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琰聽他說著,因為這些進展她並不知道,所以多問了兩句,他便向她講述了這兩日發生的事情。


    “昨夜,長寧查閱十一年前威武城瘟疫的卷宗,發現……”


    聞言,她突然心中一暖,長寧什麽也沒告訴她,自己卻已經在查當年她爹娘之事了。


    “發現什麽?”她回過神來問道。


    “發現啊,這死的五個人在當年都染過瘟疫,後來被救回來了。所以,長寧懷疑這五個人的死是不是和他們染過瘟疫有關。”


    “秋寒,”她突然放下手中的米糕,“你還記不記得他們五個人手腕上都有疤痕?”


    “是啊!”


    “你剛剛又說他們當年都同時染疫……”她沉吟著,神色逐漸凝重起來,“身體泛紅……秋寒,我記得從前迷亭師叔曾跟我們說過有一種煉毒的方法就是利用人的身體。”


    “啊?你是說烏金想要利用這幾個死侍煉出同當年瘟疫一樣的毒來?他們想再次製造一場瘟疫?”他瞬間警覺起來,“不知道他們煉出來沒有……”


    “他們手腕上的疤痕應該是被割開放血的,身上泛紅則是反複泡在毒液裏炮製毒藥造成的。”


    他起身,“若真是這樣,管他製沒製出來毒藥,我們都要做好防範。你是大夫,遇到這種事情應該怎麽做?”


    她想了下道:“第一,派人守好城中各處水源、水井;第二,吩咐城中各醫館、藥鋪,遇到可疑症狀的病人要即刻報告官府;第三,威武城中軍戶眾多,威武營中一定要格外注意,請庾信將軍派人在各營帳中熏艾草、撒上石灰。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這些,若烏金當真製出了毒藥又投了毒,我們隻能在有人發病了之後再做下一步應對,你看呢?”


    他點了點頭,即刻吩咐無回:“無回,快去請庾將軍和羅大人!”


    處在茫茫戈壁邊的威武城依舊熙熙攘攘,每日不斷有人湧入,也不斷有人離開。繁華場裏,人們依舊過著日複一日的生活,既沒有意識到危險的靠近,也沒有發現城中兩股勢力已經暗暗地較上了勁。


    悶熱潮濕的鐵匠鋪裏,高大威嚴的男子沉鬱地站著,下首立著幾個屬下,無一不是忐忑不安的。


    “你是說威武城已經知道了我們的計劃?”烏金頗為嚴厲地掃視著幾個人。


    幾個人膽怯地相互看著,不敢發聲,最終還是跛足匠人向前走了一步。“主上,按理他們應該不知道才是,不過近日來城中各處水井旁都有人暗中守著,我們根本無從下手,有一個兄弟一時不察在即將得手時被發現了,拚死才得以逃脫,毒藥才沒有落到他們手裏。”


    烏金握緊雙拳,在他們麵前踱著步,“裴川已經離開了威武城,究竟是誰在背後指揮這一切?”


    “主上,”跛足匠人身側的那人道,“據埋在威武營中的兄弟說,如今營中戒備森嚴,每天都要熏艾草、撒石灰,軍中士兵間都傳是南臨世子妃的主意,據說她是個醫術高超的大夫。”


    烏金頓住腳,揚著頭想了想,腦中現出那個清冷高貴的身影來。


    隻聽跛足匠人道:“主上,我也得到消息,如今南臨府的知府林秋寒也在威武城,裴川走了,便是他主持大局,也是個不容小覷的主。”


    烏金想也不想,惡狠狠地道:“管他是誰,隻要擋了我的道,通通都不能放過,你們找機會殺了他們兩個。”


    “是!”幾個人齊聲叫道。


    “那……主上,”跛足匠人道,“如今毒投不出去,我們該怎麽辦?”


    烏金露出一抹誌在必得的笑,眸中精光閃過,“這還不簡單,隨便抓幾個人過來,把毒用在他們身上,發病了再放回去,慢是慢了點,但也能夠讓他們忙上一陣子了。”


    裴川走了兩日,崔琰一直沒閑著,她一麵和林秋寒做好城中防範,一麵抽空和陳伯伯四處去搜羅藥材。這日下午,她因感疲累,便回軍衙歇息,剛走到門口,就聽得身後有人喊道:“世子妃小心!”


    她聽著像是無回的聲音,扭頭去看時,隻見無回正和一個黑衣人打在一起,那人力氣很大,招式既有力道又狠辣,動作卻不夠靈活,不過和無回對了十幾招便漸漸落入下風。


    她不禁往後退了幾步,又是一個想要她命的,她竟然還毫無知覺,多虧了無回。


    軍衙門口當值的侍衛也都趕過來,幾人護住她,幾人去幫無回的忙,那黑衣人見勢不好轉身就要跑,一隊侍衛便追上去。


    “多謝你,你沒事吧?”她問無回。


    “沒事,”無回有些拘謹,“世子妃放心,你身邊還有其他人呢,往後大可以放心出門。噢,對了,世子有消息回來了,他已經到了明州,這是他給你的信。”


    看著信封上熟悉的筆跡,她嘴角露出淺淺的笑意,連日來被忙碌按壓下去的思念瞬間就占滿了心間。


    恰林秋寒聞訊趕出來,見她好好的站在那裏,還依舊不放心地繞她轉著看了幾圈,“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他不停地念叨著,念叨完了才問無回,“是什麽人?”


    無回一邊收劍一邊道:“看他的招式像是個戎狄人。”


    “戎狄人……”秋寒朝遠處望了望,“他們究竟要幹什麽?”


    崔琰一進軍衙就回了房,迫切地打開那封平安信,看字跡可以猜出他寫信時很是倉促,除了報平安,他在信中還問她是不是有什麽方法向人下毒而毫無症狀。


    他……這是懷疑羅將軍的死?


    她不禁替他憂心起來,沒想到此去奔喪還節外生枝,這下不知要耽擱到何時才能回來。


    她微歎著繼續看下去,直到最後絲絲甜蜜爬上心頭,連帶臉頰都開始發燙。


    “孤館孤客伴孤月,思卿念卿卿知否?”


    她重複地念著這兩句話,似乎能感受到他湊到她耳邊對她軟語時的炙熱。


    她對著他的字跡愣了一會神,這才急急地鋪開信紙解答他的疑惑。


    又平靜地過了兩日,城中依舊沒有出現預料中的情況,縣令羅寧不禁有些懷疑年輕知府大人的決斷,如此興師動眾未免也太小題大做了。縱然如此,該做的事情他卻沒有鬆懈,畢竟這些事情又不需要他親自去做。


    此刻,他正苦惱該用什麽方式去討好林秋寒,他這兩日才總算知道這個麵若春風的知府大人其實深沉得很,表麵上一派親和,實際上同那南臨世子一樣叫人琢磨不透。


    “大人!”他的師爺急匆匆走進來,“方才有兩個醫館來報說發現有可疑症狀的病人,屬下對比發現這些病人的症狀頗為相似……”


    羅寧慌張地從圈椅上跳起來,打斷師爺的話問道:“一共幾個人?”


    “回大人,目前一共三個人,一個是城西的正興醫館,兩個是……”


    不等他說完,羅寧就一把抓過他手中的呈報向外跑去。


    羅寧一口氣跑到軍衙向林秋寒稟報了縣衙得到的消息,因為事先有了準備,所以大家並未見慌張。當即幾個人便一同去醫館查看了那三個病人,崔琰會同幾個醫者斷定確實是可傳染的病症。之後大家便回軍衙開始商議應對之策,就在他們剛到軍衙議事廳的時候,便接到稟報說醫館又接診了兩個相同病症的人,廳上的氣氛瞬間凝重了起來。


    ☆、威武困境


    “雖然現在被發現的隻有幾個人,但是那些沒有來醫館的還不知有多少!一夜之間就這麽多人發病,可見這病還很厲害!”羅寧滿麵焦急,顯然已經坐不住了,也是,威武城若是出了瘟疫這樣的大事,他肩上的擔子是最重的。


    “真是奇怪了,我們到處都守得好好的,怎麽就讓他們得手了?”庾信百思不得其解。


    “很簡單,”秋寒依舊一副自在的樣子,“投毒不成,隻需抓幾個人以身試毒,再把他們放出來就行了。”


    “啊?”庾信呆住,“這病這麽厲害,要是直接城中各處水源被他們直接投了毒,那後果真不堪設想。世子妃,還真多虧了你。”他由衷地歎道。


    “對對對,世子妃的先見之明真叫在下佩服。”羅寧趕忙附和道。


    秋寒雖然似笑非笑地掃了羅寧一眼,但也是真心佩服她,便朝著崔琰豎起了大拇指。


    她卻淡淡的,麵上絲毫沒有舒展,“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簡短的商議之後,縣衙和軍衙都按照秋寒和崔琰的意思同時行動起來。既然正興醫館是威武城最大的醫館,那麽他們就將此地作為集中收治病患的地方,還將城中幾位有名的大夫召集到這裏來。


    為了防止出現藥材短缺、多寡不均,甚至有人囤積居奇哄抬藥價的情況,秋寒讓羅寧統管了城中現有的藥材,是以除了醫館藥鋪,城中幾個大的藥商也都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自然願意聽從官府調遣。


    威武營就在城外不遠的地方,而威武城本就是個由軍事駐地發展起來的城鎮,大多數的將士在城中都有家有口,若是瘟疫由城中傳到軍營,那一旦戎狄真有心在這個時候攻城,那麽後果不堪設想。所以,庾信當即就下令所有將士一律不得進城,家中老幼自有縣衙去照料。


    自此,崔琰整日整夜待在正興醫館照料病患,而秋寒也是忙得沒空照應她,他曾勸說她安心待在軍衙,可是她怎麽肯?


    “你若是不小心染了瘟疫,長寧回來不得劈了我?”他還是不甘心地勸說道。


    “在你眼裏他就是這麽是非不明的人麽?”她一邊搗藥一邊道,不管何時,隻要一提到他、想到他,她的心裏便會湧過一陣暖流。


    他歎著氣,“他就是再是非分明、深明大義,可牽涉到你的時候,你說他能做到麽?啊?你摸著你自己的良心想一想,他能做到麽?你沒看見他臨走前把你托付給我的時候那個樣子……”


    她難得地笑了,他的輕快讓她一直緊繃的神經鬆動了不少。“我能請你件事麽?”


    “說。”


    “十一年前那場瘟疫的卷宗還在軍衙嗎?”


    “在啊。”


    “你能不能查查裏麵有沒有記載著藥方?若是有的話抄一份叫人送給我。”


    “沒問題!哎,那場瘟疫和如今的是有什麽相似之處?”


    她點頭,“有些相像,但也不盡相同,況且我想他們既然在煉毒的時候用到了曾經染疫之人的血,這其間定是有什麽關聯。”當年她爹娘製出的藥方她在匆忙中曾經看過一眼,可是那時太小又過了這麽多年,怎麽還會記得?


    “好咧!我即刻就去辦!”他起身就走,走沒多遠又折回來叮囑她,“你可千萬小心點!”


    她點點頭,剛剛低頭繼續手中的事情,突然想起了什麽,便趕忙叫住他,“我想起來,此時威武城中的情況大概並沒有達到戎狄人預期的那樣,我怕他們還會暗中作亂。謠言,這個時候最怕謠言,謠言會亂人心……”


    他笑了,她的想法同他不謀而合,“這我也想到了,你放心,我這就回去安排。走了。”


    “這裏你不要再來了。”她最後道。


    他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她的意思,不在意地撇嘴道:“如今我們還有這滿城的人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來不來都一樣。”


    就在威武城穩步應對初發的瘟疫之時,還是在那個不起眼的鐵匠鋪裏,滾熱的爐火旁,烏金咬著牙,臉上青筋暴起,顯然是憤怒到了極點。


    “怎麽他們什麽都比我們早了一步?”他忍了又忍才問下首站著的人。


    幾個黑衣人噤聲不語,卑微地躬身站著,任由額頭鬥大的汗珠滾落。


    “你方才說他們收治病人的醫館叫什麽?”他問最左首的那個人。


    “回主上,是正興醫館,就在城西。”那人回道。


    “誰在那裏?”他又問,如今他比較關心大夫們什麽時候能製出能解瘟疫的藥方。他最需要的,是時間。


    “南臨世子妃,崔琰。”


    又是她?他摸了摸唇角,不禁對這個女子起了興趣。堂堂世子妃,在這個時候不想著遠離是非之地保命,卻偏偏要同那些病患在一起,她就不怕麽?


    良久,他道:“威武城必須要亂。”


    “但憑主上吩咐!”幾個人壓低了嗓子齊聲道。


    星河燦爛,人世紛亂,亙古不變的天幕幽芒而宏遠,卻不能喚回碌碌世人荒涼虛無的心。


    深夜,裴川踏著月亮的清輝走在明州軍衙的小徑上,難得一個暑日的夜晚涼風習習,輕輕曳過他的衣角。


    他抬頭望著那輪圓月,不由地想起了小六成婚的那個夜晚,他和崔琰相伴著回家。因為她有些醉意,所以他帶她在路邊吃了碗桂花元宵。那時她說,他可以是任何人,獨獨不能是南臨世子。為了她這句話,他心中忐忑了好些日子……


    他失笑著輕輕搖了搖頭,不知今夜她睡得可安穩?


    想到這裏他不禁加快了步伐,他手裏還拽著她的信呢!


    進了客房,他快速撐開窗,好讓涼風吹進來,接著他小心翼翼將信函展開,抬頭“孤客”這個稱呼瞬間映入他眼簾。


    她竟稱他為“孤客”!片刻的開心之後他斂了笑繼續看下去,不出他所料,果然有更為隱秘的下毒方法。


    幾日前他馬不停蹄趕到明州,莫大的悲傷在見了羅將軍的遺體之後瞬間被疑惑與憤怒取代。他原本隻是隱隱的起疑,到了明州之後的所見所聞則讓他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


    他與羅將軍相交多年,對他的身體狀況自然是了解的,雖然時常會有刀劍傷,但是底子沒有問題,再說自最後見麵才沒幾個月,按理不會突發急病。


    這個疑問在見到羅將軍的遺容之後漸漸清晰了起來,雖然不能窺見遺體的全貌,但看臉色就能覺得不對勁。況且聽羅夫人說羅將軍是獨自在書房的時候發病的,被發現時已經去世了。若真是突發急病,必然會有動靜,怎麽門口的守衛一點聲響都沒聽見?那些守衛可是百裏挑一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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