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尿苔堅持著沒有嘔吐,一顆米也沒吐出來,他走回村子的時候,太陽從牛鈴家的屋脊上走下來,跌坐在了天布家院門口的照壁下,家家吃過了午飯都在開始喂豬。豬食是豆葉糠泡在泔水裏,豬吞上幾口了就抬起頭看著站在豬圈牆邊的主人,主人手裏端著葫蘆瓢,主人三個指頭從瓢裏捏了一些麥麩子撒在槽裏,豬嘭嘭嘭地吞幾口,頭又抬起來。主人就用攪食棍敲豬頭,罵:你日你媽的恁奸饞!像罵著媳婦或者孩子,又生氣又可憐著,最後把所有的麥麩子都撒在豬槽裏,給豬說些快些長膘的好話。長寬跳進豬圈,用手壓著他家那隻白豬的脊梁,脊梁凸得像刀子,說:噢,你咋不長肉嗎,爺!另一個豬圈裏的看星用鍁往外鏟稀泥,說:長寬,現在人昧良心,豬也吃昧心食。長寬說:禿子金家的豬咋長得恁快的,和我是同一天逮的豬娃,比我家的豬大了一個頭哩。看星說:人家的豬身架子好,咱逮的豬都是疙瘩豬。逮豬娃看母豬,明年再養豬要到鎮上去買,八成家的母豬下的豬娃再便宜也不能買了。天布的媳婦用篦梳給她家的豬梳毛,她舍不得給豬喂麥麩子,豬毛下生了一層紅絨。她問看星:聽說開石把豬繳啦?看星說:他不繳,娃生下來花銷啥呀?長寬說:我還以為他要把豬殺了招呼著待客呀。天布媳婦說:你說天話,他有恁大的勢?又問看星:繳上了個幾等?看星說:三等,差點沒驗上。麵魚兒在鎮上磨了好多嘴皮子求收購站的人,人家勉強同意了。可過秤時,豬拉了一堆屎,又尿了一泡,就少了五六斤的分量。天布媳婦說:這豬不承攜他!狗尿苔就走過來,說:你家豬暖和,穿了紅絨衣了!天布媳婦乜著眼,氣得沒說話。長寬說:狗尿苔你就不會說話麽。天布媳婦說:豬比你強,看你這棉襖破成啥啦!又到霸槽那兒去了?狗尿苔說:去了咋?天布媳婦說:蝌蚪跟著魚浪吧,小心把尾巴浪沒了。狗尿苔說:霸槽好著呀!豬又不吃食了,乍著耳朵聽狗尿苔說話,天布媳婦拿了攪食棍就打,說:好麽,你給我不吃食!好得很麽,日你媽的你給我不吃食!狗尿苔皺了皺鼻子,突然地聞到氣味,嗯,又是那種氣味。天布媳婦說:你給我皺,你給我皺!她又打豬的鼻子,狗尿苔沒有說他聞到了氣味,就回家去了。


    就在狗尿苔剛走,喂豬的人家卻傳過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開石的媳婦難產了。


    這最早是麵魚兒的老婆拉著婆在巷子裏跑,婆纏過腳,雖然後來又放過,腳已變了形,又有雞眼,咋跑都跑不快。老誠從泉裏擔水過來,說:蠶婆,過隊伍呀?!說罷,想起狗尿苔的爺爺在四七年的秋上的事,那一天,河堤上的蘆葦和毛拉子草正揚花,風把花絮吹得州河水麵一層紅霧,一支國民黨的隊伍從村子裏過,狗尿苔的爺爺就是那次被拉去當了兵,以後一直拖累了蠶婆的。老誠就改口再說:狼來呀?!婆並沒嫌老誠的話多,說:快,快背了我去開石家,他媳婦難產啦!老誠當下放了水桶,背了蠶婆往開石家跑,返回來,消息就在村裏傳開了。


    凡聽到消息,喂豬的已不喂豬,洗鍋的鍋也不洗了,踢裏咣當全往開石家跑。水皮吃過飯鑽進他睡的東廈子屋裏,把門就關了,他是習慣了飯後身上就難受,都要進屋悄悄用手做那事,他知道這對身體不好,但就是控製不了。當他看著牆上貼著的年畫裏那個女的,一股子東西射出來,他娘在院子裏說:水皮,開石媳婦生娃了,你去呀不?水皮隔著窗子說:不去!小聲又說:我又沒出過力,我去幹啥?他娘說:聽說難產了。水皮說:噢。等他開了廈子屋門,他娘已經出院門走了,他站在院門口,想著開石比他才大兩歲,媳婦都生娃了,自己連個對象還沒訂下,難產就難產吧,他無聲地笑了一下,就看見支書走過來。


    支書說:水皮,明堂家後簷牆上的標語缺胳膊短腿的,你也不補補?水皮說:那是牆皮掉了,我讓他先搪牆,他不搪麽。支書說:他還是不是古爐村的社員,他不搪?水皮說:我頭一次催他,他說民兵訓練哩,他沒空。支書說:搪個牆皮能費多少時間,他整夜和麻子黑下棋就有空啦?!水皮說:就是呀!我二次催他,他說那得花錢哩,他沒錢。支書說:水在泉裏盛著的,土在地裏堆著的,花啥錢?!水皮說:就是呀!支書說:你去告訴他,就說是我說的,明日就搪牆,別影響了古爐村的形象!天布的媳婦從巷道裏往過跑,見支書在,住了腳說:支書呀,你說這咋回事麽,古爐村怎麽生娃娃都恁難場的!支書說:你把你頭也梳一梳麽,年輕輕的頭像個雞窩!天布媳婦唾唾沫往頭上抹。支書說:你說啥的?天布媳婦說:開石媳婦說生呀生呀就是不生,過了半個月了,隻說瓜熟蒂落呀,又難產啦!支書臉沉了,說:真的?天布媳婦說:你不知道呀?這事你咋能不知道?!支書說:不像話,這麽大的事沒見誰來給我說麽。兩人也就往開石家去。


    麵魚兒家的院子裏已經立了很多人,開石媳婦住在西廈子屋,屋門閉著,開石蹴在門口,屋裏是媳婦殺豬一樣的叫喚。她一直在罵開石,說是開石害得她受這大的罪:我要死呀,開石,開石,你日你媽的受活哩你害我呀!氣得開石朝屋裏吼:你叫喊著你媽的x哩,誰呀媳婦不生娃?!婆就從屋裏出來,斥責開石:她疼哩讓她罵幾句有啥的,你吼吼?!大家就拉開石到院外。院外有人說:支書來了,支書來了!院裏的禿子金說:這事支書解決不了問題。麻子黑說:支書來了,那娃能不出來招呼?田芽在麻子黑背上捶了一拳,麻子黑說:走呀走呀,人家生娃娃,又不是給咱生孫子。支書就進了院,麵魚兒忙起身去取煙匣子,喊:狗尿苔,狗尿苔,火繩呢!沒有回應,支書擺了擺手,見三嬸端了盆熱水從廚房出來往廈子屋去,問:不是聽說胎位正著麽咋還是難產?三嬸說:是呀,肚子一疼我先過來了,看著好好的,可羊水一破,先出來的是一隻手,就趕緊讓蠶婆來。支書說:不會往鎮上去嗎?往鎮上去就是去鎮衛生院剖腹產,古爐村已經有七八個孩子都是剖腹產出來的,以至於下河灣西川村東川村的人作踐古爐村的婆娘個個肚子上有一條疤。三嬸說:能走人道就走人道,我想不至於就不出來,隻是大人受些罪。支書說:如果不行,就讓人給我說,我安排架子車往鎮上送。說完,支書對院子裏的人說:大家關心是好的,來看看就是了,都湧在院子裏也不頂用,下午修河灘十八畝地堰的繼續修地堰呀,灶火你和冬生把架子車收拾收拾,作個防備。灶火說:那我們不出工?支書說:給你們記工分麽。禿子金就起了哄:都走,都走,咱在這裏也沒用。麻子黑說:是麽,我聽了半天,開石媳婦她沒罵我麽。田芽說:你嘴裏啥時能吐出個象牙啊!大夥便笑一笑,男人們差不多就離開院子走了,婦女們還嘰嘰啾啾在院子裏的桃樹下,明堂的老婆在扳桃樹枝,折下許多小節,自己懷裏揣了一節,又給旁邊的幾個婦女每一個懷裏塞一節,說:桃木棍兒避邪哩,將來生娃不難產。給半香,半香不要。戴花說:人生人真是嚇死人呀!灶火媳婦說:現在生個娃娃難場,先前哪見過這難的?開石他娘生了開石兄弟四個,快當得像拉一泡屎。明堂媳婦說:你男人為啥叫灶火,就是他娘正在灶膛燒火做飯哩把娃生下來了,她是把娃收拾好了還把飯做熟的。說著便吃吃地笑,三三兩兩也出院門走了。


    麵魚兒把支書送出來,支書說:你把酒準備好,娃生下來了,今黑村裏人都來喝酒哩,有下酒菜沒?麵魚兒說:我調些酸菜,再熬一鍋腥油蘿卜。支書說:光是酸菜蘿卜?你又不管飯,那就弄些豆腐,有錢沒,沒錢我借你。掏給了麵魚兒五塊錢。在院外的人看見了,就說:好,晚上來喝酒吃豆腐!


    麵魚兒看看時候不早,也就把五元錢放在帽殼裏,去了開合家買豆腐。回來,跑過磨子家,磨子家有一張八仙桌,就把桌子借了,頭鑽在桌底頂著,手提了豆腐籃子。一進院門,他老婆在桃樹下哭哩,三嬸勸說:大人好著就好,你不要哭啦,快燒些水,給月婆子打荷包蛋。老婆點著頭,眼淚花花著到上屋去取雞蛋,理也沒理麵魚兒。麵魚兒覺得不對勁,放下桌子,問三嬸:咋啦?三嬸說:唉,娃娃生下來了,卻沒氣了。麵魚兒踉蹌了一下,險些把豆腐籃子掉在地上,說:死啦?三嬸說:你聲這高的!生下來渾身發青,咋抽屁股都不哭,以為羊水把娃嗆了,嘴就給掏了,蠶婆現在用籠蓋哩。麵魚兒往廚房看去,三嬸沒讓他去。


    古爐村的風俗,孩子生下來沒了氣的,並不立即丟進尿桶裏或稻草包了扔到河灘去,而是認為撞鬼中邪,在蓋籠裏用明火燎燎。以前婆用這辦法,大多數的娃娃還是死了,可也有兩三回娃娃竟然又活了過來。麵魚兒和三嬸,還有戴花,田芽都不再言語,看著廚房門,聽娃娃是不是有哭聲。天麻碴碴地黑了,風還在貼地掃,但院門樓上的幹草卻噌(口楞)(口楞)地搖,而中山頂上的鳥像樹葉一樣飛到了窯神廟上空,又擺成扇麵在村子上空扇,扇過了麵魚兒家院子上,斜著要落在房頂了,卻又扇著飛走。婆從廚房裏出來,臉色不好,悄聲說:沒救了,麵魚兒,這娃不該到咱家的,你取捆稻草包了,趁擦黑撂了去。麵魚兒眼淚就無聲地流下來。他老婆在櫃裏取了個雞蛋,腿軟得走不動,又坐在了上房門檻上。三嬸說:不讓麵魚兒去了,我和戴花去。去院角取了稻草,進廚房包了孩子,出院門時,對麵魚兒老婆說:隻要大人好好的還怕再生不下娃?哪個瓜蔓子沒幾個謊花?!


    巷子裏,開始有人來了,他們是來要喝燒酒吃豆腐蘿卜菜的,當一進院知道孩子沒成,順門就走,麵魚兒拉著說:酒是給大家做的,在這裏喝不成了,我給你們帶了回家喝。來人就提了一小瓷罐兒,說:那這酒咋喝得下去呀?但還是都提著走了。提了酒回去的人在路上逢人就說孩子沒成的事,許多人也就不願去了。支書很快知道了情況,便給馬勺說:你挨家挨戶通知,讓都去拿酒,娃娃沒成,可大家為娃娃卻操心著,多少提些酒回去喝,也是體現咱古爐村的風氣麽。結果家家都去人,提個小瓷罐兒,麵魚兒就把酒分給大家,已經見到酒甕底了,他拿木勺敲著甕沿說:沒了,沒了。卻最後刮出了半勺,自己嘰哽嘰哽喝起來,人和甕一塊倒在了地上。


    各家分的酒女人們都不喝,男人們就提了到灶火家去喝,灶火的媳婦喜歡熱鬧,灶火喝酒又暢快。喝了一陣,大家就興奮了,差不多忘記了開石的孩子死去的事,開始吆三喝四地劃拳。天布是最早提議到灶火家喝的,他提了罐子一邊喝一邊喊:明堂,磨子,看星,禿子金,都把酒提上到灶火家呀!磨子往出走,媳婦攆出來說:打平夥呀!你別沒記性隻貪著喝,又喝得給我吐血!把個蘿卜塞給磨子,要磨子先墊個饑就不至於酒到肚裏貓抓呀。禿子金出來,半香也出來,禿子金說:你去幹啥,誰個婆娘家也喝酒?半香說:男人是嘴女人就不是嘴啦?古爐村沒女人喝酒,從我這裏起個頭麽!禿子金走,她也走,禿子金掀她一把,她掀禿子金一把,禿子金沒辦法,返回屋把酒倒出來一碗,說:你喝!半香不跟了,卻倚著門問天布:天布,你一頓能喝幾兩?天布說:幾兩?一斤招不住喝哩!半香說:那好,明年我做了酒你來喝,看你喝得過我,還是我喝得過你?!看星說:你明年生娃呀?半香說:我拿我的包穀做酒還不行嗎?生什麽娃,給他再生個小禿子?大家就笑,禿子金臉上掛不住,把媳婦掀進院子裏將院門就拉閉了。四個人走過八成家院門外,天布喊:八成,把酒提到灶火家喝去!八成家的窗子亮著,忽地卻滅了,鴉雀無聲。禿子金說:不叫啦,那小氣鬼才不會打平夥,酒留著過年呀。


    灶火家來了二十多個人,每人將自己提的酒倒在一個瓷盆裏,規定誰也不能留,今黑就在這裏喝,喝不完不準走。狗尿苔是一逮住消息就到灶火家來了,當然提著火繩,灶火媳婦說:有吃喝你跑得比誰都快!讓他去洗蘿卜,礤了兩盤蘿卜絲,又鹽調了兩盤漿水酸菜。禿子金一來,禿子金說:狗尿苔,你提酒了沒?狗尿苔說:我不喝。禿子金說:你不喝酒有人喝呀,提你家酒去!狗尿苔隻得回家提自家的酒,半路上他真想自己把酒喝了,但他沒酒量,喝了兩口肚裏就像著了火一樣,罵禿子金,罵今晚上誰喝他的酒是豬,是狗。罵過了,還不解恨,在酒罐裏唾了一口。


    這場酒一直喝到雞叫了三遍還沒散場,酒氣彌漫在空中,牆院外榆樹上的巢裏住著一家三口的撲鴿,飛上飛下不安寧。狗尿苔是不得上桌子喝酒的,他始終站在旁邊,誰一喝完他就去添,而且負責監視誰把酒盅裏的酒未喝完,誰又喝進嘴裏了又偷偷地吐在腳底下,被揭發的人就罵狗尿苔是個瞎狗。狗尿苔說:我聽天布叔的!天布已經喝得舌頭硬了,卻指著禿子金說:你喝,你喝!突然結結巴巴說了句:喂,梅李八鬥失麽,可不讓失麽。禿子金說:你說啥?天布說:你還講究是民兵哩,這是俄語!禿子金說:爺呀,蘇聯人打進來,聽這話嚇都嚇死了!大家都笑,灶火說:天布,最近咋不訓練啦?天布說:訓練麽,明日就訓練。灶火說:哎,幾時把槍拿上,咱到南山打獵去,打不住野豬黃羊還打不住野雞?磨子說:灶火你別煽火天布,槍管製嚴格哩,甭讓天布犯錯誤!天布說:我能犯錯誤?我天布就沒錯誤!讓禿子金喝,他要不喝,我開除他,民兵資,格!禿子金說:喝,平日想喝還喝不上的,喝!咱倆來劃六拳!天布說:六拳就六拳,你把帽子戴上,我見不得你那禿頭!禿子金生了氣,不喝了。磨子就勸禿子金,禿子金賭氣劃拳,卻連輸了五拳,端酒盅時手故意抖。狗尿苔就看著禿子金會不會要把酒抖出來,禿子金說:外麵撲鴿咋叫得這凶的,來了鷹啦?狗尿苔說:是撲鴿聞著酒香睡不著。禿子金說:怕是你聞著酒香吧?來,替我喝了這盅!狗尿苔就替他喝了一盅。天布說:不能代酒!要站起來奪狗尿苔手中的盅子,突然咯哇一聲吐了狗尿苔一身,狗尿苔哎哎地叫著,看星和灶火便說:還不快扶了天布去院子裏吐!天布說:不用,不用,就這麽點酒能把我喝醉?!走到門口,卻回頭直愣愣盯著狗尿苔。狗尿苔以為他做錯什麽了,忙說:把你喝不醉!天布竟然說:咋,咋,咋沒見霸槽?霸槽沒有去提酒?!他這麽一說,灶火磨子都覺得是呀,晚上分酒的時候是沒見到霸槽。磨子說:他活獨人哩,恐怕在小木屋裏不知道。狗尿苔,你老往他那兒鑽哩,你沒通知霸槽?狗尿苔也噢了一聲,覺得是自己失職了。灶火說:快去讓他到開石家提酒呀,把誰忘了也不敢忘了他!狗尿苔再給大家點過一遍煙,就搖甩著火繩出去了。院門外卻站著七八條狗,都是衝著酒香來的,狗尿苔說:都走吧走吧,他們能喝得很,不會醉了給你們吐的。他讓老順家的狗給他做伴,老順家的狗不情願,雖然跟著他,卻一路上嘟嘟囔囔發牢騷。


    天布一到院子,想著去廁所,捶布石絆了一下,就在捶布石上全吐了。接著磨子也出來吐。屋裏的灶火說:真會糟踏,喝到肚裏了咋能吐?!把上屋門一推,屋裏的燈光跌出一片白,他說:土根,土根,你把新席鋪到門口了?嘩啦嘴裏噴了一股子。院門外的狗一下了擠開門進來。


    狗尿苔到了公路上的小木屋,小木屋的門上了鎖,以為還是白天霸槽鎖了門和杏開在裏麵,大聲拍門,叫喊,沒有動靜。隔著門縫往裏看,裏邊黑得看不見,還是沒動靜。


    這時候,河裏的昂嗤魚又在自呼其名了:昂兒嗤——昂兒嗤——


    春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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