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水皮媽滿村裏找貓,在打麥場畔遇著杏開,杏開端了一碗麵粉,小心翼翼走,就問:做啥好吃的呀?杏開說:包餃子呀。水皮媽說:哦,昨日中午霸槽就說他口寡得很……敢情是他生日?讓我算算,霸槽是秋季生的,今日是……。杏開說:別信嘴胡說,是給六升送的,他病重了,想吃餃子,我送一碗麵粉去。水皮媽說:病重了?快收秋呀,能不能吃上新包穀?吃不上也好,病了這些年了,人一走,他不受罪了,他老婆也解脫了。杏開說:你咋說這話?水皮媽說:話不中聽,但是實話麽。杏開就端了麵粉要走,水皮媽說:不說了,不說了,幾時我也去看看他。杏開,你見我家貓了沒,就是翹尾巴的黑貓,可不敢丟了。杏開說:丟不了!水皮媽說:丟不了咋沒見呀?杏開說:可能變老虎了!


    到了中午,水皮媽在狗尿苔家的巷口杜仲樹上發現了貓皮。貓皮是被釘在樹上的,水皮媽就疑心這是狗尿苔把貓殺了吃貓肉,便端直來尋狗尿苔。狗尿苔發誓不是他殺的,水皮媽不信,婆也出去給她解釋,她還不聽,婆拉著狗尿苔回到院裏,水皮媽倒坐在院門口的石頭上罵。


    水皮媽罵的時候,六升正在炕上吃餃子,杏開拿來的麵粉給他包了一碗餃子,他隻吃了兩個就不吃了,要睡去,卻睡不著,巷道裏水皮媽罵得不歇氣。他說:誰身體這好的,罵得凶?家裏人說是水皮媽,她家的貓被人殺的吃了,她認定是狗尿苔幹的。六升的老婆就拿了兩疙瘩棉花給六升耳朵裏塞,罵聲卻停了。六升說:她歇下了。自己也閉了眼睛,麵朝炕牆睡去。但是,罵聲又起來了,六升說:這婆娘!就昏過去。


    六升昏過去後,眾人連喚帶掐人中,好不容易才緩醒了過來,他兒子磨眼提了根棍來攆水皮媽,水皮媽這才不罵了,離開狗尿苔的院門口,氣還沒出完,拿了石頭砸杜仲樹,把樹身砸了五六個坑兒。


    旁邊人說:石頭能砸斷樹?要不要斧頭?


    水皮媽說:看我笑話得是?我知道有人幸災樂禍哩!


    當然有人幸災樂禍,天布、磨子、灶火就在老公房裏笑哩。他們在廁所裏拉出了吃過貓肉的糞便,說貓肉是酸的,放出的屁有酸臭,拉出的屎也酸臭。但他們沒有出來替狗尿苔平反,想著仍是怎樣整治水皮。於是,想出了借六升的病情惡化,把姓朱的人家都拉緊在一塊,這辦法支書以前老采用過,磨子就出來承頭,在村裏招呼:一個朱字掰不開兩半,六升既然病成那樣,姓朱的都應該去關心啦。六升病的時間長,家裏困難,要去看望就湊份子,一家出一兩塊錢,送上錢實惠些。很快,姓朱的人家就湊齊了一百零四元錢,唯獨水皮媽沒掏錢,天布就派老順去找水皮媽,水皮媽說:以前誰病了都沒湊份子的,六升真不行啦?


    老順說:是不行啦。


    水皮媽說:都不行了,還給他錢幹啥呀?


    老順說:這話是你說的?都是姓朱的,你們還是本家子,比我還親近哩。


    水皮媽說:啥姓朱不姓朱的,有人恨不得把我娘倆掐死哩!


    老順說:那你是不想出這份錢呀?!水皮媽說:水皮回來了我讓他去給磨子交錢。就又罵狗尿苔殺了她家貓。老順說:你這嘴就是刀子,不就一隻貓麽。水皮媽說:這是貓的事嗎,他狗尿苔是什麽人,他都敢這樣,趕明日誰都能來殺我娘倆了!老順說:你看見狗尿苔殺的?水皮媽說:不是他還能是誰,他是個餓死鬼,啥都想吃哩!老順說:我讓狗尿苔涮了嘴,涮出的水裏沒丁點肉花花。水皮媽說:他能讓肉花花留在牙縫裏,早是涮過咽了。老順說:和你沒辦法說!


    老順走了,走了半天,老順又來了,告訴了水皮媽:天布替水皮交了兩元錢。


    天布給水皮墊了兩元錢,這事立馬在村裏傳開,禿子金牙疼著,在長寬家要了幾顆花椒籽塞在牙縫,聽說了,就跑去給霸槽說:水皮和他們還拉扯著?霸槽說:水皮把六升叫本家叔麽。禿子金說:親戚關係重,還是革命關係重?霸槽說:水皮不至於背叛咱們的。禿子金說:得多個心眼著好,我讓我媳婦可頂乖了。


    禿子金和半香吵過之後,禿子金就以為半香肯定還和天布來往,每次回家都躡手躡腳進院,然後猛地推開上房門,屋裏沒見著天布,卻還要到櫃子背後查一遍,再檢查後窗是否開著。氣得半香說:捉住了沒有?禿子金說:就算他沒來,不怕賊偷還怕賊惦記,你說,你和我x的時候,心裏想沒想過他?半香說:你不說我還不會哩,你說了教我了!氣得禿子金撲上去就打,常常兩人相互身上都掛彩。村人見禿子金臉上有血道子,就說臉咋啦,又是割草時棘掛啦?禿子金說這回不是,是叫貓抓了一爪子。半香已經不和禿子金同床了,禿子金就把半香壓倒在板凳上捆了胳膊腿,強迫著幹。他幹的時候,頭上再不戴帽子,說:你要想著天布就想著吧!半香聞不得他頭上的氣味,也見不得那滿頭的紅疤,把眼睛閉了,說:有掙死的牛沒有累死的地,你x吧!禿子金的身子也就真的虛起來,除了腰疼便是牙痛,牙一痛半個腮幫都腫起來。


    霸槽見禿子金這麽說,就笑了,沒再接著話頭,倒問:牙又疼了?禿子金說:不知咋的,三天兩頭疼。霸槽說:和半香少x些。禿子金說:哎霸槽,你說這一陣咋回事,老想幹那事?霸槽說:是不是?越革命越想幹越能幹麽!禿子金說:那你也?霸槽說:你用半香哩,我用啥?用手。禿子金說:你哄別人能哄了我,昨兒晚上你去……霸槽忙揮了手,說:好好好,你忙你的去吧。


    禿子金一走,霸槽就讓八成去找水皮。水皮來了,水皮他媽也跟了來,霸槽就讓水皮他媽和八成先到廟外去,他要和水皮說些話。他竟然把禿子金的話原原本本說給了水皮。水皮就罵禿子金在汙辱他,並說榔頭隊成立的時候,禿子金隻是跟著跑哩,並沒有加入,隻有天布他們成立了紅大刀,他才在榔頭隊的花名冊上按了指印,他是要和天布不一樣,他才革命動機不純,霸槽說:我能給你說這話,說明我對你的態度。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水皮怎麽啦,姓朱就一定是保皇派啦?水皮說:就是,杏開也還不是姓朱,她還不是和你……霸槽說:和我咋?水皮說:這我不說。霸槽說:不準說她!水皮倒愣了,說:是你不……啦,還是她不……啦?霸槽說:水皮,我給你說一句話,你記住,如今有這機遇了,咱要弄就弄一場大事,弄大事要有大誌向,至於女人,任何女人都隻是咱的馬!水皮真嚇了一跳,說:哦,哦。霸槽說:你帶煙了沒?水皮說:我不吃煙,我問八成帶了沒?霸槽說:不吃了,剛才我說到哪兒了?噢,當年共產黨鬧革命,主要人物還不都是國民黨的人,正因為在國民黨裏,知道國民黨救不了國才起事的。水皮說:就是呀。霸槽說:你跟著我好好於,我也考慮了,榔頭隊既然是個組織,不能老是霸槽呀水皮呀的叫,咱是個隊,就要叫我隊長,那麽,我當隊長,你就來當副隊長,咱商量著編三個分隊,定出分隊長的名單。水皮沒想到霸槽會對他這樣說話,他說:隊長,我不叫你霸槽r,叫隊長,今天是初幾?霸槽說:初九。水皮說:三六九往上走。媽,媽——!


    水皮媽跟八成在廟門口又罵狗尿苔,八成嘴笨,不會附和,也不善於傾聽,隻是手在腿上往上撓,手在頭上往下撓,手又在腰裏左右撓。水皮媽說:我給石頭木頭說話哩?八成說:我不會說來回話。水皮媽說:不會說來回話,臉上也沒個表情啦?聽到水皮喊她,她進來,問:啊你們工作談完啦,霸槽,你說我這貓就白白被狗尿苔吃啦,他四類分子都敢這樣?!水皮製止了他娘,說榔頭隊要正規編製啦,霸槽是隊長,他是副隊長。水皮媽立馬不說貓事,喜笑顏開,說:天布磨子他們攻擊你們是烏合之眾,有隊長副隊長是烏合之眾?水皮,好好跟著你霸槽哥,革命成功了,你霸槽哥當咱古爐的支書,你霸槽哥還不讓你當個隊長?霸槽就笑了,說:我們就不能去公社,去縣上?


    霸槽和水皮母子說過話後,去了跟後家,水皮還沒回去,在窯神廟裏寫當天的大事記,這一天太有意義啦,應該記下來。他媽就坐在旁邊陪他,一眼眼看著兒子。她看見兒子寫字的時候眼皮子眨得像雞屁眼,桌子下的腿也在搖,搖得像抽風,就說:你累了,歇一會兒。水皮說:媽,我寫大事記哩,你不要幹擾。他媽不再說話了,看著兒子寫滿了一頁,翻過去,還在寫。廟門外有了很大的咳嗽聲。抬頭看見站著灶火。


    灶火是榔頭隊成立後第一回來窯神廟,廟裏所有的牆上都寫著標語,上殿門開著,從門腦上斜插著兩麵旗,左右台階上又都放著石墩子。石墩子肯定就是坐位,而每個石墩子後有一把長杆子榔頭靠著牆。灶火想:狗日的把這裏當成梁山忠義堂了。灶火看過戲,戲裏的忠義堂就是這樣子。水皮媽就迎了出來,說:是灶火呀,你咋到隊部來啦!灶火說:隊部?這不是窯神廟呀?!水皮呢?水皮媽說:在裏邊寫字哩,是不是你也人呀?灶火說:入呀!把入字念得很重,念成了日字。水皮娘就喊:水皮,灶火見你啊!


    灶火不願意到廟裏去,水皮就跟他出來,兩人走到中山根的那片樹林子裏,灶火坐在地上了,讓水皮也坐下,水皮從口袋掏出個手帕,在地上鋪了,坐上去,說:我才穿了新褲子。灶火說:六升病重成那樣,你咋沒去看?水皮說:不是天布替我出了錢嗎?噢,你來要錢啊,我這就給,你轉給他。灶火沒有接錢,說:我不轉,你親自還給他。水皮說:我過後還給他,這幾日事多,你也看到了,到現在還忙得沒吃飯。灶火說:忙個屁呀,你姓朱的給姓夜的忙?!水皮說:我知道你的話,我不就是寫寫文章麽。灶火說:你就恁愛寫文章?!就是愛寫,哪兒寫不了!水皮說:他天布不懂文章麽,我當民兵文書的時候,你問他買過一張紙還是一支筆?他隻讓我跑小腳路,我的作用能發揮?我是狗尿苔啦?!灶火說:你過來,我給天布說。水皮說:天布能聽你的?灶火說:我和磨子一塊說,你過來了,殺他霸槽個回馬槍。咱一塊弄事,將來你還不是紅大刀的骨幹?水皮就笑了,說:灶火哥你給我在紙畫鍋盔麽,可人家霸槽給我的燒餅麽,燒餅再小,卻實實在在能吃呀,鍋盔再大,是紙上畫的麽。灶火說:他給你啥燒餅?水皮說:我已經是榔頭隊的副隊長了!灶火站起來就走。水皮說:你不急麽,不急麽。灶火說:水皮,清明朱家祭墳,你就不要來了!從樹林子中的荒草裏蹚了過去,狗紮紮草的籽都幹了,籽殼像無數的小箭頭就粘了兩褲腿。


    狗尿苔和婆去看六升的時候,婆在手帕裏還裝了四顆雞蛋,才走到打麥場,灶火呼哧呼哧往過走,狗尿苔叫了聲:哎灶火……哥!灶火沒有理他。狗尿苔低聲對婆說:你看過“金沙灘”戲嗎?婆說:我領著你去下河灣看的。狗尿苔說:灶火是楊七郎。婆說:嗯?狗尿苔說:楊七郎是亂箭射死的,灶火兩褲腿的狗紮紮籽,也是萬箭穿身。婆說:胡說啥?!


    正是狗尿苔的突發奇想,得意著他那一句話哩,沒想婆不讓他去六升家了,去六升家的人多,怕他又胡說。婆一走,狗尿苔坐在打麥場畔生氣,生氣了拿手捋身邊的草,草裏卻有了已老得發黃的刺兒碟,刺兒碟紮了手,他覺得不該拿草出氣的,就不捋了。榆樹上突然嘭地一下,落下來一隻烏鴉,烏鴉落在地上了,又撲騰著翅膀要往起飛,但飛起來再落下,羽毛就掉了幾片。狗尿苔還沒回過神來,牛鈴提著彈弓從麥秸垛後跑出來,喊:打中了!去撿烏鴉。狗尿苔心裏說:快飛!快飛!果然,烏鴉又再一次往起飛,這一次它飛到了天上。牛鈴埋怨著狗尿苔離得那麽近,怎不把烏鴉逮住。狗尿苔說:它又沒惹你,你打它?牛鈴說:那是烏鴉,烏鴉是臭嘴,它一叫就黴氣哩。狗尿苔立即燥了,說:誰是臭嘴?誰是臭嘴?!牛鈴倒莫名其妙,說:你咋啦?我沒說你呀!


    兩人爭吵了,那烏鴉一直圍著榆樹飛,不肯遠去,他們這才看清榆樹上還有一個巢,巢裏三個小烏鴉腦袋全伸在巢沿叫。牛鈴還要用彈弓打,狗尿苔把彈弓奪_『,隻見老烏鴉口叼了食飛到了巢邊的枝上,哇哇地叫著,牛鈴說:這幹啥哩?狗尿苔說:教它孩子取食哩。巢裏的小烏鴉就往枝上飛,飛過來一隻,又飛過來一隻,每飛過一隻,老烏鴉就叫一陣,當第三隻剛剛飛過來,老烏鴉發出一聲尖叫竟墜下來,就像一顆石子砸下來,在地上死了。狗尿苔說:看見了吧,看見了吧,你把它打死了!牛鈴也後悔了,說:我打彈弓不如你,我隻說試著打一下,沒想就打中了。說畢,見狗尿苔還在恨他,又說:六升病成那樣了,這烏鴉在樹上不吉利麽。狗尿苔不理了牛鈴,腳步咚咣咚咣往六升家去,突然聞到了那種氣味,他嚇了一跳,莫非六升真要出事呀?到了六升家門外,猛地記起婆的叮囑,就沒進去,蹴在豬圈牆根捏鼻子,那氣味還是沒散。


    六升家的院裏站了好多人在說話,上房的臥屋,六升似乎是昏迷了半天又醒了過來,他的兒女爬在炕邊一聲價地叫:大!大!六升的臉一層黑氣,原先頭並不大的,如今顯得比升子還大,而脖子卻拉長了,喉兒骨竟然有核桃大,他嘴張著,像是在說話,又沒有聲。他老婆就撲索著他的心口,說:他大,他大,你要說啥呀,你給我說。六升終於發出了聲,說:我娃,我娃。他兒子磨眼忙說:在哩,大。在聽你說哩,大。六升說:娃呀,娃呀……我可能熏爛子呀……炕角那三塊磚是活的,裏邊塞著錢……。咱欠本來五元錢,欠頂針五毛……火蠊欠咱三元錢,迷糊欠咱二元五,跟後欠一籠土豆種……。柱子和他妹子拉著六升的手,哭得汪汪的。六升的老婆說:你說些什麽呀,你沒事的,剛才善人也看_『你,說你能熬過這一關。六升的一隻手被小女兒拉著,卻突然攥住了女兒的手,說:啊我娃還小哩,大丟心不下我娃麽。娃啊娃,大給你說,你媽脾氣不好,你不要跟她強,到外邊了,不該你聽的不要聽,不該你說的不要說,噢,噢,,他女兒哇哇地嚎啕大哭。六升的老婆說:甭哭,你大好好的哭啥哩?!把兒女都支出去,她給六升翻身,六升的後腰上一大片子肉又黑又爛,有幾個疙瘩流著膿水,六升的老婆用布去擦,一動,六升就號呼。


    狗尿苔討厭死了自己的鼻子,使勁地捏著濞鼻涕,六升家的院門裏就出來了善人,有人在叫他,他隻管走,三嬸攆出來:說:善人,善人,你不給六升說病咋就走了?善人說:這病說不成了。三嬸說:咋說不成?善人說:就是省城的醫生來了,也是能看得了病看不得了命。六升這是沒法治了,慢慢熬去吧,想吃什麽就給吃什麽,想喝什麽就給喝什麽。三嬸說:磨眼他媽剛才還給我說,是你說的,能熬過這一關麽?善人說:那我還能咋說?甭說他那腎病,就是背上那疽都要命的,我沒見過疽生成那樣,疙瘩那麽大,像是黃鼠狼子頭。狗尿苔插嘴說:六升喝過黃鼠狼子血,他先後喝過五個黃鼠狼子血。善人說:是現殺的嗎?狗尿苔說:嗯。善人說:噢,黃鼠狼子酬冤哩。狗尿苔立即心驚肉跳起來,如果黃鼠狼子酬冤,他是殺過一隻呀,就蹴在地上。院門裏又出來幾個人,在問酬冤的事,善人在那裏說:人命不久住,猶如拍手聲,妻兒及財物,皆悉不相隨,唯有善凶業,常相與隨從,如鳥行空中,影隨總不離。世人造業,本於六根,一根既動,五根交發,如捕鳥者,本為眼報,而捕時靜聽其鳴,耳根造業,以手指揮,身根造業,計度勝負,意根造業。仁慈何善者,造人天福德身,念念殺生食肉者,造地獄畜生身,獵人自朝至暮,見鳥則思射,見獸則思捕,欲求一念之非殺而不得,所以怨對連綿,展轉不息,沉淪但劫而無出期……。善人又在說著讓狗尿苔聽不懂的話,他關心著他殺過一隻黃鼠狼子的事,就等著要問善人,但善人仍在說,旁邊人都一驚一乍的。狗尿苔扯火鐮衣襟,說:你聽懂他話啦?火鐮說:聽不懂。狗尿苔說:聽不懂你點啥頭?火鐮說:他說的是書上話,可我知道他的意思,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狗尿苔還要說話,天布就也來了,手裏拿了一遝子錢。天布一來,眾人都讓路,天布說:善人你又在說啥哩?善人說:說六升的病麽。天布說:我從不信過你說病。善人說:信者信,不信者不信麽。天布說:那你就不要胡說了,文化大革命哩,紅大刀不追究你,榔頭隊也得尋你事哩。天布進院了,圍著善人聽話的人也都進了院,狗尿苔還在善人麵前的石頭上坐著。


    善人說:你咋不進去?


    狗尿苔說:我問你事呀。


    善人說:你問。


    狗尿苔說:那你得說我能懂的話。


    善人說:聽懂了你去匯報呀?


    狗尿苔說:我給誰匯報呀?我才不匯報你哩!


    善人說:知道你不會匯報的。啥事,你說。


    狗尿苔說:我給六升殺過一隻黃鼠狼子。


    善人說:哦,那你所以是狗尿苔。


    狗尿苔說:沒殺前我就是狗尿苔呀。


    善人說:那你知道你為啥是狗尿苔?


    狗尿苔說:我爺在台灣。


    善人說:那你為啥就有這個爺?


    狗尿苔說:這也怪我嗎?


    善人說:你前世有個業麽。


    狗尿苔說:前世業?啥是業?


    善人說:給你說你也不懂,但我給你說一句話,今生有什麽難過,你都要隱忍。隱忍知道嗎?就是有苦不要說,忍著活,就活出來了。


    狗尿苔坐在那裏成一撲遝了,要起來,立不起,好像沒了腿,他說:腿呢,我的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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