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一眼已經足夠楊枝看清他的正臉。


    她愣了許久。


    這個人她看著莫名的眼熟,好像他們已經認識了很久很久,可她明明從來沒見過他。


    楊枝納悶,但又想不明白,她給自己倒了碗水,低頭欲飲,動作卻驀然停住了。


    她知道她為什麽覺得他眼熟了。


    那個人的眼睛和她的一模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隻有魔法能打敗魔法,隻有弟弟能打敗弟弟,我惡毒地笑了。


    第41章


    楊枝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她莫名地關注那個青年,忍不住地想去看他。


    是因為那雙眼睛?好像不止。


    她隱隱約約地覺得,這個人她若是錯過了, 會是一件無法言說的憾事。


    可是為什麽她會有這種感覺?她分明從來沒見過這個人。


    剛好那個青年帶著的一個護衛來他們這邊借打火石, 楊枝便趁機說:“大哥,你們那邊人多擁擠, 若是位置不夠圍著這個火堆坐也可以。”


    護衛對她感激地道了聲謝, 過一會兒果然坐到了他們這個火堆這裏,楊枝便趁著這個機會打聽黃衣青年的信息。護衛倒是挺大大咧咧的,竹筒倒豆子一般地把自己主家的身世全都說出來了。


    那位黃衣青年姓林, 叫林秀, 在江州和明州一帶做生意。他幼時曾遇到一場獸潮, 雖然逃了出來, 腿卻斷了,如果不是被一位姓林的遊醫救了, 隻怕早就死了。遊醫救下他後便收他為養子,把他養育長大。


    他很能幹, 雖然身患殘疾, 卻能在這種妖獸橫行的年代白手起家, 生意鋪得很廣,藥石布匹靈石符籙都有涉及, 算是富甲一方的大商賈。


    楊枝一句句地聽到耳中,越聽越覺得心跳變快。


    她著急地問:“你知不知道他跟著養父姓林前叫什麽?”


    護衛看她著急的神色,奇怪地看了她好幾眼:“叫什麽不太清楚,好像姓楊。老爺他自獸潮後便基本失去了幼時的記憶,我們知道的就更少了。”


    楊枝差點直接站起身去找黃衣青年,揪著他的衣領問個究竟。


    江州, 獸潮,姓楊,還有和她一模一樣的眼睛。一切的證據都指向他的身份。


    細細想來,當初她雖然給家人收殮了屍身,但那個時候,他們的肢體都已經被大火燒得糾結在一起,完全不成人形,她根本數不出來那團焦黑的東西裏到底有幾隻腳幾隻手。她隻以為弟弟也跟著死去了,但沒準,他逃了出來?


    楊枝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她想,她必須要弄明白他的真實身份,如果他真的是弟弟,她絕對不會再遺失他。


    她很想立刻上去問清楚,但轉念一想,不行,若是他沒有失去記憶,他們對一對過去的事情,真相立刻就出來了。但他失去了記憶,她這麽貿然地說自己可能是她姐姐,他不一定相信她是真的想認親,反而有可能懷疑她的意圖,他能把商號做得很大,不會是個她說什麽就信什麽的人。


    她需要細細打算,慢慢地探清他的身份。


    楊枝對著火堆,默默地想了很久,在火堆發出一聲細小的爆裂聲時,楊枝果斷地站起了身,轉身走到了林秀所在的火堆前。


    林秀看上去不太精神,有些疲憊地對著火堆,但見楊枝來了,還是禮貌地抬頭看她:“姑娘有何事?”


    楊枝細細地打量他,他的長相確實很俊秀,雖然不再是少年人,又是多年行商,但看人的時候眼神卻出人意料地溫潤,能夠想到他年紀小的時候一定是個乖巧善良的孩子。


    楊枝心裏一痛,不管他是不是她的弟弟,他因為妖獸家破人亡丟了條腿卻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雖然心裏有些難過,楊枝還在控製著臉上的表情,對他一抱拳:“我聽方才的護衛說你要去江州?”


    林秀點頭:“是的,姑娘的意思是?”


    楊枝:“我是修仙之人,此行的目的地也是江州,但不熟悉去那邊的道路,不知道可否和你同行,路上如果遇見妖獸,我可以幫著解決。”


    對現在的人來說,外出時能有一位修士跟著,安全度提升了不少,林秀還沒說話,他身邊的其他人就眼睛一亮:“老爺,是修士啊,答應她吧。”


    林秀沒有因為身邊人搶答而嗬斥他們,嘴角還浮現出一抹笑意,對著楊枝拱手:“如果姑娘不嫌棄我們腳程慢,那自然是求之不得。”


    和葉紅玉夫妻分別後,楊枝便跟著林秀一起朝家鄉走去,這一路上,楊枝一直想要弄明白他的身份,沒事就會明裏暗裏地詢問他的過往。


    可惜,確如當初的護衛所說,他是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屋裏楊枝問了什麽提起什麽,都無法勾起他一點兒觸動。她和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自己叫“楊枝”時,他也隻是笑笑,表示知道了。


    情形如此嚴峻,但楊枝也不是完全沒有頭緒,雖然已經過去很多年了,但她記得自己的弟弟的後背上有一個圓形的胎記,隻要林秀的後背能被她看一眼,她立刻就能辨認出他是不是自己弟弟。


    但是,林秀作為一個男子,她是女子,他絕不可能隨隨便便就讓她看到後背。


    她當然也想到了偷看,她一個修仙之人,在他沐浴的時候跳到屋頂掀開瓦片自然就能看了,雖然可能會看見不該看的畫麵,但她並無別的雜念,他又可能是她親弟弟,應該……沒什麽吧?


    可惜,她等了很久,居然都沒逮到一次他一個人沐浴的時候,他大概是長在北方的緣故,每次洗浴總是和護衛們一起去城鎮裏的湯池,她總不至於跑到男湯池那邊大大咧咧地偷看。


    若是被發現了,尷尬倒是小事,就算她法力通天,隻怕也立刻會被趕走,畢竟尋常人誰能留一個女流氓在身邊?


    楊枝為了這事,愁了很久,一直到了江州都沒找到答案。


    站在城門前,眼看著就要分開了,楊枝不得不厚著臉皮對林秀說:“我在江州沒有住址,能否叨擾一段時間?”


    林秀在這邊有座府邸,他和她說過一次。


    楊枝這話一出,其他的護衛眼神就不太對勁了,總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促狹味道,她知道,她這樣的窮追不舍實在惹人懷疑,若是不知其中真相,必然以為她對林秀有什麽想法。她沒法解釋,隻能裝作自己沒看見。


    所幸林秀的反應倒是很自然,他對著楊枝笑了笑:“居然被你先說出來了。這一路辛苦楊姑娘斬殺妖獸,這份恩情我記著,我剛剛還在想,你在這邊沒有住處,我那邊空房又有許多,不如邀請你到家裏住著,總比住客棧要舒服許多。而且——”


    楊枝問他:“而且什麽?”


    林秀不太好意思地說:“我看見楊枝姑娘總覺得很親切,好像是自己的姐姐,讓姐姐住在家裏當然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楊枝被他這句話說得呆了片刻,差點眼睛一熱流出淚來,她在心裏默默地祈禱,林秀一定要是她的弟弟,她的弟弟一定要活著。


    去了林府,林秀一瘸一拐地親自送楊枝來到一個院落裏,幫她推開門:“這就是你的房間,如果有需要的東西可以直接告訴我,或者吩咐侍女送來。”


    楊枝點頭,轉身擔憂地說:“你不用再送了,回去吧,這些日子在外麵行走實在累人,要多休息。”


    林秀對她一拱手:“好。”


    楊枝這就轉身進房間,雖然主人常年不在,但房間內打掃的很幹淨,她走到屋內,找到茶壺,準備給自己燒壺熱水喝,但手指還沒摸到茶壺,整個人僵在原地,震驚地看著桌上的東西。


    在一個瓷盤裏,幾個草編的蝴蝶蟋蟀正安靜地躺在那裏,看上去已經很舊了,原本碧綠的身軀已經枯黃無比,但眼睛那裏有一個紅印殷紅如初。


    不會錯,這是她編給弟弟的。


    天下的草編蝴蝶太多了,但隻有她曾經撿到一顆紅石頭,磨碎了加水給蝴蝶點眼睛。


    它們在這裏,所以,林秀一定是她弟弟!


    楊枝片刻都不能忍耐了,她放下茶壺,一把拿起其中一隻,破門而出,直直地朝院外衝。


    她沒有衝出去幾步就看見了林秀的身影。


    他正坐在一塊石頭上彎腰喘氣,看上去完全沒有剛剛的體麵和從容,一副疲憊至極的模樣,一雙手正在揉自己的腿。


    他聽見楊枝這邊的動靜,遠遠地回頭看她,居然還能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有什麽事情嗎?”


    楊枝握著手裏的東西,步子緩慢而堅決地走向他,在他麵前攤開手:“你還記不記得這是誰給你的?”


    林秀的眼中一片茫然:“不記得了,我隻記得我很小的時候一直隨時帶著它們,隻是後來長大了就弄丟了,原來在你的房間裏嗎?”


    他一直帶著它們。


    他雖然腿殘了,但還能長大,如今還能坐在她麵前對她笑。


    楊枝再也忍不住了,她也不管林秀有多麽驚愕,周圍路過的侍女護衛眼神多麽驚奇,她一把抱住了林秀,難過又高興,激動得流出淚:“這是我編給你的,我是你姐姐,親姐姐,我把你弄丟了,對不起!”


    林秀無措地被她抱著,隻能拍她後背:“楊枝姑娘,楊姑娘,呃,姐姐?你別急,慢慢說。”


    楊枝卻說不出話,她從來沒有一刻這麽愧疚,她一個人在山上折騰自己的事情,為了情愛輾轉反側,但她的弟弟卻一個人在人間掙紮,他走動都不方便,走到今日,比別人多受了多少罪?


    她擦了一把眼淚,握著林秀的胳膊,認認真真地說:“從此以後,我不會在丟下你,我會一直保護你,直到我們之間有一個人去世。”


    哭過之後,楊枝便原原本本地把自己所有的猜測和證據都說了出來,林秀一直都在聆聽她說話,臉上有過思索回憶的痕跡,但沒有絲毫的懷疑。


    大概隻用了一炷香的時間,楊枝結束了自己的述說,看向林秀。


    林秀的雙眼一直都在看著她,楊枝從那雙眼睛裏能看見她自己,好像也能看見他們的娘,他們姐弟二人的眼睛都生得像娘。


    片刻後,林秀朝著楊枝露出一個親近的笑:“姐姐,我原來叫什麽?”


    楊枝差點沒出息地又哭了出來:“楊青雨,過去你叫楊青雨。”


    相認後,他們並沒有聊太久,林秀雖然竭力地像裝的如常,但他的臉色確實看著不太好,楊枝不忍心拖著他說話,便做主把他送回去休息了。


    她一個人走出弟弟的房間時,隻覺得心情和剛下山時又有了不同,除了快意暢然,多了一份暖意。


    她想給他準備一份見麵禮,雖然已經同行了這麽久,但在那一路上,她隻是一個同行客,所說所做都不是以姐姐的身份。作為一個姐姐,她要送他什麽,以慰這些天的分離。


    送什麽呢?


    楊枝思索了很久,才下了決定,她問了侍女廚房在哪兒,而後就朝那裏走去了。


    傍晚時分,楊枝端著一個托盤來到了林秀的房門前,門內已經亮起了燭火,顯然他已經醒了。


    楊枝敲門:“弟弟,我能進去嗎?”


    門內的人沒有立刻回答她,楊枝稍等片刻,門居然開了,林秀直接給她開了門,眼睛亮亮地看著她:“姐姐,你來找我?”


    楊枝用下巴使用她端著的東西:“我做了些飯食給你,你睡了一下午,不知道用餐沒。”


    “沒有。”


    林秀說著,一把端過盤子,楊枝看他搖搖晃晃的步伐,把盤子又搶了回來。


    林秀看著自己的手,愣了一些,轉身笑著對她說:“姐姐,你覺得我殘疾了,怕我把盤子打翻嗎?”


    楊枝搖頭:“盤子打翻就翻了,我隻是不想讓你受累,我離你而去這麽多年,隻想多使點力氣照顧你。”


    林秀沒有再說話,慢慢地坐到了桌邊。


    楊枝坐在他身邊,對著盤子的東西說:“吃吧。”


    林秀點頭,拿起筷子,首先夾起來一個圓圓胖胖的兔子包,咬了一口。


    “味道怎麽樣?”


    “很好。”


    楊枝突然心酸了起來。


    為了這個兔子包,她下午折騰了很久,天氣還涼,麵劑發酵慢,她專門燒了熱水看著它,生怕它趕不上她和弟弟重逢後的第一頓飯。


    楊枝看著弟弟,緩緩地說:“那天,我帶了很多東西給你,其中就有這個兔子包。可是我沒能回去。”


    那天之後,他們分別了十幾年。


    “但我一直沒忘,我知道這個兔子包不是過去那個了,但是我還是想給你。我這麽多年沒能在你身邊,不知道你過的這麽艱辛,以後我會給你做更多的東西,一直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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