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槽他們在洛鎮幾乎呆了一天,是毛主席在北京城裏發表了新指示,洛鎮組織三四萬人的慶祝集會。集會上,鞭炮齊鳴,鑼鼓喧天,紅旗招展,那個場麵大呀,大得從來沒經過也沒聽說過,在那樣的場合,人是容易受感染的,他們就跟著人群,不停地呐喊,不停地蹦躂,張狂得放不下。黃生生說:瘋了吧?!霸槽說:是瘋了!開石、麻子黑和馬勺都說:瘋了瘋了!說過了,倒不好意思,霸槽說:把他的,咱咋成這個樣了?!黃生生說:能激動成這樣,你有革命的神經麽!開石說:看著公路上學生串聯,我隻說那是天邊的事,沒想這文化大革命忽地就在咱身邊!霸槽在這個時候倒後悔這大的世事,沒有從古爐村帶更多的人來。


    集會結束後,原本立馬回古爐村的,黃生生卻要領霸槽去見一個人,霸槽就叮嚀開石、麻子黑和馬勺再到鎮街上四處走走,太陽偏西了都在北街口集合。他跟著黃生生到了臨街一個大院,那個人年紀大,穿著四個兜的衣服,好像是國家幹部,正指揮一群人在院內燒東西。燒的是那麽大的一堆古書舊畫,插屏錦帳,木匣子,琴盒子,老禮帽,老照片,刻花帽筒,皮影,演戲的龍袍靴子,鳳冠霞帔。火很大,烤得人不能走近。霸槽說:這兒東西都燒了?黃生生說:破四舊,立四新呀!黃生生就把霸槽介紹給了那人,那人一見霸槽,竟過來摘霸槽的墨鏡,說:你怎麽還戴這個?霸槽始料不及,說:這是墨鏡。那人說:是墨鏡,資產階級才戴這黑玩意兒!霸槽第一次遇到敢摘他墨鏡的人,他看著那人,那人也看著他,黃生生以為霸槽要和那人打架呀,慌忙過來,但霸槽卻把墨鏡扔進了火堆,還要扔褲帶上係著的手電筒,那人攔住了,說手電筒不姓資,留著可以照路,就說:你叫啥?霸槽說:我叫夜霸槽。那人就伸出手來,說:我們是戰友!


    但是,霸槽並不知道那人叫什麽名字,黃生生隻介紹是從縣上來的,而且最近還去了一趟北京城,當那人和黃生生在一旁說起話了,他還是有些生怯怯地,沒有湊到跟前去。黃生生似乎在詢問北京城裏的情況,那人在說文化大革命已經進入新的階段啦,無產階級司令部粉碎著資產階級司令部了。霸槽心裏犯了嘀咕:北京有兩個司令部?抬頭就看那人,那人也正看了他一眼,霸槽就低了頭,將一本厚得像磚頭一樣的書翻了翻,認得是一本《康熙字典》,扔進了火裏。約摸過了三鍋煙的工夫,黃生生過來又領著霸槽出了大院,霸槽問你們都談了些啥,黃生生說了解了一下北京的革命形勢。霸槽說:北京怎麽會有兩個司令部?黃生生說:是呀,一個是無產階級司令部,毛主席是我們的偉大領袖和統帥,一個是以劉少奇為首的資產階級司令部。長期以來,劉少奇在孤立和架空毛主席,控製著中央,所以毛主席發動文化大革命,就是把權力奪回來。霸槽說:毛主席還能奪不回來權力?!黃生生說:肯定要奪回來!霸槽說:那怎麽還發動文化大革命?!他咋說的?黃生生也愣住了,把頭上的帽子摘下來,又戴上,說:黨中央的事我說不清楚,他也說不清楚,你也用不著清楚,你記住,毛主席是我們偉大領袖和統帥,毛主席讓我們進行文化大革命運動,我們就進行文化大革命運動,你不喜歡運動?霸槽說:我就喜歡運動!兩人正說著,一個老頭就走過來給他們作揖。黃生生說:幹啥哩,幹啥哩?老頭說:打發一點吧,打發一點吧。原來是個要飯的,黃生生跺腳一吼,趕著老頭走了。


    開石他們在街上逛了一陣,麻子黑就單獨行動了,他在飯館裏吃了一碗飴恪,便去派出所找王所長。因為是老熟人了,王所長熱情招呼他,要請喝酒,麻子黑當然不能讓王所長破費,自己到街上去買,又碰著了開石。開石和馬勺也分開活動了,在街上尋蕨根涼粉攤,但轉了兩條街沒碰上,而飯館裏的麵條是八分錢一碗,他隻有五分。飯館的門口就搭著鍋台,鍋台上放著三碗還沒有賣的麵條,已經放在那裏很久了,上邊的麵條都硬起來,有三根翹在碗沿上。他閉了眼,很快地離開,走過百十米了,忍不住再返回來,經過飯館門口又朝裏看了一眼,麵條上還有蔥花。才轉身要離開,見著麻子黑提了一瓶酒過來。麻子黑說:在這兒轉啥的?開石說:沒啥。你買酒啦!麻子黑說:真是的,飯都請吃了又請喝酒,我說不喝了不喝了,王所長就是不肯麽,須要掏錢讓我出來買的。開石說:你和王所長還那麽好!麻子黑說:不是給你吹的,他支書和人家也交不上這層情哩!霸槽呢?開石說:還在黃生生的朋友那兒吧,好像他們要霸槽人他們的戰鬥隊哩。麻子黑說:他霸槽也革命呀?別把他賣了,他還幫人家收錢哩。開石說:霸槽還能吃虧?麻子黑說:我就想不通,他霸槽對黃生生是過分了吧,我一去王所長那兒又是飯又是酒的,黃生生給你們買一碗水喝了?開石說:沒有。麻子黑說:嗨,都交的啥人嘛!提著酒走了。


    麻子黑和王所長喝到半瓶,兩人都喝得有些高,麻子黑把鞋脫了,挽起褲腿蹴在了凳子上,端起酒杯,已經不叫王所長是所長,叫哥:王哥哎,喝!王所長說:我是所長,還在上班著,我不敢喝了,你喝!麻子黑說:你是所長你怕誰呀,喝,喝呀王哥!王所長端杯喝了一半,麻子黑就全喝了,還把杯子翻過來,讓王所長看著他沒剩一滴。王所長說:你狗日的酒量比我好,我不行了,再喝就醉了。麻子黑說:氈,醉就醉了!順手在旁邊的竹筐裏又摸蘿卜,竹筐裏放著幾個蘿卜,他們就啃著蘿卜喝酒,差不多把蘿卜啃完了,又伸手去竹筐邊的紙盒子裏去拿雞蛋,說:沒蘿卜了,我吃顆雞蛋。王所長說:我媳婦快坐月子了,我才買了晚上要送回去的。麻子黑說:王哥,你是不讓兄弟吃雞蛋了?王所長說:你吃,你吃。麻子黑說:王哥對我好,那我就吃呀。拿了雞蛋,手卻軟得沒握住,雞蛋掉在地上破了。麻子黑說:你瞧這雞蛋不結實。彎腰把雞蛋要拾起來,蛋黃蛋清拾不起,手上往下滴線兒,他把每一個指頭都用嘴吮了,說:王哥,案子還是沒進展?不是我說哩,你所裏那三個民警毬不頂,那麽個案子都破不了!王所長說:你喝多了,別糊說!麻子黑說:你們不是人都撤了嗎?王所長說:人撤不等於案子撤。麻子黑說:嘿嘿,王哥顧臉麵哩,人都撤了案子還不就擱到那兒了!王所長有些躁,說:破案的事你不懂,人一撤是給罪犯個錯覺哩。麻子黑說:撤是計策?那有線索啦?王所長順口說:有了!麻子黑就不喝了,看著王所長,起來去關門,又去關了窗子,說:王哥,我給你說,不要查啦,查那幹啥呀,兄弟給你說,那事是我做的。王所長吃了一驚,說:你做的?你醉了,醉了。麻子黑說:我沒醉,是我做的。王所長說:咋能是你做的,這誰信呀,你咋做的?麻子黑說:這你不知道,誰想害歡喜呀,要害的是磨子。古爐村要選隊長,本來隊長是我的,半路裏多了個磨子,那天我弄了些老鼠藥,經過他家廚房窗外,看見裏邊的案板上有麵條,就在麵條上撤了些,誰知道就把歡喜撂翻了。這老鼠藥在我家屋角放了一年了,沒見毒死過老鼠,我隻說藥沒效了,最多把人弄得惡心嘔吐,誰知道……王所長心裏突突突地跳,他趕緊去桌子上取熱水瓶,說:你喝呀不,給你沏杯茶。麻子黑說:我不喝,要喝我喝涼水,王哥,你就給上邊說查不出眉眼,那案子不是就徹底擱下了。王所長坐回原位,說:既然兄弟給我說了,還查什麽呀?喝,王哥和你幹一杯!麻子黑碰杯的時候用力過大,酒灑了一半,他把杯中酒喝了,又趴下來,伸舌頭咂吮著灑在桌麵上的酒,說:啥都可以糟踏,酒不能糟踏。王所長說:就是,就是。又給麻子黑倒了一杯,讓麻子黑先喝著,他去上個廁所就來,還在床上尋紙,沒尋到紙,撕了牆上一頁日曆,就出了宿舍門。


    王所長立即到了派出所大門口,讓門衛關了大門,還掛上鎖,又讓三個民警分頭守在東西院牆上,就給縣公安局領導打電話,匯報投毒殺人案破了,罪犯就在洛鎮派出所,讓快速派人來抓捕審訊。末了,他請求調動,說他在洛鎮時間太久了,此案一破,涉及的熟人太多,以後再難以開展工作,望能極速將他調到別的派出所去。然後,返回宿舍,麻子黑卻趴在桌子上,桌子下是吐了一地的髒物,王所長說:兄弟,兄弟!麻子黑睡著了,他就過去先解了麻子黑的褲帶,坐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喝起來。


    霸槽他們在街口等麻子黑,麻子黑遲遲不見閃麵,開石這才說了麻子黑到派出所和王所長去喝酒了,霸槽倒有些醋意,不讓等了,啥貨麽,咱一塊來的,他去巴結王所長?!


    回到小木屋的時候,差不多已是傍晚,鎮洞塔上落滿了水鳥,河裏的昂嗤魚又在自呼其名,遠處的村子,綠樹之中,露出的瓦房頂,深蒼色的,這一片是平著,那一片是斜著,參差錯落,又亂中有秩。哎呀,家裏的煙囪都在冒炊煙了,煙股子端端往上長,在榆樹裏,柳樹裏,槐樹和椿樹裏像是又有了樺樹,長過所有的樹了,就彌漫開來,使整個村子又如雲在裹住。可能是看見炊煙就感到了肚子饑,由肚子饑想到回到家去有一頓湯麵條吃著多好,開石就說他媽擀的麵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麵,而馬勺就說,那不可能,世界上最好吃的麵應該是他媽擀的,兩人爭執著,黃生生就咯咯地笑。霸槽卻突然地說:狗日的水皮沒來,要麽讓他背誦一首唐詩!黃生生奇怪著霸槽怎麽說起唐詩,說:你還喜歡詩?霸槽說:喜歡呀,你瞧古爐村的景色像是唐詩裏有的。聽麽,雞也啼啦!果然有一聲長長的雞啼,接著無數的雞都在啼,尖銳響亮,狗也咬,粗聲短氣,像在連唾沫一起往出噴,還有了牛哞,牛哞低沉,卻把雞叫狗咬全壓住了。恰好,屹岬嶺上原本很厚很灰的雲層瞬間裂開,一道霞光射了過來,正照著了中山頂,中山頂上的白皮鬆再不是白皮鬆了,是紅皮鬆。霸槽還在說:美吧,多美!以前我還說祖國山河可愛,下河灣古爐村除外,沒想古爐村美著麽!黃生生一臉的不屑一顧,說:這有啥美的?革命才美哩!霸槽嘿嘿地笑了,說:革命會更美。


    霸槽和黃生生站在公路上發著感慨的時候,守燈從雲霧彌漫的中山上下來。守燈是讓買瓷貨的人到窯場買走了六個新燒出的甕,這陣將所收的貨款揣在懷裏要繳給滿盆。他知道滿盆病得嚴重,已經辭掉隊長了,但他偏要將貨款不繳給支書或霸槽,偏要交給滿盆。滿盆在當隊長期間打壓過他,限製過他,從沒給過他好臉色,他要這時候趁機去嘲笑嘲笑滿盆。巷道子裏下過雨後已經幹了路麵,窯場上的土路還泥著,他穿了那雙舊高腰膠皮筒子鞋,鞋上的泥粘成兩個大泥坨,也不刮,直接就進了滿盆家院子。


    院子裏悄然無聲,上房門口和廚房門口各臥著一隻雞,雞在打盹。守燈在院子裏叫:隊長!隊長!杏開從廚房裏出來,不高興地說:你吼啥哩?守燈說:我找隊長!杏開說:你不知道我大病了早不當隊長啦?守燈說:滿盆叔當了十幾年隊長,怎麽能不當隊長,他不當隊長了這天不是要塌啦?!杏開說:我不跟你說了!你找我大啥事?守燈說:聽說隊長病了,啥病,我得看看呀。杏開悶了一下頭,說:你的好意領啦,我大才睡著,就免了。守燈說:是不是嫌我身份不好?杏開說:你咋能說這話?上房屋裏卻傳來滿盆聲:讓他來,讓他來!


    杏開領著守燈到上房,推開門,屋裏黑乎乎的,一跨門檻,守燈腳拐了一下,險些栽倒。杏開說:你也不蹭蹭腳,盡是泥。古爐村人家的上房都是高台階,門裏的腳地卻很低,在蓋房時講究腳地低了可以聚財,雖然家家都是進了門檻就蹭蹭鞋上的土和泥,門檻裏便逐漸形成一個小土包的,土包一般不鏟,又說這是積福,福疙瘩。守燈說:啊你家的福疙瘩這麽高呀!杏開沒接他的話,揭開上房屋左邊小間的門簾,裏邊是一麵大炕,滿盆就躺在炕上。炕頭牆上點著一盞煤油燈,燈下靠著一根劈柴,滿盆躺得久了,心煩著,就用一個小刀刮劈柴,刮一片木花兒,在油燈上點著燃旱煙。守燈一進來,滿盆竭力要從炕上爬起來,但他爬不動,就索性平平躺下,說:守燈,你該來了!守燈說:別人說你病了,我就不信,打死老虎的人怎麽能病了?!滿盆說:所以你該來呀,滿盆能有今天,你該來看笑話呀!說完,背過了頭,臉對著炕牆。守燈說:啊,啊隊長,今日有人來買瓷貨,本來霸槽經管的,霸槽跑得沒蹤影,我給賣了,收的款我得繳給你。滿盆臉還對著炕牆,不再吭聲。守燈就把錢往炕沿上放,還說:他霸槽靠不住麽。杏開生了氣,說:夠了吧,折磨夠了吧?!拾起錢塞給了守燈,再把守燈推出門去。


    守燈就出來了,一腳跨出院門檻,他聽見滿盆在炕上罵道:守燈守燈,你日你媽的真個是階級敵人,你盼我死哩,我滿盆不死,我偏不死!守燈說:杏開,你大的聲還亮著麽!杏開哐地把院門關了。


    守燈在巷子裏走,大聲地咳著,總算是把一口痰唾了,他想去長寬家要些椒葉,晚上回去烙一張椒葉煎餅吃。半高腰膠皮筒子鞋的底磨破了一個小洞,水在下午就鑽進去,那時候鞋底的泥粘得是坨,現在把泥蹭了,一走動水就在鞋裏咕巨咕巨響,他覺得有了節奏,就在節奏聲裏走到了長寬家門前的場子上,而來聲卻推著自行車在院門口和戴花說話。


    戴花說:我不要,長寬又不在家,我做不了,我也不吃葷了。


    來聲手裏拿著一個蓖麻葉包的東西,提出來竟是騸出的豬蛋。來聲說:你還不要?這真的好吃哩!你就是不吃,也可以拿它做纏磨棍的套繩,結實得很哩。我跑這麽遠,專門給你送來的。


    戴花說:留下你吃麽。我妹子和她娃在屋裏哩,你進屋坐呀不?


    來聲說:那我不進去了。你先別走麽,你來一下。


    戴花半個身子已進了院門,回過頭了,嘴皺起來,吱地一聲。


    守燈耳聞過戴花和來聲相好,但沒想到他們能這麽好,忙閃身在場子邊的榆樹後,咽了一口唾沫,卻突然呸呸兩口,再不去戴花那兒討椒葉,轉身往自家自留地去掐蔥葉去。


    守燈的自留地一共兩塊,一小塊是公路邊的沙灘地,一塊在後坡上,他還沒到地裏,霸槽就在小木屋門口喊起來了。


    霸槽說:守燈,你過來!


    守燈看著霸槽,沒有動。


    霸槽說:叫你哩!


    守燈說:啥事?


    霸槽說:啥事?我找你能有啥事?


    守燈說:不會是要批鬥我吧。


    霸槽說:你還知道要批鬥你,那你還這個態度?!


    守燈說:我並沒犯什麽錯,要批鬥我?就是批鬥那要在會上批鬥,不在會上誰批鬥我不接受。


    霸槽說:行呀守燈,說大話了!


    守燈說:……


    霸槽說:就憑你這句話,守燈,我給你透透風,文化大革命了!守燈說:什麽文化大革命?霸槽說:就是要革命呀,要無產階級專政呀,要運動呀!


    守燈說:幾十年都是這樣麽。


    霸槽說:這次和以前不一樣,這次是文化打頭,你家是出了文化人的,趕明日一早,你主動把你家那些舊書舊畫舊古董都交到石門那兒去,否則你就又成革命的對象了!


    守燈說:交就交麽,死豬已經不怕滾水燙了!


    霸槽說:這就好,你去吧。


    守燈卻不走,他說他今日賣了些瓷貨,這款交給支書呢還是交給你霸槽?霸槽說當然交給我。守燈就把錢掏出來,手指蘸了唾沫數了,交給了霸槽,說你數數。霸槽不數,把錢裝進口袋。守燈說你給我打個條,霸槽說怪不得批鬥你哩,你腦瓜子鬼麽。就是不打收條。守燈不行,還是要收條。霸槽就罵守燈熱蘿卜粘到狗牙上還甩不離了?滾!


    守燈挨了罵,守燈就走了。也沒情緒去掐蔥葉,也沒情緒要回家去烙煎餅。一路回到村裏,天已經黑下來,走過了霸槽的老宅子,宅院牆塌了一半,屋簷椽頭苫了塊牛毛氈,就恨起天要下雨沒下得大,咋就不把這房淋坍嗎!如果霸槽不是貧下中農,如果他守燈不是地主成分,霸槽在別人眼裏再張狂,卻入不了他守燈的眼哩!他就恨,恨起了他大,恨起了自己,說:我,我,我活的是他媽的x哩!


    旁邊有一隻鵝,是六升家的鵝,六升的老表從東川溝來看望病,沒什麽拿,提了一隻鵝,這也是古爐村唯一的一隻鵝。這隻鵝六升沒殺,鵝就在村裏浪蕩,白色的羽毛被泥土弄得肮髒,這陣兒正搖晃著屁股往回走,聽見了守燈說:我,我,我活……它說:你說鵝?守燈卻聽不懂鵝的發問,仍低著頭說:我活的是他媽的x哩!鵝也不知道守燈說的是他自己,在守燈的屁股上鵮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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