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帶上來。”裴川冷聲道。


    崔琰默默地給那些小小的屍身蓋上白布,“邢大人,能否勞煩你弄幾套小嬰兒的衣服來?”


    “放心,”邢鳴道,“天一亮我就去。”


    大劉和小六押著啟年走進來,未等他站穩,大劉重重地用劍套砸了下他的膝蓋,他便“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他慌亂地打量著一屋子的人,顯然是認出了裴川和崔琰,正想要開口,不想裴川卻先說道:“說吧,這是怎麽回事?”他指向白布蓋著的屍體。


    “你們不是收藥的人?”啟年問。


    裴川勾了勾手指,邢鳴便上前將府衙的腰牌遞到他手中,他走到啟年麵前,居高臨下地將那腰牌垂在他眼前,“人是你殺的?”


    “不、不是……”與其說是被他們亮出的官家人身份所震懾,倒不如說是被麵前這個人狠厲的眼神所嚇倒,似乎連那腰牌下的穗子晃得都不是隨意的。


    “我隻是偷了這些屍體。”啟年心裏清楚,屍體是在他手裏被發現的,無從抵賴。


    “你這是告訴我這些孩子不是你殺的?”顯然,裴川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他從懷中抽出一把短刀,拿在手中似在玩弄。


    刀刃鋒利,清光閃閃。看得啟年渾身抖如篩糠,他雙手撐在地上,“真的真的,我知道大人您不信,可這是真的。”


    “那你好好的偷這些屍體作甚?”邢鳴喝道。


    “我、我……”啟年支吾了半天,卻一直不肯說出真相。


    “林大人,”裴川望著手中的短刀幽幽地道,“這人反正都抓到了,人證物證俱在,如今他不肯說,不如幹脆就地殺了,你就謅個畏罪自殺的由頭把差交了得了。”


    林秋寒歎了口氣,“如今也隻好如此了……”


    啟年慌了神,“不要……”隻見裴川盯著他,眼中有暴戾的神色一點一點顯現出來,接著他彈了彈那把短刀,猛地向著他撐在地上的手掌刺去。


    “我說!”他幾乎是淒厲地叫喊著,低頭望去,那把刀卻是直直的插在他指縫間的地上。他鬆了口氣,卻也徹底放棄了抵抗。


    “我……偷那些屍體為了煉血嬰蠱……”


    ☆、半路截殺


    “這些女嬰的家人將她們埋了之後,我便找到了埋屍地,將她們挖出來,可是當我把她們帶回去才發現……”啟年回憶著當他發現屍體不對勁時的情景,本來一直垂著的頭猛地抬起,眼中猶有驚駭,“她們的眼睛都被剜掉了!可是煉製血嬰蠱必須要全屍,所以我一直都在猶豫要拿這些屍體怎麽辦,隻能暫且保存著。今日大人您突然問起血嬰蠱,我心裏一著急,怕人發現,到時候就算我不是凶手也不能說清了,就準備將這些屍體還送回去,哪裏料到就被你們抓到了……”


    說完他又垂下頭,向著兩邊輕輕搖晃著,嘴裏輕聲念叨著什麽,漸漸地聲音大起來,“對對對,一定是那個人,一定是那個人殺的……”


    “哪個人?”屋內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眾人都向著他走近了幾步。


    “一個黑衣人,我去挖其中一個屍體的時候發現他正離開,當時我也覺得奇怪,暫且先躲了起來,等他走遠了才動手。”


    “你看見他做了什麽?”


    “我到的時候,遠遠看見他在拍著那孩子墳堆上的土,然後就走開了,肯定是去挖她的眼睛的,對對……”啟年像是突然間想明白了從前一直沒想明白的事情,癲狂似的連連點頭,身上的濁臭隨著他的動作向四周散去。


    “什麽樣的黑衣人?”裴川眸中一閃,警覺地問道。


    “就是黑衣人啊……”啟年一臉疑惑地看著他,眨巴著眼睛,他的眼皮是臉上唯一沒有長癩瘡的地方。


    “還裝什麽裝?”大劉又用劍套敲了下他的頭,大聲喝道,“我們世子爺是問你那黑衣人有什麽特征!”


    這還真是冤枉了他,他隻是在裴川麵前自然而然地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噢、噢,”他躲避著那兩道犀利的目光,竭力快速地想著,“一身黑衣還蒙著麵,腿是瘸的……”


    說了半天終於說了點有價值的東西,眾人都有些小小的雀躍,“哪條腿是瘸的?”林秋寒趕忙問。


    啟年皺著眉,下意識地摸著自己的左腿,還比劃著,“他是這樣的……是左腿!”


    室內的氣氛稍稍鬆動了些,忙了這大半夜總算沒白忙,卻見裴川依舊穩穩地蹲在啟年麵前,對他身上散發出來的臭味聞若未聞。“那麽,你為什麽要煉血嬰蠱?”他問。


    “我……要報仇。”啟年弱弱地開口,“仇”這個字從他的嘴裏說出來,沒有一絲力道。


    “向誰報仇?”裴川又問。


    那個頹敗的巫師難得地抬起頭來,但也隻是匆匆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去,“他們。”


    他心中似乎已經有了答案,收回那般銳利得可擊穿人心的眼神,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忽然就站起身,停在林秋寒身邊,“天一亮就帶上他去找陸鄉司。”說完就出了門。


    留下的眾人顯然都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他們是誰?”小六自啟年身後繞到他麵前,很是好奇地問。


    “他們……他們說我是災星,他們拿石頭砸我,他們把我趕出寨子,他們不給我看病,他們……”說著說著,他突然就小聲地啜泣起來。


    他恨他們,他也怕他們……


    早間,崔琰在窗外鳥兒嘰嘰喳喳的吵鬧聲中醒來,才知道自己睡了不短的時間。她是慣於早起的,最近卻總有種睡不夠的感覺,可能是因為體內那個未名蠱的緣故吧,她不想去想,起身來至院內。


    桑玉正在院內晾曬衣物,見了她趕忙迎上來,她這才知道除了白蘇外大家都在天還微亮的時候就出去了。


    “裴掌櫃特地叮囑要讓你多睡會兒,”桑玉笑道,“琰姐姐,他待你可真好!你們什麽時候成親?”


    崔琰沒有答話,隻是低下頭,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意,像是不好意思。


    “師妹。”白蘇站在她身後,背著一個竹簍,像是要出門。


    “師兄要出去?”


    白蘇點頭,這冬日裏,他依舊一襲白衣,雖是粗布,他卻穿出了清逸的感覺。“還有幾種藥草沒有找到,趁今日有空,不妨去看看。”


    “那師兄等我片刻,我隨你一同去。”這樣的機會她怎可放過。


    白蘇遲疑了片刻,“你可行?”


    她微微笑了下,即刻便去準備,他知她是拿定了主意,就不再多說。


    “琰姐姐……”桑玉聽說他們要出去,像是很高興,連忙跟著她進了屋。


    她見桑玉總是圍在身邊,幾次像是欲言又止的樣子,便以為她也想跟著一起出門,“這個時候你還不能露麵。”她勸慰著。


    桑玉眨巴著眼點點頭,“我知道,我隻是想請姐姐幫我一個忙。”


    “何事?”


    “姐姐回來的時候能否順道替我送個信?”她撲閃著眼,一臉期待地看著她。


    “給誰?”


    她忽然羞赧地低下頭,“阿布,他就住在離這裏不遠的深穀寨,房子蓋得最高的那家就是。”


    看著麵前這個一臉嬌羞的小姑娘,崔琰心中了然,“那我見了他要說什麽呢?”


    “就告訴他我很好就行了,我怕他擔心。”


    崔琰應下了這個請求,剛要走,卻又被她一把抓住,“姐姐能不讓別人知道嗎?”


    崔琰順著她的眼神看向白蘇,心中便有了數,她這般小心謹慎,這段感情怕是走得不容易。“放心。”她拍了拍她的手道。


    當一群收藥人將一個邋遢汙濁的巫師押至陸鄉司麵前時,他雖驚訝卻也還是不明就裏,接下來當他親眼見著那一具具小小屍體的時候,他身子癱軟得幾乎要從圈椅裏滑下地。


    這些嬰兒雖然出生當日便死亡,但也是在他這報備登記過的,萬萬不曾想到竟是被人殺害,且還被剜去了眼睛。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這群收藥人竟是官家人,南臨世子與南臨知府竟親自到了這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地方。


    他震驚,也害怕,怕自己鄉司的帽子保不住了。


    “陸鄉司,這次在你的地盤上出了如此惡劣的凶殺案,你竟毫不知情,這恐怕說不過去吧?”林秋寒冷著臉,擺足了上司大人的架子。


    陸鄉司連連點頭,“是在下失職,在下願意接受任何處罰,可是……”他歎著氣,似乎有很大的難處,“各位大人們在這也住了幾日了,想必也了解了在南夷,朝廷雖然設立了鄉司一職,可大小事務都是大祭司一人說了算,就連家長理短的糾紛也要由他占卜調停,我……也隻是個擺設而已。”


    “他為什麽會有這麽大權力?”邢鳴想起那日要將桑玉祭神的事來,心中甚是不平,便開口問。


    “沒辦法,這裏的百姓信五神,他是大祭司,自然就有了替神行使使命的話語權。不過以前的祭司都還有所顧忌,並不專權,隻管教務,政務依舊由鄉司所管轄,可是自從現任大祭司繼任祭司以來,便慢慢連該鄉司所管的事都要染指。唉……”陸鄉司歎道,“大人,是卑職無能。”


    “若本官沒記錯,陸鄉司是五年前調任至這裏的。你可知這個大祭司是什麽來頭?”林秋寒問,雖然來之前做了些功課,可對這個大祭司的來頭所知甚少。


    “回大人,本官到任時這個大祭司已經做了兩年的大祭司了,按理,大祭司的選拔任命都要詳細地報鄉司所備案並建檔,可是鄉司所並沒有這個大祭司的詳細資料,卷宗上隻簡單記載了上任大祭司突然暴斃後就由他接替大祭司一職。”陸鄉司心中不平,正是他遲了兩年才來這裏,所以事事被那大祭司壓著,事事都落下塵。


    “暴斃?”林秋寒看向裴川,顯然他對這兩個字眼也很警覺。


    “對,卷宗上就是這麽寫的,具體怎麽死的也不知道。”陸鄉司回稟道。


    林秋寒想了下,向他交待著,“你即刻將那大祭司的卷宗找出來,還有南夷所有寨子、人丁的籍冊,噢,包括那些巫師的。”


    說完看向裴川,隻見他麵無表情,正沉在自己的思緒中,便知他沒有其他補充的了,待陸鄉司領命退出,他又叫住他,“還有,這些女嬰家人的工作就由你來做了。”


    “大人放心,卑職一定不辱使命,將功折罪。”陸鄉司大聲保證道。


    相關事宜交接完畢,裴川便先其他人一步回了住所,進了院子就發現整個住所靜悄悄的,像是沒有人。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心下起疑,就算崔琰再累,也不會快要午時了還未起身。


    “裴掌櫃。”這時,桑玉從廚房出來,見了他臉上便露出怯怯的神色,雖然相處了有兩日了,可她還是怵他。


    “崔琰呢?”他問。


    “琰姐姐和白蘇大夫出去采藥了。”


    “什麽時候出去的?”不知為何,他突然有些不安。


    “已經有兩個時辰了吧。”桑玉估摸著。


    她明知道自己中了蠱,明知道有人想要對她不利,重活了一次,應該更愛惜自己才是,怎麽還不管不顧地到處亂跑?


    不安的情緒又強烈了些,他再也不能等下去,一個轉身便出了門,如風無影,留下未及反應過來的桑玉。


    此時,崔琰正從阿布家離開,趕著去和白蘇匯合,她因為桑玉的顧忌,隻讓他在深穀寨口等著,並未告訴他她進寨子做什麽。


    她隻顧低頭走著,心裏想的是那阿布的表現似乎有些奇怪,也許他對桑玉並非如她自己想的那般喜歡。方才她將桑玉無恙的消息告訴了他,他雖然也很高興,可也不見得有多高興,至少,若是愛人死裏逃生,絕不應該是這樣的反應。不然,當桑玉被人綁走的時候,他為什麽不去找她呢?現在,他知道了桑玉還活著,他為什麽還是不去找她呢?


    桑玉怕是要失望了,她想。


    她抬頭看了眼,快要到寨口了,便加緊了腳步。忽地,一個黑影越過她,在她前麵三尺的地方定住,看身量像是個女殺手,黑巾蒙麵,一雙充滿殺氣的眼正警覺地盯著她看。


    她心中咯噔了一下,此時正是午時,路上不見人影,就算有人也不見得會救她。


    她一步步後退,那人一步步逼近,這樣僵持了一會,隻見那人似乎急著動手了,一把抽出長劍指向她。


    她瞬間倒吸了口涼氣,胸口又開始隱隱作痛,那人的劍柄上竟刻著一朵藍蓮!她以為自己看錯了,便瞪大了眼睛再看,是的,她沒有看錯,就是一朵藍蓮,和上一世殺她的那人所持的劍柄上的藍蓮一模一樣!


    她認命地閉上眼,等著這把同樣刻著藍蓮的劍刺穿她的胸口……


    ☆、勢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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