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羨聽了這樣的話竟麵上竟毫無波瀾,隻是微微低下頭沉思著,這樣的反應自是讓他起疑。“父王已經猜到了?”他道。


    裴羨隨手拿起案上的一封密函遞給他,在他還沒打開的時候就開口道:“這是明州來的消息,羅戰在死前幾個月曾經和端王身邊的親信有過多次接觸。”


    “端王……”他念叨著,腦中閃了一會才冒出這個素來沒什麽存在感的閑散王爺。


    “我知道端王曾於羅兄有大恩,所以我猜他想以此拉攏羅兄,但是以我對羅兄的了解,他斷然不會做出背主謀逆之事。大概端王拉攏不成,又怕他泄露自己的秘密,便對他痛下殺手。”


    裴川合上信函,上一世,這位王爺庸庸碌碌過了一生,所以自己對這個人並沒太多印象。腦中搜羅了半日,才猛然想起一件事情,上一世,有一段時間,朝中似乎流傳著先太皇太後薨逝前念先帝子嗣少又年幼而想讓先帝禪位端王的傳言。當時陛下也聽說了這個傳言,不過一笑置之,並未追究。


    他隨即將這件事告訴裴羨,裴羨沉吟道:“若他真有這個心,自然是要先得到軍中之人的援手,不過如今看來,起兵謀反這條路怕是行不通。”


    真是自不量力!他不禁在心中冷哼。


    “剩下的就隻有逼宮這一條道了。”他想起了烏金的話,“北境屯兵最多,最讓他顧慮,所以他讓戎狄人在這裏製造了一場瘟疫,想要造成混亂,甚至想要讓軍中染疫,好為他在京中的行動爭取時間。”


    “沒想到他和戎狄人也有勾結……”


    “他自然不能左右戎狄的局勢,奴氐看上的不過是他富可敵國的家底子罷了。”


    父子二人當即商定了應對之法,裴川去京城,裴羨則依舊坐鎮北境,以做好隨時舉兵勤王的準備。


    早在瘟疫發生之初,林秋寒就向朝廷遞了折子稟報了這裏的疫情,現在事態平息了,按理也要上奏,但是裴川卻讓他延緩上奏,封鎖消息。他向來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子,知道京城可能醞釀著一場災禍之後,便堅持要和裴川一起進京。


    裴川告訴崔琰這件事的時候,不過三言兩語,卻聽得她心驚肉跳,當然,他略去了要向憫國公尋仇這件事,準備回來再告訴她。


    就這樣,裴川、崔琰和林秋寒等人趁著夜色,悄悄地出了威武城,他們一路向南,裴川先將崔琰送回南臨府,林秋寒則帶著無回他們直奔京城。


    雖然裴川繞道南臨府,但也不過隻比林秋寒他們晚了一天到京城。他們在一家普通的客棧落了腳,在他到之前,其他人已經利用一天的時間摸到了些情況。


    “唉,我已經幾年沒回家了,古有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今有我林秋寒,昨天一天門口過了四次,愣是瞧都沒瞧一眼。哈……”秋寒沒個正行地半躺在椅子上,晃悠著長腿道。


    “屋子裏有想見的人才叫家,沒有奔頭的家能叫家?”裴川譏誚著道。


    “哎——”秋寒跳起來,“那不對,雖然沒有想見的人但是有回憶啊,比如,我和你……”他瞪著桃花眼,笑嘻嘻湊到裴川麵前道。


    裴川甚是嫌棄地將頭往後仰去,“說吧,什麽情況?”


    秋寒瞬間像變了個人似的,正色道:“果然是暗流湧動啊!端王府戒備森嚴,不過我和無回還是潛進去了,你猜昨夜他見了誰?”


    “張鶴年?”裴川淡然道。


    秋寒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如何知道的?”


    “他要逼宮,外圍沒有一點接應也不行,禦林軍如今由陛下親自掌管著,撇開禦林軍,他能爭取的也就剩下禁軍了。禦林軍又遠在京畿之外,等到他成了事,就算趕來也不頂事了。”


    秋寒一臉不服氣,緊接著問道:“那你知道禁軍統領張鶴年為什麽會和那個平平無奇的端王聯手嗎?這可是滅九族的大罪!”


    見他搖頭,秋寒這才滿意地笑了,“我們查到張鶴年唯一的兒子三個月前突然死了,還是被人打死的,你知道他是被誰打死的麽?”


    “憫國公的孫子?”


    “你又知道。”秋寒又拉下臉,“不過這也很好猜哈,那孫子在京城隻手遮天,整日遊手好閑不說,還惹是生非,遲早要出事。在這世上他最怕的大概就是你了,哈哈……說正事,兩個人就因為誰的馬車先走的問題打了起來,張鶴年的兒子當天回家就死了。憫國公硬是讓一樁刑案變成了意外的病死事件,你說張鶴年能不跟他拚命嗎?”


    “說起來,這張鶴年還是憫國公一手扶植起來的,如今竟反目了。他這是將對憫國公的恨牽連到了陛下的頭上,其實也有對憫國公把持朝政的不滿。”他繼續道。


    裴川凝思不語,隻是輕輕轉動著手中的瓷杯,不知道在想什麽。


    良久,他才開口道:“秋寒,張鶴年的兒子當真是被憫國公的孫子打死的?”


    “你……什麽意思?”


    “那孫子雖然肥胖,但是身子虛浮無力,張鶴年的兒子卻跟著他爹練過,這麽輕易就被打死了?”


    “你是說……那孫子被人設計了?”秋寒沉吟道,突然間眼前一亮,“端王!是端王!”


    “是不是他,查了就知道了。”


    秋寒尚未離京時交際廣泛,從刑部調出一本卷宗不在話下,再說他到底當了幾年知府,要找出案件的破綻也並非難事。不過兩日,他就將這件事徹查清楚。


    “也難怪張鶴年要跟憫國公翻臉,他欺人太甚。當時仵作查驗時就提出了疑問,張大公子的死似乎並非被打所致,但是你猜怎麽著?憫國公擔心事情鬧大讓陛下知曉,原本陛下就有意冷落他,還漸漸削了他好些權,他怕陛下再用這件事那他開刀,所以強行命令刑部將張大公子的死認定為急病發作。他諒張鶴年這些年在他麵前唯唯諾諾,不敢吭聲,而且手中還握著張鶴年的一些把柄,便不把他當回事,哪裏曉得他這樣徹底激怒了張鶴年。唉,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不是?何況是個喪子的父親。”秋寒告訴他查到了情況。


    “那張鶴年的兒子究竟是怎麽死的?”裴川問,他更關心的,是端王在這件事情裏起的作用。


    “被毒死的唄!也算我運氣好,那仵作我認識,他在這件事還未結束的時候就離職躲了起來,不過被我找到了。他說張大公子更像是被毒死的,不過究竟是不是他也不能確定。噢,他還說他在屍體的後頸處發現一個小小的針眼,叫什麽啞什麽穴……”


    “啞門穴。”裴川心內一動,接口道。


    “對對對,你怎麽知道的?”


    裴川便將羅戰的死因告訴了秋寒,這讓他大為驚駭,不由地叫出聲來:“羅戰將軍竟然也是被端王害了的?為什麽?”


    “我和父王猜測是因為他本想拉攏羅將軍,但是被拒絕了,他怕羅將軍泄露他的陰謀,便毒殺了羅將軍。”


    秋寒點頭,轉念一想便道:“合著這刑部被憫國公所迫隻是個幌子,背後其實是端王操控的?”


    裴川點了點頭,沉毅的麵龐添了幾分冷峻之色。


    “現在我們該怎麽辦?總不能直接進宮向陛下稟告吧?”秋寒不無擔憂地問。


    雖然他們知道了端王的圖謀,可一切都還沒擺在台麵上,他們手中也沒有過硬的證據,若是此時揭穿,那麽弄不好就會被端王反咬一口,甚至憫國公都要來踹上一腳。


    現在的關鍵就是張鶴年了……


    “讓無回把那下毒之人找出來,他一連出手了兩次,應該不難找。”裴川道,接著他起身走向門邊,向著遠方眺望了一會,方道,“秋寒,我要你去做一件事。”


    “何事?”


    “在刑部散播一個謠言,就說憫國公調閱了張公子案件的卷宗,準備重審此案。”


    “目的何在?”秋寒疑惑地問。


    “端王要逼宮,憫國公是最大的阻礙,他雖然逐漸失勢,但是根基還在,所以他一定會在起事前殺了憫國公。”裴川緩緩地道。


    “這跟你讓我去散播謠言有何關係?”


    “端王這個時候就如驚弓之鳥,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讓他起疑,這個謠言的目的就是讓他懷疑憫國公已經得到了他將要謀反的消息,那樣……”


    “那樣他就會即刻動手,我們也好抓個現行指認他!”秋寒拍手笑道,“好一個引蛇出洞。”


    “還有,”裴川頓了下,毫不避諱地向他道出了自己的另一個目的,“我是要送他一程,為阿琰的爹娘報仇。”


    天道有常,四時不亂,當人們還眼巴巴數著炎熱的伏天還剩下多少的時候,節氣的陣腳已然過了立秋。這個節氣的到來並未給人們帶來多少感官上的改變,天氣依然熱得叫人無望,太陽落山前都隻想在陰涼處待著。


    這日晌午時分,街上行人寥寥,憫國公府華貴的大門忽然開了,這位年邁體健的朝中重臣在眾人的簇擁下上了馬車,一行人緩緩地走在空曠的長街上。


    沒走多遠,十幾個訓練有素的黑衣人從天而降,從四麵將車馬隊圍住。除了幾個府兵臨危不亂做好了迎敵的準備外,家丁們都已經抖如篩糠。


    “嘶——”馬兒也像是受了驚嚇,竭力嘶吼著。


    “怎麽回事?”憫國公皺著眉掀開車廂簾,看到外麵的架勢不禁急忙跳下馬車,躲在府兵身後。


    那些黑衣人見了正主,即刻就開始了進攻,場麵登時混亂了起來。


    不遠處的屋頂之上,裴川冷眼看著下麵的一切。隔了一世,這是他重生以來第一次見憫國公,再次見到這個鬥了一世的死敵,他心中不禁生出無限感慨。看來,他所厭倦的爭鬥不會再伴隨他了……


    不過一會,他就親眼看見一個黑衣人將利劍刺入憫國公的胸口。“動手。”他淡淡地向著身邊隱藏的暗衛道。


    ☆、一世長寧


    不用想也知道,憫國公的死在京城掀起了多大的波瀾,年輕的皇帝雖然同外祖在政見上有不合,但是心中仍然感念他的輔佐幫襯,是以在禮法的範圍內給了他最高規格的葬禮,還親自給他守了一夜的靈。


    自此,憫國公府人來人往,無論是敵是友,都來憑吊一番,靈前灑淚的同時也在憂心自己往後的命運。


    禁軍統領張鶴年自得到憫國公當街遇刺身亡的消息後絲毫不掩飾自己高興的心情。憫國公死了,要收拾他那孫子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想到早逝的獨子,他的心中便毫無輕鬆可言,莫大的悲哀刹那間就將他淹沒。


    “張大統領。”


    他正坐在書案旁,頹然地用手撐著頭,心裏惴惴的,對著端王剛剛差人送來的密函出神,忽然聽見有人喚他,手臂猛地一鬆,差點磕了下巴。


    他定睛一看來人,驚愕萬分,“裴世子?你是如何進來的?”


    裴川沒有答話,隻是隨意地掃了一眼他麵前的密函,“怎麽?端王說什麽時候動手?”


    他猛地抬頭,像是看著一個噬人鬼怪一般盯著裴川,手下意識地擋住那封密函。本就是心中有鬼的人,又突然被人揭穿,心中的驚濤駭浪自不必說,但是他依舊強作鎮定地道:“世子說什麽?張某聽不懂。”


    裴川看了他一眼,便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氣定神閑地道:“人的選擇不過一念之間,一念就可以讓人墮入萬劫不複的深淵,隻是,若是孑然一身也就罷了,卻往往要賠上幾十條甚至上千條無辜之人的命。”


    “你我都是帶兵之人,自然明白那些將士們死心塌地地跟著我們,我們是要為他們負責任的。他們所求無非是能夠和家人後會有期,所以我們做的每一個決定都必須慎之又慎,要擔得起兄弟們的信任。”


    張鶴年本就對與端王共同舉事存有疑慮,如今聽裴川這麽一說就更加動搖起來,這樣的猶疑在麵上也顯露出來。


    “若我所猜不錯,你無非是對憫國公不滿,特別是令公子的事情……”


    張鶴年悲從心來,斑白的兩鬢更添頹然之氣,“既然裴世子都知道了,直接向陛下告發就是,何必多此一舉來質問我?”


    “我不為你,為你身後那幾千將士,想為他們求一線生機。”裴川神色嚴厲地盯著他,接著道,“難道張大統領就不想知道令公子死亡的真相?”


    “你說什麽?”張鶴年灰敗的眼眸登時亮了起來,“你知道什麽?”他急切地向裴川走近幾步。


    裴川抽出一張紙遞給他,“這是仵作最先出具的驗屍記錄,後來被刑部壓下。上麵明明白白寫著在令公子後頸啞門穴處發現一個針眼。”


    他蒼老的手顫抖著,吃力地眯著眼將這張紙看了一遍又一遍,“這能說明什麽?”


    “你知道羅戰將軍是怎麽死的嗎?”


    “羅戰?”


    “羅戰的死因與令公子一樣,被人用銀針在啞門穴處下毒。這下毒之人就是端王身邊的貼身侍衛,我想張大統領一定見過此人,也曾聽說過他的手段。”


    張鶴年一個踉蹌幾乎要跌倒,他勉強站直身子,走到桌邊,“怎麽可能?”


    “那侍衛就在門外,張大統領若還不信,將他帶進來問就是了。”


    張鶴年一掌拍在端王送來的密函上,怒不可遏地道:“端王……好你個端王爺!”


    片刻之後,他平複心緒,心灰意冷地向著裴川道:“世子想知道什麽?”


    ……


    第二日的朝堂上,在商議過憫國公出殯之事後,禦座一旁的太監剛要宣布散朝,禁軍大統領張鶴年便上前摘了頭盔向陛下認罪,並捧出與端王往來的書信密函,當場揭穿了他的陰謀。因為事先準備充分,該處置的人都被處置了,宮禁裏並未出什麽亂子,隻有端王的一小撮貼心侍衛負隅頑抗了一番,很快就被平定下來。高太後為此受了驚嚇,加上喪父之痛,大病了一場,自此安心在後宮養病,不再過問朝政。


    一波還未掀起大浪的暗流,就這麽無聲無息地被扼製了……


    秋風乍起,天空變得無比清透高遠,呈現出一種令人舒心的湛藍色。


    南臨府同濟堂內,崔琰剛剛接診過最後一個病人,醫館消閑下來,她便坐在案邊翻弄著醫書。從威武城回來已有近二十日,天氣漸漸轉涼,往常這個時候她已經在早晚加了外衫,今年卻因為有了身孕,內火特別旺,是以並不覺得冷,依舊是夏日的裝束。


    她覺得有些心神不寧,時不時地抬頭往外看,不知何時外麵秋雨淅淅,倒像是春雨般纏綿。


    她自然是知道自己怎麽了,前幾日接到裴川的信,說京城之事已了,寫信之時已經準備動身回來,算算時間也就這兩日應該就到南臨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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