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滿意地看著自己製做的臨時書桌,指尖戳了戳已經飄到茶幾前的鬼,“阿擇。”


    “嗯?”


    先開口的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一個人太無聊了,你陪我寫祭文吧。”


    “好啊!”平緩的語調中,跳脫出幾絲雀躍。


    看完主家提供的資料,招平安在腦子裏將白話潤色成文言文,將墨囊吸滿後,提筆寫下:


    祭母文


    恭維


    慈母懿德 堪揚終生 純篤道義 持家處世鄉裏贊 妯娌和睦親疏


    ......


    她收起筆尖,偏頭看坐在一旁的阿擇,目光對上,會意地無聲一笑。


    又落筆:


    樣憶昔母親於當年歷盡艱辛之苦 蒙愉快於此日全憑母佑之功想 戴德之無窮 自酧恩之難已


    ......


    多了一位看客,卻比自己獨自行書時心裏更寧靜。


    第14章 三輪車的初體驗


    考完試後時間充裕一些,招平安熬了幾個通宵,寫好16份的祭文。


    清明節學校連帶周末一起放了三天假,她都打算好了,一天祭祖,一天清掃老宅,一天就攤著不動。


    可是天不遂人願。


    那天她買好祭祀用的物品,回家時發現家門口等著一個老人 ,頭發盤起來用布條包好,穿著灰黑色斜襟上衣,皮膚曬得黝黑,腰佝僂著。


    是常見的農村老人的裝扮。


    “姑娘,我問一下這是招平安師傅的家嗎?”老人手撐著膝蓋,吃力地喘著氣。


    招平安掏鑰匙開門,“是我家,有什麽事嗎?”


    老人顯得有些激動,矯健地一把撲上來鉗緊她手臂,“姑娘!姑娘!救救我們家阿月吧!”


    瘦弱的老人指節粗壯、顫抖,攥得招平安手臂生疼,阿擇見她不適要將老人的手拿開。


    招平安向他遞了個眼神,手覆上粗糙幹癟的手背,“阿奶,先別急,我們到裏麵說清楚,我才好知道該怎麽做。”


    女孩的手溫暖堅定,讓老人悶痛的心髒得了短暫的緩解,可當一想到自己苦命的女兒,她捶著胸口,下巴嘴唇因痛苦抽搐著。


    “我的阿月啊......那麽乖巧的孩子,為什麽落得這樣的一個下場......阿月!”


    老人最後話都沒能說成句,嗚嗚咽咽訴著對女兒的愧疚,自己的悔恨。


    招平安給老人倒了一杯茶,握住她的手,冷靜地說明:“我可以試試,但是我的術法沒到家,不保證能找到她。”


    老人怔怔止住哭腔,抹了把臉,鬆弛的眼皮搭在紅紅的眼尾上,抖著聲喊了一句“姑娘!”


    她走過幾個城鎮,找過許多大家,要不嫌錢少,要不嫌危險不肯去,隻有這個女娃兒什麽都不問就願意幫忙。


    但是......“姑娘,我沒有那麽多的錢......”老人微垂低眼睛,手卻越握越緊,生性老實的她不忍用欺騙去換取一點點希望。


    招平安無所謂地笑笑,“沒事,找到了再說吧。”


    “這......”蒼老的臉上驚愕,短瞬間再次淌下淚水。


    阿月最後的蹤跡是在一個山洞裏,一隻鞋,半個躺在血泊裏的下身,那個場景見過的人無不駭怕,所有人都不敢向前。


    那是她的女兒,她怎麽會害怕,收拾好殘身安置後,女婿家找了兩天便放棄再尋找的念頭,說建一個衣冠塚就行了。


    可她是母親,別人可以放棄,她不行!她不能讓自己的孩子成為孤魂野鬼,遊蕩三界外不能投胎轉生。


    老人離去前雙手合掌朝招平安拜了又拜,“姑娘,原諒我的私心,我也是沒有辦法了......”


    聽說曲樟鎮的招家,常常免費幫助別人,利是收得也低,這麽年輕的一個姑娘要冒著危險去找她已經遇害的女兒。


    她也於心不忍,可是......可是......


    招平安隻是說:“快些回去吧,準備準備,晚上去接阿月回家。”闔上門,沒有製止老人的動作。


    這樣能讓她心安的話,就隨她去吧。


    出事的地點在沙山鎮,不過不是招平安去過的大彎村,而是同樣毗鄰背靠大山的淺上村,地處窪勢,被群山環繞著,連地都開墾不出來,村裏人大多數在山上采草藥賣。


    那個山洞她也略有耳聞,有點邪門,常常會無緣無故出現泡爛的動物屍體,然後在短短時間消失得連屍骸都不剩,經常有人在那附近迷路,不停地原地打轉直到天亮才清醒。


    阿月當時估計也是迷了路,才不幸喪命。


    類似於鬼打牆的幻術,她應該應付得過去。


    不過夜裏招魂有風險,有時候可能招到的是別的東西。招平安把保命靈符都給拿上了,包括護身符。


    帶齊家夥事,她挎起布包,踏出一步又被擋住,往旁邊經過立即被堵住去路。


    她語氣有些無可奈何,“阿擇,我要出發了。”


    “我也去。”他一臉無可商量。


    “不安全啊!甩起符來我怕誤傷你。”招平安再一次解釋。


    阿擇態度強硬,“有的符對我沒用,傷了我也不怪你。”


    “可我會怪我自己。”招平安咬了咬唇,看著他。


    漿果唇瓣越來越紅。


    阿擇幹澀地動了下喉結,“你不想我去,我可以自己去,最初我就是在沙山鎮第一次見到你,那裏的路我還記得。”


    招平安被他的話堵得死死的,阿擇跟她生活這麽久以來,本事見長,由話說不流利到遇事剖析條條理理。


    “阿擇......”她軟了聲,抬起手想壓他發頂,“你在家乖乖的,我最遲明早......”


    她突然說不出話,微張著嘴驚詫地看著蒼白到沒有經絡青筋的手,扼住她的手腕。


    沒有力道,但她忘了掙脫。


    阿擇盯著她的唇瓣,固執地不看那雙水潤的眸子,“我比你還高了許多,我能抱得起你,我是個男人,不是三兩句話就能打發的孩子。”


    他的話讓招平安第一次明顯感到他逆反的情緒,是為什麽?


    “你......是因為我摸你頭發嗎?”


    班裏的男同學常說:頭可斷,血可流,發型不可亂,男人頭摸不得??


    阿擇眸色沉暗,仍是目不轉睛。


    不是因為這個啊~~


    他說男人......孩子......她確實偶爾對他像哄孩子那樣,所以不喜歡是嗎?傷了他男人的自尊心是嗎?


    誰能想象得到剛認識時,他話也不太會說,懵懵懂懂又純又奶,笑起來眼裏盛的全是光,哪像現在黑黝黝的眼眸子,竟有些讓她看不透了。


    “那這樣呢?”她握拳捶了一下他的胸口,“這種方式是不是比較男人?”


    阿擇的視線緊緊地黏在她嚅著的唇上,他抿直唇角,終是壓下.體內那股子不得勁,強製自己將目光放置別處,牽了她的手,“走吧,要不然時間趕不上了。”


    聽他這麽說,招平安看了眼手機,確實時間不早了。可是......為什麽此刻坐在三輪車上的是一人一鬼?


    相鄰的兩個鎮也就十幾公裏遠,三輪車是最常見的交通工具,便宜、便捷、隨招隨到。因為半下午了,乘客很少,車廂裏就她和阿擇。


    招平安還想說服對麵的阿擇,可人家端坐著望向外麵,一副清心寡欲不想理人的樣子。她提了幾口氣,氣上升到一半它就是變不成話。


    曲樟鎮的路還算好走,到了大彎村的地界,坎坎坷坷、搖搖晃晃就是她此刻的感覺,屁‘股都坐硬實了都。


    車廂氣氛有點冷,阿擇原本話就不多,這下就更跟個悶油瓶似的,招平安無趣地想著。


    “哐當”一聲響,三輪車半邊輪子好像飛了起來,她也被迅速拋高。


    安全帶這東西不可能出現在三輪車上,所以這緩衝之下她勢必會呈拋物線落地。


    招平安用僅存的融會貫通的物理知識,解釋了這一次意外。


    然而意料之外,實又情理之中。


    就在她半個身子往外衝的時候,一雙手從後圈住她的腰,猛地往裏收勢,她整個人驚魂未定地坐在一個沁冷的懷裏。


    剛剛嚇出了汗,貼著的涼意很好地放鬆了緊.窒的呼吸。招平安趴在阿擇肩頭,默默地喘勻氣。


    而阿擇僵直著魂體,慢慢收緊懷抱。


    這次的觸碰不同以往。


    少女軟乎的身體貼滿他整個胸口,玲瓏凹凸又溫暖,好溫暖......溫暖到魂體的細枝末梢裏。


    那種感覺好像是有什麽東西在他裏麵橫衝直撞,囂張至極,快要捅出窟窿來,他甚至覺得即使捅出個窟窿,那也是快樂並值得的。


    阿擇想,他是男鬼,所以這樣的異樣或許就是人類男人的氣喘籲籲。


    再貼近一點點......


    招平安緩了半天,怎麽感覺呼吸還越來越緊了,她動動身子,發覺是腰間箍緊的手在作祟。


    “阿擇,鬆開手!”


    阿擇兩耳不聞窗外事,沉浸在前所未有的感官衝擊中。


    她扭動身軀,睜不開如鐵的桎梏,真是給點陽光就燦爛,她發覺這鬼已經開始不聽話了。


    曲起食指和拇指,我捏!我捏!我捏捏捏!


    阿擇眼珠子動了動,神思終於回籠,“腫麽了......”因為臉被用力地掐著,他說話含混模糊。


    “鬆開我!”


    呼......終於能順暢呼吸了!


    招平安從他身上起來的時候,還不忘用力地掐了一把結實的手臂。因為阿擇和她在一起時大多用的是實體,所以才能偷襲成功。


    打打鬧鬧中沙山鎮就到了,招平安先跳下車,掏錢時候念了司機師傅一句,“大叔,駕駛技術要穩一些,剛剛我差點摔出去。”


    司機師傅嘿嘿尬笑,“姑娘,這路況不好,我以後一定仔細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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