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大雨傾盆而下,古廟外頭一把長劍從身後架在她頸脖之上,司空冷冷的聲音響起:“不要再跟著我。”


    青鳥眉頭一皺,緩緩回身。


    正是司空,穿著一身黑色的衣裳,長發披在身後,早已不是從前在十二空山處那般裝扮。


    “師兄……”


    司空眉間有戾氣生出,瞧一眼古廟內熟睡著的小姑娘,再次警告道:“當作沒看見我們,走。”


    第203章 青鳥報相思(6)


    “我們”麽……


    司空口中的“我們”指的是他和古廟內熟睡的那小姑娘?


    那分明就是個凡人,身上一點修仙之氣都沒有,司空為何會帶著她?


    現下十二引魂人被遣散,十二空山處也遭受了一番大難,各個世家之中不知道有多少覬覦十二招魂令的人,可司空卻還帶著一個完全是在拖他後退凡人走?


    青鳥眉間不由得一蹙,站在她麵前的司空與從前的司空不一樣了,這是她能切實感覺到的事情。


    是十二空山處遭受了大難才會使得他性情大變麽?青鳥不知道,她永遠都猜不到。


    她一動不動,隻是神色之中的悲哀顯得那麽深刻。若是她執意不走,他會怎麽樣呢?


    這是司空第一次拿劍指著她,是司空第一次帶著殘忍的淡漠語氣同她說話。或許是因為她從來都沒有被司空如此對待,所以現在才會這般不能適應,接受不了?


    青鳥想,自己終究還是不了解司空啊。不知道原本的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不知道現在的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亦是不知道自己與司空日後會站在怎樣的立場。


    隻是,她沒有想到的是,這麽多年不見,再見時對著她的居然會是司空手中的長劍。


    他身上已經不見陰陽扇的蹤跡,隻怕是為了隱藏身份而將陰陽扇一並隱匿起來了,換成了她不熟悉的,沒有絲毫人性和溫暖的冰冷長劍。


    夜間的雨越發盛大起來,傾盆而下掩蓋了她所有本就不明顯的歎息。


    最終開口:“師兄……是我……”


    原本準備了許多話想在尋到他的那一秒同他說,可當真正到了這一步時,她能說的也就隻有這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四個字而已。


    可這當中究竟包含了多少期待與失望,司空永遠都不會明白。


    而她口中的“是我”二字,對於司空而言可能什麽都算不上吧。青鳥是誰,青鳥對於他來說又有什麽分量?


    在說出那四個字的下一秒,青鳥便後悔了。是她將自己的分量想得太重,是她將自己的地位設的太高。


    事實,也正如她所想的那樣。


    音落,司空指著她的長劍並沒有絲毫抽離,一雙冷淡的眸子看得她尤為心寒,卻還是忍不住想要向他靠近一步。


    這畢竟是司空,是她苦苦追尋了這麽多年的人。


    盡管現下一切都不一樣了,連曾經同為引魂人的這種身份都要被一直無情的隱藏掩蓋起來。可,當初沸騰過的心意永遠都不會改變,青鳥很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所以,她不會後退,不會後悔,亦是不會再離開。


    雨水打濕了司空散落的長發,使之緊貼在他兩頰,垂下稍長的劉海將他一半眸光遮去。


    看上去像是變了一個人,不再是當初十二空山處的那個白衣少年。那麽,這幾年間,他經曆了什麽?


    又是發生了什麽事才會讓他願意帶著一個拖後腿的人一直前行?他不怕暴露身份,不怕死麽?


    司空沒有任何回答傳出,而青鳥亦是靜靜的立在他麵前。


    仿佛她現在不離開,他的長劍就不會撤下。


    久別重逢,當她抱著一廂的欣喜來見他時得到的卻是冷冰冰的劍尖,這才是最傷人的。


    “師兄……”懷抱著最後一點希望,青鳥微微向前再邁一步,卻在下一瞬不由得發出一聲悶哼。


    司空毫不留情的刺傷了她。


    青鳥腳下一頓,這一劍刺得不深,卻叫她心中已然是血流不止。


    司空冷冷的聲音傳出;“走。”


    很淺很淡的一個字,卻已不再是從前的那番語氣,陌生至極亦是冰冷至極。


    青鳥不願意,搖搖頭,左肩處的衣裳被雨水血水打濕,皺著眉頭道:“師兄,我尋了你很久……如今終於尋到了你,又怎麽能離開?”


    她這麽說,司空真的明白麽?


    “不必再尋我,各自保重。”說完他收劍回鞘,青鳥腳下一軟便癱坐了下去。


    劍上有毒。


    第204章 青鳥報相思(7)


    “渡我?”青鳥不由得一瞬苦笑,“高僧可知我為何而困,可知我為何而活,又可知我真正所想真正所恨?”


    般若神色不變,依舊淺淡,道:“貧僧不知。”


    “既然如此,高僧有什麽資格渡我,又想要如何渡我?”青鳥的話語之中已然帶上憤恨之意。


    憤恨什麽,又在怨恨什麽呢……她本就沒有資格去怨去恨啊。


    從以前開始便是她追隨著司空,是她獨自拿起卻不願放下,是她一廂情願卻不願回頭,也是她苦苦執著終究不想要放手。


    即便是到了如今這樣的地步,她還是收不住自己的心,控製不住自己那顆愛著司空的心,抑製不了每日都要想他的心情。


    而司空呢,從一開始就不是自願靠近她的。


    她記得很清楚,一切的開始都是令主的命令。司空將這重命令執行得很好,沒有絲毫差錯亦是沒有逾越過任何界限。


    司空沒有給她任何遐想的空間,沒有給她任何會錯意的機會,隻是她,就是喜歡上了他。


    若真要在這份感情中分出一個對錯來,她想,錯的從來都不是司空。不管發生什麽,不管他的選擇是什麽,錯的不過是她一人罷了。


    “施主如此執著,何不與貧僧說一說,施主心中的那份執著,為何會放不下?”般若的語氣始終都是淺淺的,平平的,似乎不會帶上任何情緒。


    是啊,這可是一位自己斬斷了所有情緣前塵的高僧啊,三千世界對他而言都不再有顏色,更何況是冥冥眾生之中的一位?


    隻是,聽到般若這麽若無其事的問她,這麽不帶感情的要她說出心中的不放下與執念,青鳥心中便越發的憤怒。


    為何她的這份感情在所有人看來都是平淡的,難道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看不起她的這份心意麽?難道她這麽多年來的執念在外人看來隻是一個可以拿起亦是可以輕鬆放下的物品?


    她不想將自己的感情看得這麽輕,亦是不想表現的那麽廉價。


    因為若是連她自己都放下了,她便真的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麽而活。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了。


    青鳥冷笑一聲,閉上眼睛不回答亦是不想再感受任何。


    若是這是司空所想,若是司空想要將她永遠都困住,若是司空不想再看見她哪怕一秒,那她就順了他的意思。


    即便是要將自己的一生都耗在這斷念寺,她也無所謂。


    隻是,斷念斷念,她的這份念想,又如何能說斷就斷了?


    司空舍得,眾人舍得,可她卻是舍不得。


    跟著般若高僧在斷念寺中生活,自那之後青鳥一句話都沒說過。


    斷念寺的齋飯很是樸素,整座寺廟下除了她和般若高僧也隻有一名小弟子而已,很是安靜。


    般若也沒有再用靈力束縛她,或許是因為他看透了她的心思,不再擔心她會一個人獨自離開。


    嗬,這是一件多麽可悲的事情。


    在斷念寺中耗了不過半月,她的心便漸漸消沉而下。


    半個月,司空會帶著他心中之人去什麽地方?短短半月,她與司空之間的距離又要被拉開多遠?


    她不知道現下的司空是什麽模樣,不知道他會不會偶爾想起她,也不知道那個小姑娘與司空究竟是什麽關係,可她就是卻控製不住自己去想這個問題,去想司空這個人。


    而在這半個月內般若高僧每日都會準時去到佛堂給她講佛門故事,一直到今日,般若高僧說:“施主,今日貧僧要說的是司空施主。”


    眸中頓時一閃,青鳥轉眼去看般若高僧。


    她看見的般若始終都是帶著淺淡的神色,麵上永遠都不會有波瀾的模樣。


    “高僧是在可憐我?”青鳥問,神色比來時憔悴了不少。


    般若高僧盤腿而坐,小心擦拭桌台上的木魚,話語淺淺道:“施主誤會了。”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青鳥道:“高僧既要我斷念卻為何還要提起他,這不是在施舍我可憐我是什麽?”


    般若道:“貧僧說過,放下須先學會拿起。施主還未真正的拿起,自當沒有放下一說。”


    “為何每個人都在告訴我我的感情是一文不值的?”青鳥緊緊蹙眉,她不明白,“我的那份喜歡,我一直珍藏著的情感真的有這麽廉價麽?高僧,你告訴我。”


    般若高僧那處沒有聲音傳出。


    青鳥道:“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我都可以等下去守下去,可,他不願意見到我……我似乎,從來都不了解他。從前在十二空山處時不了解,後來分開更是不了解。一直到現在,我已經完全失去了了解他走近他心裏的機會……高僧,我究竟該如何做?”


    “施主可有聽過皈依的故事?”


    那是般若高僧自己的故事,青鳥自然是聽過的。


    當年的般若高僧亦是有過一段執迷不悟為情所困,甚至為情背叛師門甘願還俗的經曆,可最後,他還是放下了。


    在新婚之際選擇在眾人麵前削發為僧,從此斬斷紅塵牽掛,永遠歸於佛門。隻是可惜,在般若做出決定之前,他從前所歸屬的佛門已經因他敗壞名聲而臭名著召,門中住持更是自刎謝罪。


    當般若高僧重歸佛門時,門中再無他人,隻有他自己。


    每日每日伴著孤寂的鍾聲度日,隨著木魚的聲音清淨自我,再不步入紅塵。不久後,般若將寺廟的名字改為斷念寺。


    當初誰都沒想到般若會為了一名女子而放棄繼承住持的機會還俗,後來,亦是沒有人想到般若拿起之後會選擇放下,再一次皈依佛門,懺悔七年,永遠留在斷念寺中。


    這便是般若高僧的故事。


    隻是,奇怪的是世間很少聽說那位被高僧拋棄的女子的事情,也沒有人來斷念寺向他討要一個說法。


    今日,青鳥倒是想問一問。


    般若高僧釋然道:“那位姑娘,在貧僧改寺名的那一日,便在貧僧麵前自刎了。”


    “高僧……”青鳥有些吃驚。


    吃驚於那位女子的勇氣,吃驚於般若此時此刻的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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