皮膚算不得白皙,整個人看起來既俊朗又沉穩。


    裴長寧似是未注意到她的臉色,他仰著頭,注意著地麵上的動靜,隻聽得那領頭人狠狠啐了一口,“媽的,還是個烈女子,走,去追那一個。”


    聽著逐漸遠去的腳步聲,裴長寧才低下頭,不想對上崔琰打量的眼神。崔琰偷瞧被抓了包,忙看向別處,臉上的紅暈卻更深了一層。


    裴長寧微微愣了愣,心中像是被撓了一把,瞬間眉眼彎彎,“方才可有受傷?”他問。


    崔琰很不自然地搖了搖頭,“這些人看起來不像是你的人。”為了掩飾心內的小小慌張,她問。


    “就地取材了,衙門裏那幫小子個個長著一副正義凜然的麵孔,說不出下三濫的話來,況且,”他輕輕發力,不過三兩下便攜著崔琰落在地上,站穩後理了理衣袖,才接著道,“莫齊那小子不是個蠢人,我怕弄巧成拙。”


    “原來是真的。”崔琰突然變得有些焦灼起來,頻頻朝著崔瑤跑去的方向看。


    裴長寧看出她的不安,便開口說道:“放心,對付這幾個人的本事莫齊還是有的,且那邊還伏著人手。”


    崔琰點頭,側耳聽見“嘩嘩”的水聲,似乎很有些磅礴的氣勢,又似乎就在不遠的地方。“這附近真有山泉?”她問。


    “山泉沒有,瀑布倒是有一掛。”裴長寧轉身向著那水聲走去。


    崔琰跟在他身後,“你來過這裏?”她這才注意到他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廣袖長衫,平日裏他不是著窄袖就是束袖,整個人看起來幹淨利落,今日這般裝束削弱了他身上的冷凝,倒添了幾分飄逸。


    “昨日來踩過點。”他淡淡地道,一邊為身後的她撥開道旁雜草。


    崔琰忽地頓住腳步,又趕忙跟上,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歡喜。他雖說對於這種事情萬分鄙夷,但做起來卻處處妥帖。


    說著,隻聽水聲漸大,崔琰抬頭,便見頭頂數十丈的地方,從蔥鬱的樹叢間延伸出大塊天然巨石,自山上下來的水流衝擊著巨石形成了瀑布,急急墜入眼前一汪深潭中,泛出層層白浪。


    崔琰小心翼翼來至譚邊,盯著腳邊的陣陣漣漪,慢慢地失了神,“我討厭自己做這樣的事情。”許久,她抬頭望著那一彎飛瀑,輕輕說道。


    “自小,我學的便是醫者仁心,做的是治病救人,不曾想過有一天我會拿著自己配製的藥來傷人。我討厭內宅婦人的小心機與小算盤,如今卻也要成為同她們一樣的人……”


    清泠泠的話語傳來,夾雜著不齒與掙紮……


    身後的裴長寧深深地凝視著她,他從未見過閨中女兒打扮的崔琰。一身嫩柳黃的襦裙,外罩甜白色寬袖紗衣,立在這幽深的潭水邊,和著滿目青翠,猶如夏日裏靜放的一株睡蓮。


    飛瀑騰起的水氣散在空中,倒像是下著細雨。崔琰的頭上很快便積了一層細密的小水珠。裴長寧望著她如雲的烏發,眼眸陡然一亮,如有繁星墜入。


    她的發間赫然插著那支銀簪!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多日來無處安放的心似乎在這一瞬間找到了最穩妥的依托。


    大概從第一次見她的時候起,這個女子便用她的清與淡在他無波無瀾的心上劃了一道口子,自此,這個口子便愈裂愈開,再也無法彌合。


    隻是,這樣猝不及防的感情竟令他手足無措起來,一向不會表達的他似乎總是讓她惱羞成怒。


    誰也不知道,在他內心深處,常常會莫名其妙湧出一種失去她的痛感,那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恐懼與心痛。


    可是,明明他都還沒有得到她的回應。沒有得到又怎會失去?他並不明白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但是他害怕……


    “這世上許多事情並不是看你想不想做,而是值不值得。”他走到她身邊,以修長的指節勾住寬袖,為她擋住迷蒙的水珠。“商人久別離家,是為了家小生計;將士戍邊,是為了保境安民。可誰是真正想要風餐露宿又或者腥風血雨,有今天沒明日呢?還不是值得,隻要值得便可以做。”他頓了下,“況且,我想你的藥對那崔玥應該毫無害處吧?那便算不得傷人。”


    崔琰看著他朗如明月的麵孔,似乎從他的眼中見到了從未見過的關切,“可你從未問過我為何要這麽做?”這話甫一出口,她便有些後悔。


    卻聽那人輕笑道:“我信你。”


    崔琰不語,那人便接著道:“我沒有想到,方才你真的會想也不想就跳下去。”


    鬼使神差地,崔琰脫口而出:“我相信你。”


    四目交接,竟都有些慌亂,趕忙瞥開去。靜默相對,竟似無天無地。


    ☆、花魁之爭


    烈日炎炎,水潭邊倒是舒爽,飛流如千軍萬馬轟鳴而下,前赴後繼,無休無止。許久,裴長寧抬頭看了看天色,“那邊應該差不多了,我送你過去。”


    兩人越過山林依舊往山道上去,剛剛拐上道,不曾想從身後駛來一輛馬車,馬夫未料前方有人冒出來,驚嚇之餘趕忙勒住韁繩迫使馬減速。


    崔琰本走在前麵,她到了路麵上時,裴長寧還站在坡上,眼見著突然駛出的馬車將要衝撞了崔琰,一個箭步上前,護住她打著旋向前,兩人站定之時那馬正嘶叫著止了步,距他們隻有一步之遙。


    “沒事吧?”馬夫嚇得臉色發白,要是真撞了人,他這趟賺頭還不夠賠的。


    崔琰驚魂甫定,裴長寧還扶著她,關切地打量著她可有受傷,故二人還未及回答,卻聽得車內有婦人嚷道:“怎麽了這是?”


    “噢,大嬸,方才差點撞到人。”馬夫答道。


    “你不知道我趕時間嗎?”婦人似是很不耐煩,“是什麽人?莫不是想訛錢的吧?”


    裴長寧聞言便緊蹙著眉,眸色沉沉地看過去,隻見車簾掀開,隨即露出一張微胖焦躁的臉來,嘴角指甲大的暗紅色胎記尤為醒目。


    那婦人未料外麵站著的是個氣宇軒昂的男子,此刻見著他沉鬱的臉,氣勢上不覺矮了幾分,麵上訕訕的,“可撞著了?”


    裴長寧透過掀開的簾角飛快地掃了眼車廂內,轉而看向崔琰,崔琰則搖了搖頭,並不想多計較,他便不語,同她偏向道旁,讓馬車過去。


    兩人走了一會,裴長寧帶崔琰隱在一塊大石後麵,恰好可以看見崔瑤正在給莫齊包紮傷口,遠遠可以瞧見莫齊注視崔瑤的眼神,溫和而專注。


    此刻,崔琰心中釋然,她望著裴長寧的側臉,突然很想告訴他這不是一場刻意的安排,而是命定的緣分。


    片刻之後,不遠處的兩個人起身,崔瑤焦急地對著莫齊說著什麽。


    “他們要找你了,你去吧。”裴長寧輕聲道。


    崔琰點頭,她看著他,微微張口,終究什麽都沒有說。


    不想裴長寧像是看透了她的小心思似的,悠悠道:“這裏平日裏倒是沒有歹人的。”


    崔琰霍然抬頭,她去求他幫忙時曾說積香山常有歹人出沒……


    卻見他眼波澄然,沒有半點令她不安的猜疑。


    “我走了。”素來冷靜的崔琰此刻心亂如麻,她需要一個獨處的時候好好理一理思緒,隻好悶悶說了這麽一句便低頭要走。


    裴長寧望著她匆促的背影,凝神片刻,突然叫住她,“咳……簪子很襯你……”


    果然是他!她並未轉身,隻猛地頓了一下便又急步向前,不想讓他瞧見她漲紅的臉。


    “阿琰!”崔瑤見崔琰匆匆跑來,欣喜地迎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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