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衡玉壓根沒通知他,大道之傷還是好好精養著別亂動為妙。


    試劍台一如既往的熱鬧。


    各宗弟子們互相討論切磋,交換修煉心得,即使是雨勢滂沱也不能阻擋他們的熱情。


    隻不過他們的聲音融化在了嘈雜的劈裏嘩啦雨聲中,讓衡玉覺得大腦有些鈍鈍的疼。


    她抬起手,用修長的指尖按了按太陽穴,以圖緩解那種疼痛。


    “不舒服嗎?”


    身後,有道疏淡清悅的聲音傳來。


    衡玉回頭望去,發現說話的人是了緣。他一隻手撐傘,傘並不大,是全黑的油紙傘,而他站在傘下眉目含笑,似是有繾綣之意流淌其中。


    衡玉收回目光,說:“這幾天都在翻看陣法書,沒休息好。”


    了緣走到她身邊,與她並肩往前走:“你的陣法底子是弱了些,看得怎麽樣了?”


    衡玉:“現在已經補上短板了,接下來的鬥陣比試未必會輸給你。”


    兩人說話姿態熟稔,遠遠看去,就像是多年的友人。


    了緣笑了下:“我不懷疑這點。”


    那天擂台賽上,她鑽研出來的劍陣可是把他壓得死死的。


    很快,兩人走到比試的地點。


    這年頭,有餘力在閉關修煉之外,又主修一門輔助技能的年輕修士還是比較少的。


    能夠掌握好陣法這項輔助技能的修士更是少之又少。


    所以參加鬥陣比試的修士並不多,隻有一百來人,這些人裏有築基期修士也有結丹期修士。


    了緣讓衡玉留在原地等待,他走上前打聽比試規則。


    衡玉站著無聊,目光落在油紙傘邊沿,看著那雨滴從傘尖快速滑落而下,砸在地上,像是水花在綻開。然後她就有些想了悟了——她似乎五天沒見他了。


    “在想些什麽?”了緣打聽清楚規則後折返回來,瞧見衡玉目光放空處於走神狀態,隨口問道。


    衡玉抬眼,也沒瞞著了緣,隨口回答:“在想了悟。”


    了緣眼中晦色一閃而逝。


    他清楚眼前這人的心思剔透,所以這個答案隻可能是她故意說的。


    他臉上保持平靜,順著她的話說:“我昨日剛見過他,大道之傷恢複得很快,不會錯過接下來的鬥丹比試。”頓了頓,了緣說,“不說這些了。比試就快要開始了,我先給你介紹介紹比試規則。”


    參加鬥陣比試的修士不多,所以比試方式也不複雜,主要分為三輪。


    第一輪,是考核修士的基礎陣法知識。第二輪,是考核修士的破陣能力。第三輪則是考核修士的布陣能力。


    三輪比試取權重,最後表現最佳者為鬥陣第一。


    說完規則,了緣抿了抿幹燥的嘴唇,有些煩躁。


    衡玉餘光瞥見,原本不打算理會,但想想他現在的煩躁是因為她的話造成的,而接下來就要開始比試,他這種狀態絕對會影響他的發揮。


    心下輕歎,衡玉說:“我這些天一直在鑽研測魔陣法,似乎是有了些新的發現。”


    了緣眸光一亮,被她的話吸引注意力:“是什麽發現。”


    “等比完後我們找個地方,坐在一起討論討論吧。”衡玉說。


    她是不太想出現在了緣身邊影響他的情緒。


    不過測魔陣法是件很重要的正事,她相信了緣心裏分得出輕重,絕不會讓些許情緒耽擱了正事。


    了緣點頭:“也好。”


    應完,他先輕笑了下。


    “其實——”對上衡玉的視線,了緣眸光熾盛而熱烈,“洛主不用避讓我,也不用擔心我會因你而佛道有損。”


    “歡喜佛這條路有些劍走偏鋒,你不了解其中內情也很正常。”想到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了緣心跳加速,下意識捏著傘柄。他輕吸了口冷氣,繼續道,“歡喜佛講究以欲製欲,當佛門弟子對一切都習以為常時,欲念之心便會逐漸淡去。我所修習的佛道從未要求過我克製自己的七情六欲。”


    “你應該聽說過,歡喜佛這條分支的創始人當年曾娶妻生子,身染紅塵,在紅塵中磨礪自己的佛法,直到妻女自然病逝,他終於徹悟佛法。”


    衡玉眉梢微挑,有些詫異。


    了緣見她聽得認真,也來了談興,繼續挑揀出幾個故事告知於她。


    ——崇尚婆羅門教的國王毗那夜迦殘忍成性,殺戮佛教徒,佛祖派觀世音化為美女與毗那夜迦雙修。醉於女色的毗那夜迦終為美女所征服而皈依佛教,成為佛壇上眾金剛的主尊。


    ——魚藍觀音為了警醒世人,時常化神為市肆中的美貌女子。當男子為她神魂顛倒,想要與她成婚時,就會發現眼前不過一具枯骨。[注]


    講完這兩個故事,了緣微微一笑:“貪噌癡念皆為修佛的養料,洛主怎知這不是我的一場修行?你不必避開我,就把我當成個普通友人吧。”


    撇開其他事情,單純來看,和她這樣性情的人交朋友會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衡玉啞然失笑,順著他的話說:“隻要不會影響了你的佛道就好,一切都順其自然吧。”


    第七十六章


    雨勢漸大, 最終化為滂沱大雨,雨水一個勁朝雨傘砸來,劈裏嘩啦, 吵得衡玉的太陽穴一跳又一跳, 疼得有些集中不了注意力。


    她忍不住抬手扶額。


    冰冷的手掌捂著泛起冷意的額頭,並不舒服,卻最大限度地讓她保持住清醒。


    “你真的沒事嗎?”了緣瞧見,又問了一句。


    她臉色是真的不太好看。


    “修士會生病嗎?”衡玉茫然問道。


    她穿越過來那麽久, 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了緣還是第一次瞧見她這種神態。


    幾分懵懂, 幾分無辜, 這些情緒化掉她周身的清冷,讓她整個人隻餘溫柔。


    他走神了一會兒,才掩飾般別開眼, 說:“不會吧, 又不是凡人。”


    那她怎麽了。


    衡玉眯起眼,還是想不明白。


    了緣剛想追問她的情況, 另一頭, 穿著劍宗宗服的裁判露麵宣布比試正式開始, 請站在外圍等待的修士全部進入陣法裏等待。


    衡玉放下手,乖乖走進陣法裏。


    這個陣法可以隔絕雨水和狂風, 也能起幹燥衣物的作用。衡玉一走進裏麵,那被飛濺的雨水打濕的裙擺瞬間幹燥起來, 她的身體也漸漸回暖。


    抬手裹緊自己身上的黑色鬥篷,衡玉隨意挑了個位置坐下, 很快就拿到一份玉簡。


    她將玉簡貼在額前, 仔細瀏覽玉簡裏的問題。


    這些問題主要分為四個部分, 從陣法的八大基礎類型相關問到相應的布陣材料區分, 問得細致而瑣碎。但凡不夠細心、閱讀古籍量不夠大的修士,都要栽在這一輪裏。


    衡玉一看到這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就覺得更頭疼了。


    她輕吸口氣,努力拋棄掉那些無用的、會影響她思考的脆弱情緒,開始認真答題。


    她這段時間惡補還是卓有成效的,除了兩個小問題過於生僻,她拿不定主意外,其他的問題都是她有把握的。


    用神識將自己的答案寫在玉簡上,不到半個時辰,衡玉把玉簡放回到桌子上,起身朝不遠處的裁判行一禮,就先行退出去。


    -


    一走出陣法所籠罩的範圍,那被陣法隔絕的雨水毫不客氣,劈裏嘩啦全往衡玉身上砸來。


    大概是下了太久的雨,天色越來越昏暗,黑沉沉一片好像隨時都會壓下來,罩得人心頭更覺煩悶。衡玉呼出口冷氣,垂下眼抓起自己那把素淨的油紙傘,一隻手已經搭在傘柄上。


    突然,斜裏伸來一隻手,然後頭頂上方撐起一把傘,為她化去風雨。


    “怎麽不告訴貧僧,你今日有比試?”


    傘的大半都傾斜到她頭頂上方,了悟半邊身體都在傘外,僧袍一角全部被打濕。


    衡玉尋聲望去。


    瞧見是他,她莫名吐了口氣。


    那些煩悶的情緒在這一刻,好像淤堵的泥水終於找到泄洪口,呼嘯而去,最後盡數平靜下來。


    衡玉下意識朝他的方向靠了一步,拉近與他的距離,方便他幫自己撐傘。她調整一下站姿,正好能用了悟的身體擋住吹過來的冷風。


    “你還受著傷,怎麽過來了?”問是這麽問,但看到他,她實在高興。抬起眼看著他時,幽深的眼裏全部是笑意。


    了悟說:“不能動用靈力,但出趟門還是可以的。”


    “反正你已經來了。”衡玉站得離他近了,鼻尖繚繞著檀香的氣息。這種香味帶著些凝心靜神的效果,讓衡玉鈍鈍作痛的大腦好受了不少。


    她定了定神,疑惑地望著他:“你怎麽知道我有比試?”


    “貧僧去了你的住處尋你。”了悟側頭看她,眼底水潤。


    他到了那裏,敲門沒找到人,原本還想著給她發個傳音符,隔壁屋子的舞媚聽到動靜走出來,說了她今天要參加比試,他就急急忙忙趕了過來。


    衡玉點點頭,又感覺到大腦在鈍鈍發疼。


    她忍不住越發湊近了悟。


    剛剛她走出陣法時淋了些雨,頭發被打濕貼在臉頰側。


    了悟抬手幫她把濕法別回耳後,這才注意到她的臉色蒼白得很,臉也冰冷:“不舒服嗎?”


    衡玉苦著臉:“臉色是不是很難看?”


    “是的。”了悟虛虛握住她的手腕,催動自己體內的靈力幫她暖身體。


    幾秒鍾後,她的體溫上升不少,但臉色還是蒼白。


    “頭疼。”衡玉聲音輕。


    她之前還擔心了緣的比試狀態不好。


    現在看來,分明是她的狀態更不好些。


    了悟看著她這模樣,又想起宗門那隻慵懶的貓。貓在撒嬌的時候,大抵就是這番模樣的,聲音細細的、輕輕的,明知道它能鬧騰,但還是忍不住從心底升起一股憐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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