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又如何?


    他對蘇磬音有情,是他的事。


    蘇磬音對他無意,甚至有怨有氣,這是蘇磬音的事。


    兩人各存各的心,互不幹擾、兩不相幹,這不就立時清楚明白,幹脆利落了不是?


    在旁人眼裏千頭萬緒。剪不斷理還亂的萬千情絲,對於齊茂行這等軍中待慣的武人來說,卻就是這樣的快刀斬亂麻,既清楚又明了。


    從未經曆過、因此也從未想到,這等事還需要對方有所回應的齊茂行,此刻順著這男女之情的本心,每日能與蘇磬音多待一陣子,能一直瞧著她,給她整整書房,收收畫筆。


    蘇磬音高興起來,他瞧著舒心,便是被蘇磬音罵上幾句,他也覺著滿心痛快,丁點沒什麽不滿。


    因為對現狀已經很是滿意,自然,也就再無什麽更進一步的想法。


    在齊茂行看來,這般難道還不夠嗎?這男女之情,還想叫他再做什麽?還能纏著他一輩子不成?


    ——————


    當然,既是各存各的心,按著原本的約定,他自然便也不該幹涉蘇磬音見誰、接觸誰。


    雖然他自個私心裏,不大能看得起白家這小子的天真無用,更是打心眼裏認為這個姓白的,與蘇磬音是一千一萬個不相配!


    但這個是她蘇磬音自個的事,卻又與他自個並不相幹。


    因著這緣故,隻在“將姓白的趕走,不許他們見麵”這個念頭閃出的一瞬間,他便也立即回神,該有的清明與理智,立即蓋下了這莫名的情緒,隻是默默低了頭,一言未發。


    這皇莊上的主屋明亮寬敞,原本就是前頭待客的廳堂,與後頭休息的寢室都連在一處的,隻是拿頂天立地的博古架與木屏風隔著。


    石青得了吩咐,將白家小弟請進了屋內,與此刻齊茂行蘇磬音,便隻隔著一方博古架。


    聽到門口的動靜,蘇磬音回過神來,轉過身往前幾步,腳步頓了頓,又轉過來,看向身後的齊茂行。


    齊茂行看出了她的意思,但他故意當作看不出,就是沒有挪動的意思。


    蘇磬音等了一陣兒,不得已,隻得主動開口道:“齊二爺…屋裏憋悶,您可想出去轉一圈?”


    “不想。”


    齊茂行回的毫不猶豫,說罷頓了頓,卻又對著她抬了頭,說得格外認真:“可是你想叫我避讓出去?若是你想,那我這就去院裏等著。”


    他才不會為了那個白家小子主動躲出去,當然,若是蘇磬音開口,他看在她的麵子上,讓出去也不算什麽。


    可聽著這話,蘇磬音又是一時無言。


    說的這麽直白,叫她怎麽好意思真的承認?


    更別提,剛剛才聽對方這麽一番叫人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話,她哪裏會再“讓”對方聽自個的話去幹什麽?


    耳聽著外頭白小弟都已進屋叫起了“蘇姐姐,”蘇磬音歎息一聲,隻是搖了搖頭。


    橫豎她與白小弟也沒什麽見不得人的,因此便也隻是開口道:“不必不必,你隨意。”


    說罷,她也不再耽擱,隻近乎落跑一樣,又重新轉身,往廳堂裏疾步行了出去。


    白小弟進門之後,已經很是迫不及待的,在廳中叫了好幾聲,隻是礙於禮數,並沒有亂看亂轉,這會兒看著蘇磬音出來,便立即格外高興的迎了出來,一雙圓圓的眼睛都已笑彎成了月牙:“蘇姐姐!你怎的才出來?”


    “誰知道你來的這麽匆忙……”


    雖然心情還遠遠沒有從震驚裏恢複,但對著自小看大的白家小弟,蘇磬音還是露出了一個笑意來:“你先坐著,年輕人火氣大,我去叫月白給你端一碗解暑湯。”


    白小弟順勢在大圈椅坐下,卻製止了蘇磬音忙碌的舉動:“我不熱,蘇姐姐你坐下,我這次來,是當真有事要與你說。”


    說起這個,白小弟圓潤的麵頰都緊繃起來,整個人,都露出了格外嚴肅的模樣。


    蘇磬音在主位坐下,作出一幅洗耳恭聽的模樣,果然,便聽的白小弟繼續道:“家裏在南邊有幾座養蠶的桑園,爹爹說了,叫我先過去管著試試。”


    “蘇姐姐,我是來與你辭行的,再過幾日,我就要去南邊了。”


    聽著這話,蘇磬音也果然有些詫異起來:“怎的這麽倉促?白夫人怎麽也舍得你去那麽遠?”


    白小弟抬頭看向蘇磬音:“若不是這樣,阿娘今年就要給我定下親事了!”


    白小弟是家裏的老來子,上有幾個最大的侄子侄女,都要比他大好幾歲,甚至不單是年紀大,不少也都比他更能幹許多,都開始插手了家中的生意。


    身為家中最小的孩子,不必擔起家中的重擔,的確是可以略微任性些。


    但十五歲,便不立業,也該準備成家,白夫人白老爺再是驕縱幼子,也總不會坐視他這麽長年累月的隻是玩樂,打從開年起,白夫人就已在為他留意著合適的親事,這件事,蘇磬音前幾次就已經聽聞過了。


    聞言,她也笑了起來:“你不願意成婚,就與白夫人好好說嘛,你打出生就在京城,又從未做過生意,隻為著這個,就賭氣跑那麽遠,何苦來呢?”


    可聽著這安慰,白小弟卻反而不太高興的模樣,秀氣的眉頭都緊緊擰了起來:“蘇姐姐,阿娘說的沒錯,我若不是不好好作出一番事來,在你眼裏,我永遠都隻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是不是?”


    蘇磬音聞言一愣。


    白小弟雙頰都氣鼓鼓的:“我告訴你蘇姐姐,莫看我叫你一聲姐姐,那是為著我們打小的情分!可不是當真便永遠是你弟弟了!”


    說著說著,他的氣勢上來,大手一揮,聲音都高昂起來:“人都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蘇姐姐你且等著,等齊將軍毒發死了,我定然已經在南邊掙下了一份自個的家業來,到了那時,我就接你到南邊去!你跟著我,想……”


    隻說到這,後頭的話便似是被什麽掐住了一般猛地一滯,視線也落在了她身後的方向,受到了什麽驚嚇似的,眼珠子瞪的圓圓的,目光飄忽。


    見他這幅模樣,蘇磬音便似有所覺,也順著他的視線順勢轉身——


    果然,輪椅內,正是一身錦衣常服,麵無表情的齊茂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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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白小弟雖自小被家人父母嬌寵著長大的, 但卻並沒有被慣成那等不知天高地厚的混人紈絝,最起碼的規矩都是有的,對著家裏人麵善嘴甜,當著外人時, 也從不會虧了明麵的禮數, 若不然, 白家也不能這麽寵著這個最小的老來子。


    就算是白小弟心裏對齊茂行這個“姐夫”存著諸多意見,但是這等背後說人的時候, 偏偏叫正主撞見的事, 他也仍舊是滿麵的心虛,一時間忍不住的又驚又愧。


    “齊、齊將軍也在……”


    白小弟十分尷尬的抬了抬嘴角,站起身後退一步,勉強問了一聲好, 目光就又忍不住半是埋怨、半是求救的看向了一旁的蘇磬音。


    齊將軍在, 蘇姐姐你方才怎的不早與我說!眼下叫他聽見了, 這可怎麽辦?


    蘇磬音幾乎都能從他來回轉動的、圓溜溜的眼珠子裏讀出這樣的問句。


    她原本聽著小弟這話,還覺著有些不妥,想要開口好好教教他, 可是這時候, 見齊茂行已經出來, 他自個又已經嚇成了這幅模樣,顯然是已經吃了教訓,一時便隻是搖頭歎氣。


    自個眼前一日日長大的,當作親弟弟一樣的親戚小弟,自個教訓是自個私底下的事兒,當真外頭人,卻還是要維護一二。


    再是尷尬, 她也仍是起身護在了他的麵前,對著身後麵色不善的齊茂行開了口:“夫君也來了。”


    齊茂行麵上嚴肅的一絲波瀾都無。


    聽到方才那一番話,說不生氣那是假的。


    尤其是說他毒殺死了之後,要要帶了蘇磬音去南邊的那一句之後,他都恨不得從輪椅上跳起來,叫這毛沒長齊的小子看看他們是誰先死!


    但是這會兒蘇磬音既是出來了,且還是明擺著要護著這個小子,他便不願意在明麵夫人的麵前,露出氣急敗壞的模樣來。


    尤其是為了這麽個黃毛小子!不值當的!


    因著這緣故,在蘇磬音開口之後,他便也立即恢複了滿麵的平靜,甚至麵上都還帶了一絲笑意出來:“嗯,夫人來客了,自是要出來見見。”


    見他這般大度,蘇磬音自個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解釋道:“小弟年輕不懂事,隻想一出是一出的,也不叫人說一聲,就這般倉促到了。”


    名為解釋,實則也是借著這個話頭,為方才小弟的失言告罪。


    齊茂行見狀自然越發不會計較,客客氣氣的答應了,輪著輪椅走過來,便果真主動與躲在一旁的白小弟開了口:“小白兄弟有禮。”


    齊茂行目光沉沉的對他微微點了點頭,之後便又揚聲吩咐了一聲:“長夏,給客人上茶。”


    長夏在屋外答應一聲,很快的,便端著一方山水木漆盤,送了三盞溫熱的六安茶來。


    茶一上手,齊茂行就一刻都不耽擱,先道了一聲“請”,抬手先將自個的茶一口飲盡。


    喝罷之後微微抬眸,對著長夏瞟了一眼。


    長夏眨眨眼,有些迷惑的為他添了一杯。


    白小弟叫他這敬酒似的氣魄弄的愣了一瞬,也隻能跟著低頭喝了半口。


    可齊茂行卻還未完,見白小弟喝了一口,便立即又讓了一回:“今年的新茶,小兄弟好好嚐嚐。”


    說罷,又是一飲而盡。


    長夏這麽幾月來,一人領四個人活,拿三倍工資的光陰也不是白耗的,這一次不必齊茂行示意,便很是知趣,立即又為他換了一盞新的。


    這就是明擺著接待惡客的做法,這茶敬到第三杯,可是就該送客了。


    而齊茂行兩句話功夫沒到,這第三杯就已經攥在了手裏,瞧著模樣,是眼見的就又要一口幹了。


    白小弟叫他這蠻不講理的做派嚇了一跳,眼見著齊茂行的手背微微動了一動,似乎是又要抬起來的模樣。


    隻慌的白小弟略沾了沾唇,便連忙將手裏的茶撂到了一旁的桌案上,看也不敢再看他,隻是轉身朝向了一旁的蘇磬音,唯恐齊茂行連這最後幾句話的時間都不給他一般,語速都說的飛快:“蘇姐姐我這月十八就動身不差多久了,這一次一別少說也得到年節時候才有功夫再回來!”


    “我往南過康梁走水路,一路上要經不少地兒都是富庶之地魚米之鄉,遇上的東西都是京裏少見的,姐姐你要是有什麽想要的隻管告訴我,我在當地買下叫家裏的商號順道就給你送來!”


    “還有……”


    雖然嘴皮子動的利索,但他再是快,也快不過齊茂行的動作。


    齊茂行一盞溫茶端在手裏,隻是顧忌著蘇磬音的麵子,才沒有當真立即送了客。


    但饒是如此,耳聽著這小子一句句越說越多,齊茂行麵色也越來越是發沉,直到最後,一雙黑眸中的冷意更是幹脆不加遮掩,就這般利劍似的,寒光閃閃的紮向了麵前的“白兄弟。”


    白小弟沒能再這樣的目光裏堅持太久,隻把想說的都匆匆說罷,沒等齊茂行敬到第三杯茶,自個便忍不住的站了起來,雙手交疊微微躬了一身,躲避著視線匆匆道:“時候不早,在下就不多打擾了,蘇姐姐,我這便去了。”


    齊茂行當然不會挽留他。


    倒是蘇磬音,這種情況也不好多說什麽,見狀有些無奈的看了齊茂行一眼,便也一道站了起來。


    小弟大老遠的來這麽一遭,又是立即就要出遠門的,便是不好留下吃茶吃飯,好歹也跟出去送一送,多囑咐幾句才能安心。


    齊茂行這一次倒是沒有再跟著出去,事實上,他也並不必出去,隻略微往前走一走,不必太費力,外頭白小弟與蘇磬音的對話便也都能清清楚楚的落在他的耳中。


    從屋門口到院裏,蘇磬音都在一路=說著些路上注意飲食,處處小心之類的叮嚀囑咐。


    哼,都十五歲,還連門都沒出過,齊茂行在屋裏忍不住的暗暗冷哼一聲。


    他十四歲就離家從軍,跟著大將軍上馬殺敵,也沒見著這麽麻煩!


    單聽這一番囑咐,叫不知道的,隻怕還以為要出門的是個小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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