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一天沒沾過水,捧著茶杯喝了好幾口水,才感覺舒服不少。


    放下茶杯時,衡玉瞧見那被她扔在桌麵上的忘憂草種,食指拇指一用力就將忘憂草種拎了起來,在空中拋上拋下。


    拋了幾個來回,衡玉從儲物戒指裏取出一個幹淨的花盆。


    隨後,衡玉又取出一小袋萬物土——這種泥土通常用來種植珍稀的靈藥,她手上這一小袋還是從她師父那裏順過來的。


    把萬物土全部倒進花盆裏,衡玉直接將忘憂草種埋了進去。做好這一切後,她把花盆抱到窗台上,就放在君子蘭旁邊。


    “就這樣吧。”


    她摩挲著花盆邊沿。


    花盆邊沿沒有打磨平整,摸起來有些紮手。


    “飛蛾具有趨光性,人也總是貪戀光明。這本就是人之常情。我再貪戀會兒,然後就開始好好照料你生根發芽。”


    她對著忘憂草種說。


    也像是在勸說自己。


    靜靜站立很久,衡玉收回手,彎下腰吹滅桌上的燭火,抹黑走回床邊。


    她散開床幔,這才躺下去。


    半夜,衡玉睡得迷迷糊糊時,隻覺得渾身發冷,冷到牙齒在顫抖。


    她掙紮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睜開眼睛。


    晃神片刻,衡玉忍不住坐起來,看向窗外——還真是沒有關窗。


    慢吞吞爬下床,衡玉走到窗邊,伸手關窗時發現外麵又下起了雨。夾著碎雨的冷風斜吹進來,衡玉抖了抖,連忙把窗關好,重新躺回床上,整個人都埋進被子裏。


    -


    清晨,了悟梳洗過後原本想做早課,但剛盤膝坐下,又連忙從蒲團上站起來。


    ——洛主昨天身體不舒服,他送她回屋時已經看不出異常,但還是去看看她比較好。


    這麽想著,了悟撐著傘踏著細雨出門。


    小半刻鍾後,他來到衡玉的屋子前。


    了悟走上前輕輕叩門,稍等片刻,並沒有人過來給他開門,裏麵也沒傳出什麽桌椅拖拽或是走路的聲音。


    敲門的力度加重些許,但依舊無人應答。


    了悟微微擰眉。


    隔壁木屋緊閉的門突然被主人從裏麵打開。


    舞媚探出半邊身子,瞧見是了悟,她眉梢微揚,眼波流轉,明明不是有意為之,舉手投足之間還是帶著幾分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媚意:“佛子來得真早。”又看向門口,“她怎麽沒來開門?”


    了悟看向她,雙手合十道:“請問媚主,她出門過嗎?”


    舞媚想了想,搖頭:“應該沒有吧,我一夜未睡,如果她今早真的出門了,我會有感覺的。”


    說到這裏,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促狹道:“難道是睡得太沉了?不如佛子直接推門進去找她吧。佛門常說紅粉骷髏,就算佛子真的看到些什麽不該看的畫麵,我想應該也是無礙。”


    舞媚換了個姿勢,背脊靠著門框,笑意盈盈等著瞧熱鬧。


    了悟知道她和衡玉的關係不錯,也不在意她這調侃的態度。


    他垂眸沉吟片刻,雙手合十道一句“阿彌陀佛,冒犯了”,伸手推了推木門。


    木門其實並沒有上鎖。


    在修真界,結界比鎖有用多了。衡玉的屋子就被一道無形的結界完全籠罩住。


    了悟的手觸碰到木門時,明顯感覺到一股凝滯之意。但不知道是不是結界感覺到了悟的氣息,那股凝滯之意才剛出現,沒等了悟做些什麽,就徹底消失不見。


    門應聲而開。


    了悟站在門口,隻用餘光打量床榻方向。


    淡藍色的床幔散落下來,被子散開,床上隱隱約約躺著個人影。


    她果然沒出門。


    了悟知道,以衡玉的性格,如果聽到敲門聲絕對會過來開門。她遲遲不動,隻可能是出事了!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了悟不自覺擰起眉來,不再遲疑,快步走進屋子裏,順手帶上木門。


    旁邊屋子的舞媚猛地直起身子,愣道:“不會真出什麽事了吧。”想了想,舞媚搖頭:算了,有佛子在,他不會真的讓洛主出事的,她還是別進去打擾了。


    屋子裏。


    了悟來到床邊,掀起床幔,看到衡玉麵朝床裏側躺著。


    他隻能看清她的半邊臉,但依舊能看出她臉上血色全無,眉心緊蹙著,還隱約繚繞有淡淡一層黑氣。似乎是陷入了什麽噩夢裏,明明他的動靜不輕,她還是沒有睜開眼睛瞧他一眼。


    了悟的心尖猛地抽疼了下,那股失措的疼痛從心尖一路蔓延到指尖。他彎下腰,輕輕喊了聲“洛主”。


    衡玉緊閉的睫毛顫了顫,似乎是想要睜開眼睛。


    她隱隱約約聞到一股香味,這股香味極好地平複了她心頭的躁動與痛苦。幾乎是下意識地,衡玉伸手,想要抓住些什麽。


    了悟握住她亂晃的手。


    他緊緊盯著她眉心間那股黑氣,慢慢地,臉色沉下來——他和邪魔之氣打交道那麽多年,不可能認不出來這股黑氣是什麽。


    瞧著衡玉想要朝他靠過來,了悟回神,坐到床邊沿,另一隻空著的手覆上衡玉的額頭,幫她撥弄掉那些被汗濡濕後緊貼在她額前的頭發。


    她的額頭都是冷汗,冰涼得很。他的手剛覆上去,她就忍不住動了動,想要越發靠近這股熱源。


    了悟的動作很溫柔,聲音也很輕:“沒事的。”


    他總算知道洛主昨天為何一直往他身上靠,在他把佛珠纏繞到她手腕後,她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紅潤。


    檀香氣息能夠平複邪魔之氣在體內的躁動;佛珠常年受香火熏陶,可以壓製邪魔之氣。


    而他的金佛之身能直接克製邪魔之氣。


    隻是昨天她身體周圍沒浮現出邪魔之氣,他也沒往這方麵多想,這才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衡玉緊緊攥著他的手,臉色還是很難看,額上豆大的冷汗直冒。


    了悟看著她這麽難受,心底泛起一層密密麻麻的疼,然後是洶湧的自責——他常年累月接觸邪魔之氣,度化過成百上千的邪魔,但他一直待在她身邊,卻從未注意到她的身體被邪魔之氣侵蝕了。


    “是不是很難受?”了悟忍不住問。


    似乎是聽到了他的問話,一直咬緊牙關的衡玉抖了抖,痛苦的呻吟聲從唇縫裏滲出來。她的嘴唇輕輕顫抖,了悟俯身湊到近前,隻能聽到兩個氣音。


    看那唇形,似乎是在喊他的名字。


    她在他眼中,從來鮮活而熱烈,現在就這麽躺在他身邊,在無盡痛苦之中掙紮。而他明明可以緩解她的痛苦……


    長歎一聲,了悟抿緊唇畔,脫掉自己的鞋子爬上床,在她身側躺下。


    他隔著被子,環抱住她。


    明明隔著一層被子,他還是覺得那觸碰到她腰側的手灼熱得很,好像是碰到了什麽危險而惑人的熱源。他們靠得那麽近,他的唇畔甚至親吻到她的長發,避無可避。


    了悟閉了閉眼,覺得自己現在就是在引頸受戮。


    但懷裏人掙紮的力度放緩下來,扯住他袖子的力度也變輕了。


    這番變化讓他知道自己的選擇沒有錯——金佛之身,才是最好的平複她身體異樣的存在。


    他微微垂眼,極為溫柔地,讓衡玉的頭枕在他的肩膀上。


    他就這麽抱著她,唇畔距離她的耳側很近:“別怕,一會兒就不難受了。”他輕吸口氣,原本是想要平複心情,但女子身上淡淡的合歡熏香氣息直往他鼻端鑽。想到自己就躺在她的床上,枕著她的枕頭,甚至是擁她入懷,了悟輕輕一歎,抬手撫了撫她冰涼的臉側——這是她這段時間最喜歡做的動作。


    “你是何時接觸到這股邪魔之氣的?”他輕聲問她,聲音裏帶著淡淡的憐惜。


    他悲憫眾人,但隻憐惜她一個人。


    見她蹙眉,便也跟著蹙眉。


    見她痛苦,便難以克己冷靜。


    在了悟的懷裏,衡玉呼吸逐漸平緩下來,額間的冷汗也不再冒了。


    了悟抬起手,用袖子拭去她臉上的汗水,又用指尖點在她的眉間,幫她撫平緊蹙的眉心。


    當她眉心不再緊蹙,他垂下眼,開始在她耳邊誦讀驅魔經文。


    他的大道之傷還沒完全痊愈,但看她現在這般模樣,他在誦讀驅魔經文時,還是盡力催動大道之力加持在聲音裏,讓她更快的擺脫痛苦。


    半個時辰過去,靠在他肩上的人輕輕動了下。


    茫然過後,衡玉的聲音虛弱無力:“……了悟?”


    了悟撫了撫她的頭發,聲音溫和:“繼續睡會兒吧,這回不會再做噩夢了。”


    “……你怎麽會在這裏?”


    衡玉的聲音很低,但兩人靠得很近,近到這麽輕的聲音了悟也能聽清。


    了悟:“乖,先別想這麽多。”


    衡玉遲疑片刻,還是繼續縮在他懷裏沒動,一隻手下意識攥緊柔軟的被套。


    兩人的這個姿勢其實有些古怪,衡玉原以為她會很不自在,但才過去了一會兒,她就沉沉睡了過去。


    第七十八章


    衡玉再次睜開眼睛時已經過了午時。


    她才剛一動, 耳邊就響起了悟的聲音:“醒了。”


    衡玉眼中殘存的睡意徹底消散,意識回籠。


    她輕輕應一聲,往後挪了挪, 拉開與了悟的距離,從床上坐起來, 一隻手撐著床, 一隻手撫著額頭, 思索著現在是什麽情況。


    了悟坐起來,穿鞋下床, 站在地上雙手合十看著她:“你出了一身冷汗,先去沐浴更衣吧。貧僧也回屋換身幹淨的僧袍再過來尋你。”


    衡玉不由抬眼看他。


    他臉上平靜溫和,和平常沒什麽區別, 以至於她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些什麽。


    衡玉便也故作平靜,點頭道:“……好, 我先去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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