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擇托住她身子,有點受不了,“你別挑撥我了,這小地方怎麽施展身手?”


    她牙癢癢地咬了一口不老實的舌尖,有點羞,“就你,才會、想這些有的沒的......”


    他貼過來,手指竄進衣服內,她的身體好暖。


    “難道......你不想嗎?”


    “不想!不想!”


    招平安晃著腦袋推開阿擇,他開懷地抱更緊,笑聲在小小的空間回蕩起。


    好久了,不曾聽過他這麽肆意的笑,她也不由跟著揚起唇角。


    以前總覺得人為的燈光不及曲樟鎮的星光,其實未必。隻要身邊是阿擇,再貧瘠的風景也有可喜之處。


    ——


    昨晚鬧了許久,招平安一覺睡到了大中午。室內開著暖風,她貓兒一樣懶懶地蜷在阿擇懷裏。


    又眯了一小會,外麵的敲門聲讓她不得不起來。穿好衣服開門,是昨天訂的那家飯店的餐食。


    付過錢,招平安問阿擇,“是你打的電話?”


    他撈起外套,替她披上,“嗯。現在許你放縱,以後要記得作息規律,三餐定時。”


    “好......”


    餐盒放在桌麵,招平安穿好衣服,讓他陪著坐一起,才開始吃飯。


    冬季日短,才五點過外麵就已是灰蒙蒙。吃過晚飯,他們去趕民俗文化節的夜場。


    人聲鼎沸的場景,很多畫麵在岑西都有跡可循。


    租民族衣服的棚子,嘰嘰喳喳選著衣服的女孩,外麵踢著石子等候的男孩,一排排的攤位,一群群過往的行人。


    “平安!平安!”


    待招平安回過神來,阿擇在遠遠的一處,不知道喚了多多少遍她的名字。


    他就站在陳列著蠟染布的攤位前,來來往往的人穿過他的身體,孤單到虛幻。他的笑容變成透明的霧,也無法淡去他的開心。


    嫌她走得慢,阿擇趕過來拉著到苗族的攤位,他指著那些古樸繁複的花樣,“你看,是不是和上次我們看到的一樣,終於找到了!”


    “你找這個做什麽?”


    招平安想摸摸布料,阿擇握住她徘徊的手觸上去。軟軟的,綿綿的,價格應該也不便宜。


    怕弄壞別人的東西,她要抽手,耳邊聽到他說:“口袋裏有我放的錢,我們做兩身裙子。”


    沉默著,她斂起哀傷的神色,聽他繼續計劃,“做一套長裙,一套短一些的,開春溫度上來了,你就能穿了......”


    “這錢......你打哪來的?”


    阿擇讓拿出錢去下定金,訂好款式商量好交貨的日期和地址。他掛著滿足的笑意,攜手一起走過熙攘。


    “掙的,要送你禮物,不會是來曆不明的錢。”


    這次文化節的歌舞互動是孔雀舞,婀娜多姿的輕靈舞姿引得大批人圍觀過來,水泄不通的擁堵比上次更嚴重。


    招平安艱難地跟在阿擇身後,踏著他為自己開拓的路。終於在擠出人潮後,他們會心一笑。


    這一次,沒有被衝散開。


    玩到淩晨他們才回賓館,出門前沒有關緊的水龍頭,一滴一滴淌得很慢的水,竟也蓄了滿滿的一洗池了。


    這數日也像指縫的風一樣,無知無覺地溜走。在定做的裙子送上門來時,招平安一陣唏噓恍惚。


    一直排斥的月末,到了。


    阿擇好像沒有她那樣的心緒,迫不及待地要她試穿新裙子。


    她穿上了,尺寸長短都剛剛好。他抱起自己在房裏轉圈,“我就說你穿上一定很好看,喜歡嗎?”


    “喜歡......”


    這一晚裏招平安不知道喊了多少次,這個驀然闖進她生命的名字。她喊著他應著,安撫不了胸口疾走奔逃的霍亂,反而像帶走了什麽,空了一塊。


    最後的北川市,原來是藏著岑西沒有完成的願望。連最後,他都在為著她做打算。


    阿擇真的太好了,也太苦了。偏偏高高在上的天意,聽不到他們卑微的乞求。


    第90章 三月的花沒開


    三月的第一天, 還好是個雨天,阿擇出行不會有那麽多限製。


    背好行李,抱上油紙傘, 招平安扯開窗簾看了眼外麵。外麵下著雨, 屋內的玻璃壁也因為溫差,化下許多水珠。


    一樣的, 即便在溫暖的環境,也避不開洪水猛獸的現實。


    歸途,隻是從省內的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不遠, 卻猶如間隔了半生。


    去時心態也不見得多輕,回時被一塊巨石壓得, 招平安每隔一會就要深深地呼吸進, 延續思維的氧氣。


    他們不知道, 自那天他們走後,曲樟鎮的天空像缺了口子,崩漏地下了整整一周的雨,早春的花頭都夭折在泥土裏。


    不知道還有多少的幸存者, 它們會避開自然和人, 偷偷盛放吧。


    今年春天的三月,也許看不到花開了。


    超度的儀式在兩天後, 招平安沒有心思準備需要的東西, 就懇請老爺子去置辦。


    阿擇看著物什一樣樣備齊,在夜裏也不再擔心冷到她。相偎著, 隻求這些記憶能刻進骨血裏,經奈何過忘川,帶著它們在輪回中尋覓。


    暴雨過後, 纏連了幾日的陰霾天終於消失。


    在那個豔霞漫天的傍晚,沉壓壓的紅雲落在招平安的眼裏,卻成了一世界的灰暗。


    設壇,淨身,誦經......


    日落西山,引渡者就從那個方向而來。


    阿擇穿的是靛青色的衣服,是招平安送予他的。


    他望著火盆裏的跳躍的火苗,突然說起一件事,“平安,那張照片就燒給我吧。”


    既然要走了,就不應該留下讓她觸景傷情。


    那個方向沒有任何動靜,招平安手心汗得潮濕,她謊稱,“已經不見了。”


    阿擇歎氣,她說話很少會不看著自己,怎麽不懂是在撒謊。


    “今年的天氣跟往常不太一樣,我還記得剛飄進山裏,也是這個時節,那裏已經開了好多的花兒,很漂亮。”


    因為腳步被絆住,所以留下了,所以才有了第一次相遇。


    他想讓她有個念想,好好地活下去,“平安,以後的每年,你來墓前告訴我,那一年的風景是什麽樣的,好嗎?”


    招平安不應,也沒有任何動作,沉默地低著頭,好像在觀賞她那小小一團可憐的影子。


    阿擇前去抱住她,最後一次撫摸柔軟的發絲,“很早就決定的事,這會怎麽倔上了?轉世是新生,沒什麽不好的,平安......”


    她在他懷裏,終於不再忍聲,啜泣起來。可是!可是......


    怏怏眾生中,數十億人,下輩子可能那麽容易就求得來。什麽都沒有了,一別她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靜謐的夜空中,夜梟聲聲在催了。


    招平安驚恐地抬頭,望著那邊方向,滾滾的黑暗下一刻就要將她擁有的全部吞噬。


    她怕得渾身不住地顫抖。


    阿擇心疼死了,將人壓入懷中,哽咽著聲求,“別看,閉上眼睛,難過一下,很快就會好了。”


    “我要看!”她突地大叫一聲,抽抽噎噎地含著哭聲,“來的時候,沒有好好地接你,就......就讓我,送你走......”


    “平安......”阿擇努力不讓快要殺死他的悲痛支配,語調仿佛還是像從前那樣輕柔,安慰著她。


    “沒事的,你就當這一切是一個會醒來的夢,明天就好了......你要好好的,一定會好的......”


    做不到......可她做不到!


    初春有了些許回暖的跡象,此刻院子裏冷風乍起,一股凜冽的氣息悄然混進情侶死別的噩耗,再次警醒。


    招平安隻覺得好冷好冷,她下意識想抱住什麽取暖,撰著一點點衣角的手始終舍不得鬆開。


    引渡者來引路了。


    阿擇不讓她去看西邊,從後擁抱山川河海的溫柔,“平安,人生的路還很長,別回頭,一直往前看,不要回頭......你看天上,即使沒有暖陽,還有溫柔的月光在迎著你,星星眨著眼,它們和我一樣,最愛看你笑,答應我好嗎?好好地活下去,最愛你了......”


    原來眼淚流多了,喉嚨會幹疼到每呼吸一次,就跟用倒刺舔過一般。招平安唯有拚命點頭,她怎麽能不答應,他最後的請求。


    攏住自己的力道由緊變鬆,再到慢慢比微塵還了無痕跡,最後連他獨有的氣息都消失了。


    她抱住腿,將自己極力縮在牆角。


    突然不知道從哪竄出來的遊魂,在這個大半夜蹲地上的女孩麵前,惡趣地扮慘死狀,知道人類看不見自己,過把幹癮後就飄走了。


    招平安眼珠緩緩移動,望著重歸陌生的這一切。明明是比老宅還小的院子,為什麽會感覺這裏好空曠,好冷。


    她又是一個人了,就跟從前一樣。


    可是啊,不一樣了。


    ——


    一身黑袍的鬼在前頭引路,強大的陰氣使得山瘴彌漫的森林裏,別說一絲遊魂,就連活物的叫聲都不曾有過。


    阿擇在真正變成鬼的那幾日也耳聞過,引渡者引路,無論人鬼皆要避讓。不若人會折福折壽,而鬼魂就被強行拘去。


    平安......她會放得下嗎,能不能好好地照顧自己。他走後,不知道她會不會忘記準備糖。


    他突然後悔了,在這之前應該再去一趟潁東,將平安托付給於川,至少多個人關心,他的放不下也少一分。


    行著行著,連樹葉也仿佛被加了重量,死沉。


    樹木靜止,詭譎無波。山林的盡頭不全是黑暗,而像浮著粼點的熒光色黑幕,隨著他們到來,光點頑趣地擦過他們的肩膀。


    引渡者旋轉頭顱的那一刹那,光點飛散起,阿擇看到一張木刻般的臉,線條生硬,死氣濃重。


    “踏上黃泉,前塵歸無,謹記,切勿回頭。”


    他說完,又扭轉回頭顱,跨過一道不甚明顯的黑線,空間好似在扭曲,那襲黑袍在漩渦中逐漸被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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