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到底怎麽了,是不是兄長?”


    “不是,不是大公子,”明月雙眼通紅,搖著頭道,“姑娘,是國公爺,北疆傳來急報,國公爺,殉國了!”


    第27章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玲瓏渾身的血液都僵住了, 瞳孔散大, 雙眼開始模糊, 耳朵裏再也聽不見聲音,她其實聽見了,可是她抗拒著那個聲音, 不可能的, 怎麽可能呢,不可能!


    明月也不想相信,卻不得不再重複一遍, “姑娘, 這是宮裏的貴人傳來的消息, 是從北疆八百裏加急送到京城的, 國公爺前日傍晚在和北麓國的一戰中下落不明,隻找到了一件血衣, 傳來的消息是殉國了。”


    明月的聲音不大不小, 遠的文氏那邊可能聽不見, 可是張嬤嬤還在身邊, 張嬤嬤一聽馬上跑到文氏身邊稟報,“老夫人, 宮裏傳來消息, 國公爺,殉國了!”


    就是張嬤嬤的一句話,滿院子的賓客都聽見了,原本熱熱鬧鬧的院子, 頓時就安靜下來了,鴉雀無聲,隨後又熱鬧起來,如清水下油鍋一般沸騰。


    玲瓏後退兩步,被明夏扶著,“姑娘,姑娘,別動氣,你別嚇奴婢啊。”明夏被嚇的血色全無。


    玲瓏雙目無神,像是失了魂魄一般,滿腦子都隻有那句“國公爺,殉國了!”。


    “不可能,這不是真的,我要去找兄長。”玲瓏掙脫開明夏的手就要往外跑,不是從兄長嘴裏聽到的,她不信,父親驍勇善戰,怎麽可能會殉國呢,父親明明說過會回來給她過生辰的,父親怎麽就說話不算話了呢?


    “姑娘,別去了,府外都是老百姓,圍的水泄不通。”明月拉住玲瓏,這個消息已經傳開,無數的百姓圍繞在葉府門前,今日是姑娘的生辰,原本是派發喜錢的日子,誰知喜事變白事。


    “我要去,我要找兄長。”玲瓏推開明月,現在兄長是玲瓏唯一的寄托。


    可玲瓏還沒有跨上長廊,就在階梯上倒了下去,朱色的裙擺揚起一道弧度,像是蝴蝶翩翩起舞,卻帶著無盡的悲涼。


    “姑娘!”明月接住了人,也顧不得是否會被人笑話,背起玲瓏就往衡歡院去,明夏跑著去請大夫。


    玲瓏一走,院子裏就更熱鬧了,好端端的生辰宴,仿佛就是一場笑話,眾人都在交頭接耳。


    文氏被張嬤嬤扶著,險些站不住,“這可如何是好啊,這可如何是好,造孽啊,我的大郎啊!”


    文氏的表情痛不欲生,一副失去了親生兒子,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哀痛。


    “老夫人節哀啊!”很快有夫人上來安慰文氏,陸陸續續的多了許多這樣的話,都來安慰葉家人。


    “唉,我的命苦啊,大郎正當壯年,竟然遭遇不測,讓我可怎麽活下去啊!”文氏捶著胸口,低著頭,誰也沒有看見眼神裏一閃而過的痛快。


    “老夫人年歲高了,可得注意自己的身體啊,國公爺的事,自然有陛下做主。”


    “諸位,對不住了,如今我葉家遭此大難,也沒有辦法再招待諸位,老身給諸位賠禮了。”文氏被兩個嬤嬤扶著道歉,引得一眾人都說不敢不敢。


    葉家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雖然有些人想要留下來看熱鬧也不太方便,陸陸續續都走了,也都忙著回去打聽打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不出一個時辰,滿京城的人都知道驍勇善戰的定國公死在了北疆,以身殉國了。


    衡歡院亂成一團,玲瓏暈倒了,大公子又沒有回來,明月和明夏沒有了主心骨,請了大夫回來說是氣急攻心這才暈過去了,得等一會才能醒。


    “明夏,你說怎麽辦呀?”國公爺殉國,姑娘沒了父親,親事還沒有定下來,大公子又沒有上族譜,那定國公這個爵位就要傳給四房的四爺了,那姑娘可怎麽辦啊,沒有了國公爺,姑娘以後可如何是好?


    “別著急,”明夏也心亂如麻,卻還有些穩重,“明月,先穩住衡歡院的人,國公爺殉國,姑娘的地位就要反轉過來了。”沒有了定國公,還有誰會捧著姑娘,無父無母的女子,大多孤苦一生,好在還有大公子,可大公子如今又在哪裏呢?


    “嗯,我去吩咐,明春,把院裏的人都召集起來。”明月擦了眼淚,她不能哭,姑娘還沒有醒來呢。


    “明秋呢?”方才就沒有看見明秋。


    “不知道,明夏,你先去姑娘身邊守著,我去了。”明月往後院去。


    明夏進了屋,玲瓏躺在床上,雙目緊閉,像是睡著了一般,姑娘花容月貌,堪比沉魚落雁,國公爺一死,姑娘的人生又該如何呢?


    福康院。


    文氏一進屋子,麵上的難受就收了起來,被張嬤嬤扶著坐下,喝了口茶,“院子裏的人都遣下去了嗎?”


    “老夫人放心,院子裏沒人,都派出去打聽各處的消息了,衡歡院那邊三姑娘還昏著呢,嘯風院雖然進不去,但是大公子還不曾回來,不曉得去了哪裏。”


    文氏和張嬤嬤對如今的情況並不奇怪,絲毫不見難過與驚訝,這個結果,正是他們想要的,隻不過在人前還是要裝裝樣子的。


    “把院子裏的物件都換了,換成素淨的,還有四房那邊,這些日子萬萬不能出什麽紕漏,國公爺去世,我們都十分悲痛,誰要是亂嚼舌根子就灌了啞藥發賣出去。”文氏手上拿著拐杖,盼了這麽多年,終於要熬出頭了,絕對不能有一絲絲的意外。


    “老夫人放心,四夫人是個通透的,保管把這件事情做好,衡歡院那邊已經開始亂了,下人都無頭蒼蠅似的。”張嬤嬤笑了笑。


    “哼,三姐兒自己有本事,把衡歡院拿過去管教,那我可插不了手,讓她亂吧,衡歡院這麽好的院子,也該換個人住了。”文氏冷笑,衡歡院可是葉府最好的院子,讓葉玲瓏住了這麽多年,也是便宜她了。


    “老奴明白,老夫人高計。”


    “去請大夫,放話出去,就說我悲痛過度,已臥病在床,亂不亂的,也和我沒關係了。”這些年在大眾麵前,文氏一直都把定國公當親兒子對待,如今親兒子去世,她總要表示一下,要不然還不知道怎麽傳的呢。


    “是,奴婢這就去辦,老夫人去床上躺著吧。”


    很快,福康院傳出老夫人因為悲傷過度暈過去的消息,外邊聽見的人又讚歎一句,不是親子也這般親近,看來葉老夫人品性不錯。


    秋棠院。


    葉秋霜也是在院子裏知道這個消息,看見玲瓏暈倒本來想去幫忙,可是她這個身份,又不好湊過去,隻好先回了秋棠院和秋姨娘商量。


    秋姨娘說讓人去外邊打聽打聽消息,她就一直靠坐在窗前,沒隔多久,天空布滿了烏雲,倏然下起了大雨,院子裏的宴席也不知道有沒有人收起來。


    今日來了許多人,都是來祝賀三姐姐的,可是父親殉國了,父親走了,正好又是在三姐姐生辰的這一日,喜事變喪事,原本來祝賀的都變成了看笑話,三姐姐一定很難受的吧。


    “霜兒,快把窗戶合上,外頭的雨都飄進來了。”秋姨娘跺了跺腳,裙擺上都是雨珠。


    “姨娘,怎麽樣了?”葉秋霜過去緊張的看著秋姨娘,也許此刻滿京城的人都在想,葉氏玲瓏的父親去世了,無依無靠了,可是國公爺也是她的父親啊,她的父親也去世了。


    “霜兒,這件事情是真的,國公爺是真的殉國了,而且據說屍骨無存,隻找到一件帶血的披風,不日送達京城,給國公爺立衣冠塚。”


    秋姨娘歎了口氣,雖然她和定國公沒有什麽感情,兩人也很多年沒有見過了,可好歹國公爺是大房唯一的支柱,國公爺這一死,大房的幾個孩子還不知道要被文氏如何磋磨呢。


    三姑娘還好,有大公子護著,總歸是能護住一點是一點,可是霜兒就麻煩了,沒有兄長護著,也沒有父親照拂,她這個姨娘更是案板上的鹹魚,任人宰割。


    “唉,霜兒,你說以後該如何是好,前些日子老夫人要你與許家的族叔定親,大公子幫你回絕了,可是如今,國公爺去世,府裏就是老夫人做主,大公子自顧不暇,哪裏有時間管我們,若是老夫人再提起這件事情,那你可如何是好。”


    秋姨娘煩的很,她對國公爺沒有什麽感情,國公爺去世,她並沒有太多感受,隻是先前還盼著國公爺回來能給葉秋霜安排一個好一點的親事,這般看來,日後母女倆怕是要如同浮萍一般漂泊了。


    “姨娘,這大抵就是命吧,若是祖母非得我嫁給許家,我們也無能為力,如今三姐姐的親事比我更懸,不過父親殉國,總歸陛下娘娘會多看顧著吧,希望祖母不會太欺負三姐姐。”


    葉秋霜前幾日還想著,三姐姐如今和她交情尚可,等父親回來,她求求三姐姐,把親事定下來,如今這般看來,都是枉然。


    “唉,苦了我的霜兒了。”秋姨娘抱著她唉聲歎氣,三姑娘有陛下娘娘看顧,可霜兒卻不會有啊。


    “姨娘,別心急這件事情,這段日子總歸是不會讓我嫁的,我想去衡歡院看看三姐姐。”


    “如今衡歡院的許多下人都往外跑,不想再回去了,以後葉府是誰當家做主大家心裏跟明鏡似的,都不想和衡歡院搭上關係。”秋姨娘歎了口氣,人走茶涼,茶涼的速度比人走的還要快。


    所有人都是個明白人,知道三姑娘如今的地位來自於國公爺,國公爺一死,誰還會護著三姑娘,大公子一個養子,怎麽鬥得過四房。


    “他們要走就走罷,三姐姐於我有恩,我該去看看她的。”反正自己的命運大概也好不到哪裏去,得罪了文氏和不得罪文氏都會是一樣的結果。


    “好,等雨停了,你就去看看吧。”秋姨娘看著外邊的大雨,希望雨早點停,也希望這件事情早點結束。


    ——


    玲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到在生辰這日父親回來了,她高興極了,飛奔而去擁抱父親,卻隻抱到了一件血衣,原本是白色的錦袍,如今隻能瞧見血色,被撕碎的錦袍,上麵滿是血色,父親不見了。


    “爹爹,爹爹,你在哪,不要丟下我...”


    葉樓嶼聽見動靜,坐了過來,見玲瓏眼角有淚,想必是夢魘了,隻好推了推她,“玲瓏,醒醒。”


    玲瓏被推醒,夢中的一切都消失不見了,眼前隻剩下兄長的臉,她倏地起身,抱緊了葉樓嶼,帶著哭腔,“兄長,我夢到了爹爹,我害怕,我夢到爹爹不見了。”


    這一刻,她分不清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境,這些年,她一直期盼著北疆無恙,有一日她可以和爹爹,兄長三個人一起過上安寧的日子,不必一年到頭難見兩次,可似乎,這個願望再也不可能實現了,爹爹去世了,她再也沒有爹爹了。


    葉樓嶼的臉色十分難看,抬手拍了拍玲瓏的後背,“乖,別哭。”


    這些日子他一直在為細作的事情奔走,可最終還是沒有阻止事情的發生,知道父親殉國的消息,他的痛心不比玲瓏少,可卻必須記得自己是兄長,得撐起這個家。


    男兒有淚不輕彈,有時候是不能。


    “哥哥,你告訴我,爹爹肯定還好好的對嗎?”玲瓏的話語裏帶著顫聲,她想證明那隻是一場夢。


    “玲瓏,對不起,父親回不來了,長眠在了北疆。”葉樓嶼閉上眼睛,連身軀都找不到了,跌落山崖,屍骨無存,隻在半山腰的地方找到了一件被撕扯的不成樣子的披風,他也不想接受這個事實。


    玲瓏的哭聲戛然而止,像是突然就沒有了呼吸,片刻之後叫喊起來,推搡著葉樓嶼,“不可能,我不信,我要去找爹爹,我不信,你們都騙我!”


    “玲瓏,你乖一點。”葉樓嶼抱緊玲瓏,他怕她一時衝動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父親沒了,他得照顧好玲瓏。


    “我不要,哥哥,你別騙我,我想爹爹了。”玲瓏靠在葉樓嶼的胸前抽噎,從來沒有哭的這樣難受過,嗓音像是從喉嚨口憋出來的,嘶啞低沉,帶著絕望,她好久好久沒有見過爹爹了,“爹爹說過會回來給我過生辰的,爹爹還欠我一碗長壽麵。”


    以往每年她生辰的時候,爹爹都會親自下廚做一碗長壽麵,雖然不好吃,可在玲瓏看來,那是她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麵。


    聽著玲瓏的話,葉樓嶼心如刀割,隻能抱緊了她,“玲瓏,別哭,你還有我。”


    “哥哥,我好難受。”玲瓏的臉埋在他胸前,緊緊的抱著他。


    其實這般有些越矩,畢竟兩人都不小了,不能像小時候一樣,可是誰也沒有提。


    此刻,兩人互相取暖。


    兩人都很難受,父親不是玲瓏一個人的父親,對於葉樓嶼來說,定國公雖然不是生身父親,卻比生身父親還要親近。


    這個男人教會了自己太多,責任與當擔,他原本想著,等日後他回到自己的位置,就會給父親一個安穩的人生,為玲瓏擇一良人,護兩人一生無憂。


    可他還羽翼未豐,還不足以護住玲瓏,父親卻去世了,這輩子,他終究是欠了父親太多太多。


    最終玲瓏在兄長懷裏哭累了,抽泣聲小了許多,可還是不願意鬆開葉樓嶼,他也沒有動,屋子裏隻有他們兩人,明月在外邊守著,沒有人會知道裏麵兄妹兩個互相舔舐傷口。


    葉樓嶼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心裏想的是,父親去世,玲瓏的下半輩子該怎麽辦,今日之前,玲瓏是天之驕女,無數的好人家意欲求娶,可在今日之後,恐怕再也沒有人會上門了。


    他們這樣的世族,兒女的嫁娶看的不僅僅是兒女本身,看的更多是兒女背後的家族勢力,葉家如今隻靠父親撐著,父親去世,葉家很快就會沒落下去,玲瓏曾經的地位,再也沒有了。


    他知道幾個王府之前都有意結親,此後恐怕再難看見那些人了。


    他有些慶幸,幸好玲瓏還未成親,還有機會,如果成親了,遭遇如此大變,在婆家隻怕是無法安然度過下半輩子,如果嫁入了王府,恐怕不用多久就會傳出玲瓏香消玉殞的消息。


    可還未結親,玲瓏的婚事很有可能被文氏拿捏在手裏,如今大房凋敝,文氏要是強行幹預玲瓏的親事誰也說不了一個不字。


    葉樓嶼有心庇護,可隻怕,很快他也會被文氏趕出葉府,他是養子,又是沒有上族譜的養子,父親去世,文氏為了拿捏玲瓏,一定會先把他趕出去。


    大楚以往有三年守喪製度,但到了如今也不是非得守滿三年,一般來說,隻要守過七個月,也不會有多少流言,他就怕這七個月不夠,不夠讓他強大到護住玲瓏。


    他捏緊了拳頭,突然有些恨意,他和玲瓏,似乎走到了懸崖邊,一不小心就會和父親一樣,粉身碎骨。


    玲瓏哭久了,渾身都累,眼睛又酸又疼,已經哭不出來眼淚,懨懨的靠在葉樓嶼懷裏,兄長的懷裏如今是她唯一能感覺到安全的地方,葉樓嶼不說話,玲瓏也不說話,沒多久,玲瓏就睡著了。


    葉樓嶼輕輕地把人放到床上,蓋好被子,拍了拍她的手,“玲瓏,乖乖睡一覺,一覺醒來就都過去了。”


    父親人死不能複生,葉樓嶼沒有這麽多時間去悲痛,他得仔細考慮一下要如何護住玲瓏,實在不行,他隻能求助那個他不願求助的男人。


    至於父親的死,他有機會也一定會調查清楚,可不是現在,父親遠在北疆,他此刻是不可能離開京城的,這些事情,他總是要慢慢去做的。


    葉樓嶼從玲瓏的屋裏出來,合上門,“你們兩個在這裏守著,不能讓任何人進去。”


    “是,奴婢遵命。”明月和明夏齊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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