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見到傅陽曦,她現在還是提著一口恐懼的氣。


    心裏還是亂跳,不敢鬆懈下來。


    賀漾去樓下租輪椅去了。


    明溪出聲很艱難,嗓子宛如被火燒,隻好抿著唇等著。


    她見自己身上已經被換上了一身藍白條紋病服,下意識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就發現自己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那塊玉沒了。


    奶奶的遺物丟失在了火災當中嗎?


    “在這兒呢。”董慧一眼就看出她在找什麽,趕緊從她枕頭底下摸出一塊玉,遞給她。


    明溪的手指有些發顫,她接過來,努力用顫抖的拇指擦拭了一下。


    幸好,奶奶的遺物也沒出什麽問題,就隻是沾了黑灰。


    擦拭幹淨之後,又恢複如初。


    就隻是一直掛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根紅繩子已經燒斷了。


    見明溪水汪汪的眼睛看過來,董慧解釋道:“可能是消防員叔叔幫你找到的,救護車送你過來的時候,就直接塞在你衣兜裏了。”


    明溪慢慢點了點頭,突突直跳的心髒終於放緩,一點一點從火災的不真實感和恐懼感中清醒過來。


    賀漾把輪椅推上來,明溪也稍微恢複了點兒力氣,扶著董慧能走幾步。


    一出去就見到幾個穿黑色西裝的保鏢,應該是傅氏的人。


    柯成文和薑修秋都在隔壁病房,見明溪被扶過來,他們問了賀漾幾句明溪的情況,得到沒事的回答,互相之間都鬆了一口氣。


    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火勢沒有大到無法遏製的程度,明溪抱著那小孩衝出來的速度也夠快,在即將脫力之前,又被衝進去的傅陽曦撈了一把。


    沒有人受傷。


    除了——


    明溪擠開他們,終於看清楚了病床上的傅陽曦。


    他雙眼緊闔,麵容看起來沒什麽大恙,隻唇色有些蒼白,俊臉上很多髒汙,額前短發也被燒焦了一撮。


    明溪差點就要鬆了這一口氣,卻沒想到,忽然隱隱約約見到他被單底下的枕頭有血跡。


    明溪眼皮一跳,倒吸一口涼氣,上前輕輕將被子一拉,就見他上半身病服鬆鬆垮垮,隻穿了一半,右肩處已經被包紮過,雪白的繃帶下塗滿了藥。


    即便是這樣,仍然有殷紅的血跡從肩頭滲出來。


    “……”


    明溪心疼至極,簡直說不出話來,喉頭酸澀,滾燙的眼淚瞬間就砸了下來。


    這叫沒事?


    柯成文過來解釋,道:“曦哥被打了麻藥,醒過來可能比你慢點,但是醫生已經來做過檢查,說他也沒什麽大事,明天醒過來再修養修養就好了。”


    明溪看了柯成文一眼,焦灼地指著傅陽曦肩膀。


    柯成文安慰她道:“還好了,別擔心,就是肩膀上的一小塊,醫生已經處理過了,會恢複的。”


    明溪又氣又急,想比劃又比劃不出來。


    電梯那邊忽然一陣騷動。幾個保鏢走過去攔住。


    明溪心思全在傅陽曦身上,也顧不上去管那陣騷動是發生了什麽,聽見董慧過來說是趙家人想來看她,她也沒什麽心情去應付。最後幾個保鏢全過去了,騷動也就不了了之。


    她去看了下高教授的孫子。他的小孫子也安全無恙,臉頰和手已經被高教授擦過了,此時高教授正疲憊地趴在床邊睡著了。


    明溪輕手輕腳關上了病房的門,又回到了傅陽曦的病房裏。


    傅家也來了人,張律師去配合警方調查火災起因。


    說是一開始周圍的街裏鄰坊都以為是高教授的小孫子在家裏玩電器,一不小心著了火,但警方調查一番後發現,院子裏殘留了一些易燃化學物。


    這火災,似乎還有可能是人為的。


    這一句話,把柯成文和賀漾等人都驚起了雞皮疙瘩。


    不管怎樣,這些事情交給警方和傅家去調查。


    明溪留下來靜靜地等著傅陽曦醒過來。


    晚上董慧煲了湯,她沒喝幾口。


    十點左右,小李來給傅陽曦換藥。


    明亮的白熾燈下。


    明溪在旁邊看著護士和小李把傅陽曦右肩上纏著的繃帶解開。


    少年的胸膛已足夠精悍結實,原本完美無缺,但此時白皙而寬闊的肩頭卻多出來了一塊從鎖骨一直蔓延到右肩的猙獰燒傷,血肉模糊,纏上了新的繃帶後,血漬很快又滲透了新的繃帶。


    傅陽曦尚在昏迷當中,雙眼緊闔,擰起了眉頭。


    明溪心裏猜到了自己失去意識之前,斷下來的那根房梁為什麽沒有對自己造成任何傷害了。


    她看著傅陽曦肩頭的傷口,淚眼逐漸朦朧。


    這場火災的影響很大,上了社會版麵。


    因為有傅氏的人參與,警方那邊辦起案件更加的快。


    幾乎是當天晚上,就查到了趙媛和她的藝校男友、以及那群小混混身上去。


    柯成文和薑修秋一直待到這事兒有了一點頭緒,才離開的醫院。


    他們走之前沒有和剛剛醒來的明溪多說,怕刺激到她。


    但是明溪聽見病房外一些保鏢驚詫的碎語,也猜出了一些事情。


    所以說,這件事是人為的。


    目標一開始很有可能是衝著她,隻是誰也沒想到,最後她什麽事也沒有,災禍卻全都轉嫁到了高教授一家人和傅陽曦身上去。


    明溪視線落到病床上安靜沉睡的傅陽曦身上去。


    她探出有些顫抖的手,輕輕地撫了下他被燒焦翹起來顯得有些可笑的一撮頭發,心裏宛如被一隻手狠狠捏了一下。


    她感到憤怒,又自責。


    晚上董慧勸明溪回病房睡覺,護士也不允許明溪一直留在其他病房。


    明溪沒有辦法,隻好回去。


    她全身都很累,沉重疲憊,眼皮子都撐不開,終於在病床上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


    翌日明溪睜開眼的時候,在床邊見到了一張熟悉的睡顏。


    傅陽曦趴在她的床邊上,因為右肩纏著繃帶,他的頭枕在左邊胳膊上,睡得蜷縮,長腿曲起,看起來極為不舒服。


    清晨的陽光從半拉開的窗簾那裏透了進來,落在他的右邊側臉上,勾勒明亮了他一半的輪廓。


    也落在他病號服上,右肩那裏滲出一點血跡。


    他臉上還是髒兮兮的,還沒有人給他擦臉。


    這讓他顯得成熟又稚氣,溫柔又髒亂。


    為什麽不給他擦臉???


    就沒有一個人記得給他擦一下臉嗎?!


    明溪感到又好笑又想哭,心中情緒鋪天蓋地地壓過來。


    她忍住酸澀的淚意,抬起手指頭,想觸碰一下他的臉,但是又怕把他弄醒,最後手指顫了顫,替他遮住了陽光。


    傅陽曦在這時候眼睫動了動,醒了過來。


    以這個姿勢睡了幾個小時,他脖子酸痛僵硬,下意識要扭動一下,結果一下子牽扯到了右肩的傷口,登時“嘶”了一聲。


    “你別亂碰!等下傷口發炎!”明溪嚇得趕緊坐起來,拉住他想去按揉右肩的手。


    “這誰纏的,粗手粗腳的,纏得我脖子都動不了。”傅陽曦聲音也是啞的,他嫌棄地側頭看了眼自己肩膀到鎖骨纏繞一圈的厚厚繃帶。


    明溪看著他,眼圈忽然就紅了。


    “……”


    傅陽曦心頭一緊:“怎麽了?怎麽又哭?”


    明溪:“要你管。”


    傅陽曦伸長了手擦掉明溪臉上的淚水:“是小口罩你纏的?好好好,纏得很細致,一點都不粗手粗腳。”


    明溪簡直想錘他一頓,怒道:“你有本事救人,有本事就別受傷!你看看你肩膀上血肉模糊的,看著都疼死了——還有,你不老實在你病房躺著,來我病房幹什麽?你能不能回去好好待著,等著換藥?”


    傅陽曦道:“也還好吧,不就是一點小傷麽——”


    明溪生怕他又要說什麽‘男人的勳章’之類的屁話,道:“……你清醒一點,那麽深的燒傷,會留疤的啊!”


    “害,留疤就留疤唄。”傅陽曦得意洋洋起來:“難道留了疤就不帥了嗎?世界上那麽多留疤的人,至少我是留疤中最帥的一個吧。”


    明溪:“………………”


    謝謝你了,忽然就悲傷不起來了。


    傅陽曦沒說出口的是,他剛醒過來的那一會兒,眼前什麽也看不見,仿佛陷入了一片黑暗當中。眼睛灼疼得厲害。


    有那麽一刻,傅陽曦以為自己失明了。


    傅陽曦的第一個念頭是,小口罩一定會很傷心很傷心。


    隨即,他想起了趙明溪看的那些電視劇——失明的男主人公該怎麽做來著。


    一定會把病情瞞下來,甚至裝作沒有失明,把女主推開,說分手,然後進行一場虐戀情深。


    但是傅陽曦想了想,覺得他完全做不到。


    哪怕以後都沒辦法看見了,他也會竭盡全力保護趙明溪,保護她不受欺負。


    他憑本事擁有的趙明溪,憑什麽輕易放開?


    交給別人,難道比失明的他更靠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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