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絮坐直身體,外套滑落在膝上,掉出一盒煙來,他隨手撿起放在桌上,向後倒入椅背,唇角帶著痞壞的弧度:“我不使喚他,難道使喚你?”


    女生撇撇嘴,沒說話。


    晚自習老師一般管的不嚴,要麽講題,要麽給他們自己做作業,顧輕舟遲到了幾分鍾才回來,他從後門進教室,然後坐到位置上,手裏拎著的煎包還是溫熱的,衣袖卻裹著涼風。


    他把煎包遞給江絮,然後擰開桌上的礦泉水瓶喝了一口,喘勻氣息道:“吃吧,一會兒涼了。”


    然後拔掉筆蓋,繼續做上午沒做完的題。


    江絮不知道為什麽,看了他一眼,可惜後者正在埋頭做題,並沒有察覺到他的視線。江絮撇撇嘴,自己吃自己的,生煎酥脆,咬開有汁水流出,肉香味在教室一角彌漫,讓人不自覺咽了咽口水。


    就連坐在講台上批卷的老劉都看了過來,他扶了扶眼鏡,見是江絮這個滾刀肉,連罵的心情都沒了,眼不見心不煩。


    江絮吃了一半,才想起來顧輕舟好像也沒吃,他用胳膊捅了捅他,然後用筷子夾起一個包子遞到他嘴邊,語氣說不上溫柔:“趕緊吃。”


    顧輕舟聞言,垂眸睨了眼遞到嘴邊的生煎包,然後張嘴順勢咬下來,腮幫子微微鼓起,有些像倉鼠,嚼了半天才咽下去。


    江絮捏著筷子,在某一個瞬間忽然微妙get到了顧輕舟其實也挺可愛的,見他把包子咽下去,又喂了他一個,就那麽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完了。


    江絮把塑料袋係好,然後隨手掛到桌子邊,吃飽喝足準備睡覺,顧輕舟心裏其實有點開心,但是並沒有表現出來,他見江絮又有躺倒的趨勢,伸手拉住了他:“我給你講幾道基礎題,聽完了你再睡。”


    江絮吃飽的時候心情好,聞言慢吞吞睜開眼,不鹹不淡的道:“隨便你。”


    顧輕舟有一本題冊,都是要給江絮做的題,他遞了一支筆給江絮,低聲道:“我看了c大去年的分數線,你衝一衝應該能上去,到時候我們一起考。”


    江絮覺得他有病,顧輕舟是一本的分數,無緣無故上什麽三本,腦子進水了都不帶這麽玩兒的,把筆蓋在桌上按了按,並不領情:“不用。”


    顧輕舟沒理他,隻是圈了一道簡單的題給他做:“你先寫,不會的問我。”


    顧輕舟就那麽看著他,眼中倒映著玻璃窗上的樹影,還有江絮的眉眼,蟬聲漸息時,晚風溫柔,兩個人就那麽安穩的坐在一起。


    江絮在桌子上戳了戳筆尖,開始算那些亂七八糟的題,有些他會做,有些他不會做,令人頭大,而顧輕舟總是能根據江絮的動筆速度和一些小動作來分辨出他是真的會寫還是假的會寫。


    晚自習很快就過去了,外間夜幕低垂,眾人呼朋喚友的往校門口走,江絮手裏拿著一個籃球轉來轉去,懶懶散散的和顧輕舟下樓。


    走出校門的時候,外麵聚了三三兩兩的小流氓,大宏晚上出來遛街,看見江絮過去打了個招呼:“哎,一起打球去唄。”


    江絮把籃球砸到他懷裏:“我打你個溜溜球,老子今天寫卷子都寫傻了。”


    大宏接住球,又扔了回去:“跟我一樣輟學算了,在裏麵能學個鳥啊,浪費時間。”


    江絮站在旁邊,聞言睨了他一眼,然後拉住江絮的手快步離開,而後者也沒看出有什麽不悅的情緒,隻單手插兜道:“走那麽快你趕著投胎啊?”


    顧輕舟聞言放慢了速度:“不是,我想起來家門口的流浪狗沒有喂。”


    江絮撇嘴道:“流浪狗有什麽好喂的,你有那閑錢,不如喂我呢。”


    世界上大概隻有江絮這個智障會把自己和流浪狗相提並論,顧輕舟忽而就笑了:“今天不是喂過你了麽,又餓了?”


    江絮說:“不餓。”


    他們的家不在同一條路,走到分叉口的時候,江絮拍著球轉身離開,卻被顧輕舟拉住了:“你送我回去。”


    江絮回頭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為什麽?”


    夜色暗沉,眾人都來來往往,沒有誰會注意到他們,顧輕舟抿了抿唇,說話帶著一種青澀的冷淡,提醒他道:“你是我男朋友。”


    江絮沒說話,他雖然答應了和顧輕舟在一起,但並沒有什麽責任感,以前怎麽活現在還是怎麽活,手中的籃球拋來拋去,不知掂了幾個來回,終於答應:“行吧。”


    顧輕舟聞言,眉眼鬆懈,並肩和他往家裏走去,路上偶爾會說些有的沒的:“江絮,你別聽大宏的話,讀書有用。”


    江絮隨口問道:“有什麽用?”


    顧輕舟望著前方的路,聲音低沉:“江絮,我們一起考出去,外麵還有比海城更大更遠的地方。”


    江絮沒說話,不知是應了還是沒應,走到顧輕舟家門口的小巷子時,他抬了抬下巴:“回家吧。”


    路燈的光芒微弱,照不亮什麽,連江絮的眉眼輪廓都有些模糊,顧輕舟沒動,似乎不太想讓他就這麽離開:“你就沒什麽話想和我說?”


    “有,”


    江絮說,“明天作業借我抄。”


    顧輕舟聞言無聲攥緊指尖,又鬆開,他不知道為什麽,毫無緣由的攥住江絮的肩膀,然後側身將他抵在了牆上,小巷的陰影半落下來,將他們完全籠住。


    江絮這輩子打死也沒想到自己還有被人壁咚的一天,他睨著顧輕舟,慢半拍的道:“……你幹嘛?”


    顧輕舟低聲問他:“江絮,除了借你抄作業,幫你跑腿,我對你來說還有別的用處嗎?”


    江絮想了想:“你要是不願意,分手也……”


    他話未說完,肩上忽然傳來一股大力,緊接著唇上猝不及防覆上一片溫熱,瞳孔瞬間放大——


    “啪嗒。”


    是籃球從手中掉落的聲音,軲轆滾向了遠處。


    顧輕舟這輩子第一次親別人,他親的那麽用力,那麽認真,帶著莽莽撞撞的青澀,江絮卻隻感覺痛,皺眉推開了他。


    第一次沒能推開,第二次才推開。


    顧輕舟踉蹌著後退,慘淡的路燈下,他眼中似乎帶著淚,狼狽得不像話。


    江絮眼瞼微顫,忽的靜默下來。


    二人許久都沒說話,最後顧輕舟動了動唇,卻說:“江絮,如果我是個女的就好了……”


    他可以光明正大的追他,喜歡他,然後和他在一起,不用每天藏著掖著,惶惶不可終日。


    而江絮會不會,也有那麽一點點的可能,會喜歡上他?


    夜色沉寂,月亮掩在雲層中,江絮不知道顧輕舟是什麽時候離開的,等回過神來的時候,麵前已經沒了人,他慢半拍的摸了摸自己的唇,有些刺痛,溫熱的觸感卻仍然在。


    這是他們的初吻,感覺卻並不美妙。


    第二天早上,江絮難得起了個大早,沒什麽原因,就是睡不著,他到學校的時候,班上沒有幾個人,有些在背書,有些在補作業,視線一掃,顧輕舟正坐在位置上寫題。


    聽說老劉想把他調去實驗班,但不知道為什麽,顧輕舟沒去,於是就隻能私下裏給他開小灶,寫一些拔高題。


    江絮生平第一次有些踟躕不定,在門口頓了幾秒才走向座位,他的桌子上放著一個麵包和一瓶牛奶,不用說肯定是顧輕舟買的。


    江絮完全不知道客氣為何物,順手拆開牛奶喝了一口,有心說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渾身都冒著別扭,顧輕舟停下筆,看了他一眼,然後從座位中間撿起一個籃球扔給了他:“你的籃球。”


    昨天不小心滾到巷子裏了。


    江絮把校服袖子挽到手肘,看起來清爽利落:“謝了。”


    顧輕舟沒說話,隻繼續寫自己的題,不知道是生氣還是沒生氣,江絮也沒有什麽去哄的概念,並不打擾他。


    早上的課是語文,老劉抱著卷子走進教室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臉色有些難看,視線掃過四周,重點在顧輕舟身上停頓了幾秒,這才道:“上課。”


    眾人起立問好,然後懶懶散散的坐下。


    老劉拍了拍麵前的厚厚一摞試卷:“這次考試成績,個別同學不是很理想,希望在接下來的日子裏能收收心,畢竟馬上就高考了。”


    此時誰也不知道,老劉這番話在指誰,直到試卷一張張發下來,眾人才驚訝的發現前三竟然沒有顧輕舟的影子。


    “怎麽回事?顧輕舟不一直考第一嗎?”


    “是不是考砸失手了?”


    “看看他掉了多少名吧。”


    然而試卷一張張發下來,成績一個個念出來,前十名沒有顧輕舟的影子,前二十名沒有顧輕舟的影子,前三十名也沒有顧輕舟的影子,就連江絮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江絮,上來拿卷子,還有顧輕舟。”


    後麵幾名,老劉都沒念分數,但有坐在前排的人眼尖瞥了眼,驚訝的發現顧輕舟分數居然就比江絮高兩三分,目瞪口呆覺得世界相當玄幻。


    顧輕舟本人倒是淡定異常,看了眼答題卡,然後塞進抽屜。


    江絮詫異問他:“你怎麽考的?”


    顧輕舟看了他一眼:“瞎考的。”


    他是種子選手,老劉就指望顧輕舟能考上一本替學校爭個光,沒想到正數第一直接變倒數第二,老劉心髒要是再差點,昨天就進醫院了。


    他端起茶缸子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水,怎麽也沒想明白顧輕舟是怎麽考成這樣的,眼角餘光瞥見江絮在底下竊竊私語的講話,頓時氣得七竅生煙:“江絮,你還有臉說話,你知不知道全班就兩個人沒及格?!”


    江絮躺著也中槍,聞言低咳了一聲,心想八成就是他和顧輕舟了。


    老劉拍了拍胸脯,然後對江絮豎起大拇指:“我這輩子從來沒這麽佩服過誰,江絮,你是第一個,全班四十多號人,你是怎麽做到一夕之間把第一名拽成倒數第二的?你是怎麽做到的?”


    全班人聞言哄堂大笑,江絮也差點笑出聲,覺得老劉氣得語無倫次的樣子怪逗的,他翹著二郎腿,仍是那幅滾刀肉的模樣,不痛不癢。


    老劉自覺沒意思,又嘮叨了幾句才開始講晚上放學的時候,他特意拿了一小摞招生冊來班上分發給大家,上麵都是一些大學的排名以及往年分數線。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老師能幫你們的就這麽多了,你們閑暇的時候可以去了解一下,看看自己的水平能上哪所大學,定好一個明確的目標,填誌願的時候也不至於糊裏糊塗。”


    老劉是禿頂,僅剩的頭發也冒了白茬,他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又重新帶上,掃過講台下那一張張青澀稚嫩的麵孔,頓了頓才道:“……孩子們,人生的路是自己選的,有時候選擇的機會隻有一次,不要走錯,也不要後悔。”


    他最後道:“老師希望你們,未來可期。”


    放學的時候,天從來都是黑的,晚風迎麵吹來,讓人心底多了幾分惆悵,顧輕舟和江絮站在馬路邊等綠燈,他打開招生冊看了看,指著上麵的c大問道:“我們一起考這裏好不好?”


    江絮對上他單純帶著希冀的目光,頓了頓,然後把他的指尖上移,指著a大道:“要考就考最好的。”


    顧輕舟沒說話。


    江絮的分數根本上不了a大。


    車流擁堵,綠燈遲遲難亮起,江絮站在路邊無聊,把那張薄薄的招生單折成了一張紙飛機,正專注著,耳畔忽然響起顧輕舟低低的聲音:“江絮,我們不要分開好不好?”


    他像一個孩子似的固執問道:“我們不要分開好不好?”


    江絮點頭:“嗯。”


    綠燈亮起,他拍了顧輕舟一下,掌心掠過他的發頂,短暫停留片刻,像是要落下去,但不知道為什麽卻收了回去,隻是提醒道:“綠燈了,走吧。”


    他們並肩穿過車流,兩邊的電子廣告牌依次亮起,閃著霓虹燈,江絮見不遠處有一個翻蓋垃圾桶,對著手中的紙飛機哈了口氣,然後嗖的扔遠,在半空中形成一道完美的拋物線,卻沒能落進裏麵,掉在了地上。


    江絮原本想去撿,卻見一個小屁孩顛顛跑來撿走了飛機,就收回了腳步,顧輕舟說:“江絮,以後我們要考同一所大學,進同一所公司,然後一起工作。”


    江絮騙他:“好。”


    顧輕舟看了他一眼:“我沒有開玩笑。”


    江絮笑了,學著他說話:“我沒有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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