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的明溪當然沒辦法喜歡趙媛,也沒辦法接受趙媛的存在。


    但是有些事情她也的確沒幹過——比如說十七歲那年害趙媛過敏。


    這件事上她就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清。


    她一開始還試圖得到家人的關心,做了很多事情去討好他們,但是大三之後,這樣的事情明溪也很少幹了。


    麵對日複一日的冷臉和尷尬地在她和趙媛中間選擇趙媛的神情,她哪怕是一團火,一次又一次被澆滅,她也會有燃燒不起來的時候。


    她漸漸感到有些累了。


    而且,主要也是因為大三開始,明溪的身體忽然開始走下坡路。


    那段時間她經常感冒,隔三岔五地便感覺頭暈。


    明溪也沒多想,她年紀輕輕能有什麽事。她還以為是自己熬夜太多的緣故。


    但是就在明溪有意調整好作息,一日三餐按時吃飯之後,她卻還是精神不濟。


    大四的六月明溪高燒不起,缺席答辯,差點退學。


    好在導師人好,沒有真的讓明溪不過。


    當時明溪回家次數已經很少了,她離趙媛遠遠的,衝刺了一把,考上了一所還算不錯的國內學校的研究生。


    開始讀研之後明溪更加的繁忙,一時之間也忘了去醫院做一個全麵體檢。


    又這麽身體時好時壞了一段時間,明溪終於去了醫院。


    做檢查之前,明溪還對實驗室的同學信誓旦旦自己絕對沒事,頂多就是低血糖。


    但是很多事情都是她哪怕想破腦袋也想不到的。


    比如說十五歲那年被趙家找到,從此被改變了整個人生,又比如說,她走出醫院時,蒼白的指尖捏著的那一張診療單。


    生活的殘忍不在於一道道坎等著你過,而在於前方未知的迷霧裏,你不會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跳出來撕咬的獠牙。


    *


    明溪消失一個月後,趙家人才後知後覺發現事情有點不對勁。


    因為她在讀研,不怎麽回來,一學期也就節假日回來個兩三次。而平時也不大愛和家裏電話聯係,有時候一個多月不打電話也是正常的事。


    所以全家人一個月沒收到明溪的電話和短信,也沒有人多想。


    直到趙父從南非出差回來,給趙母、趙媛、明溪三個人都帶了禮物,趙湛懷給明溪打電話過去,她的手機居然已停機,趙湛懷這才感覺不對勁。


    趙湛懷又立馬打電話給了明溪的學校,然而她學校裏的朋友說她早就請了假休了學,已經離開學校一個月了。


    朋友還在電話那邊詫異地問:“您是趙明溪家裏人?這麽大的事,您居然不知道?”


    “這麽大的事?什麽事?”趙湛懷蹙眉,心裏忽然升騰起一種非常不妙的預感。


    那學生仿佛在電話那邊相當無語。


    片刻後加了趙湛懷的微信,發過來一張診療單。


    *


    趙家客廳一片歡聲笑語。


    趙父許久未回來,趙母和趙媛都很開心,趙媛跪坐在地毯上,打開自己的禮物,露出了驚喜的神情:“爸,好漂亮!”


    她扭頭便對趙湛懷撒嬌:“哥,幫我戴上。”


    見趙湛懷一直盯著他自己的手機,靠坐在沙發背上的姿勢也變得異常僵硬,他立在那裏,站直了身體,對自己的聲音罔若未聞。趙媛也沒怎麽在意,以為是他公司有什麽事,助理發來了什麽報表之類的他在看,於是趙媛又轉頭讓趙母幫她。


    趙母和趙媛互相把項鏈戴上,都興衝衝去衛生間照鏡子去了。


    趙宇寧現在正在讀大學,即將畢業。他穿白色運動服,短發剛剃了一道閃電形狀,怕被趙父罵,他這幾天一直戴著一頂藏青色棒球帽,看起來是十足的酷哥一枚。


    他在禮物堆裏找了一圈,見趙父給自己帶的禮物又是幾本商業管理的書,而非自己想要的悍馬的鑰匙之類的,他頓時麵露不滿:“老爸,這不公平,您給她們三個女的帶的禮物人均幾十萬,老媽的那條項鏈還得一百多萬,怎麽到了我這裏就是幾十塊錢的破書?”


    趙宇寧最近談了個女朋友,不務正業,上個月花銷幾十萬。


    趙父懶得理會他。


    趙父喝了口茶,扭頭看向趙湛懷:“明溪呢?這幾天不是中秋節嗎?她還沒回來?”


    卻見趙湛懷臉色不太對勁。


    他拿著手機,指骨發白用力,看向趙父。


    “怎麽了?”趙父蹙眉。


    趙湛懷腦子嗡嗡響,擠出幾個字:“她在學校那邊請了長假,休學了。”


    從衛生間裏出來的趙母聽到這句話,臉色登時一變,怒道:“她是不是又闖禍了?休學?家裏怎麽完全不知道?她高中時候就作,讀了大學好一點了,怎麽現在又——又是闖什麽禍了,你把手機給我,讓她趕緊回來——”


    話還沒說完,被趙湛懷打斷:“不是,這次不是。”


    “那到底發生什麽了,怎麽好端端的忽然休學?!”趙母急道。


    趙湛懷把手機遞到趙母麵前。


    趙母的聲音像是憑空被人捏住喉管一般,戛然而止。


    *


    趙家一片死寂,壓抑得像墳墓一般。


    這幾天他們過得兵荒馬亂。


    一開始,因為僅僅隻看見了趙明溪的同學發過來的一張診斷書,趙家人還不相信,明溪平時回來明明看起來健康而朝氣蓬勃,身體毫無問題,怎麽會突然晚期?


    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的事情。


    他們懷疑是不是又是明溪千方百計地想出招數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但是趙明溪的電話打不通,微信和各種賬號能注銷的也都已經注銷掉了,沒注銷的也全都沒有了再用的痕跡,從一個月之前就已經停止了更新動態——而他們時至今日才發覺。


    趙家人仍是不信,趙母還在兀自嘀咕是不是趙明溪做戲做全套。


    趙湛懷則察覺到事情有點不太對勁,主要是接他電話的那位明溪的朋友,說話的口吻完全不像是配合明溪演出來的。


    趙湛懷心裏放心不下。而趙宇寧覺得趙明溪不是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苦肉計,她從十五歲起就沒用過,現在全家人和她的關係早就已經比較融洽了,她冷不丁製造出這麽一出是幹什麽。毫無意義啊。趙宇寧也有點擔心。


    於是兩人當天下午便飛去了趙明溪所在的學校的省市。


    趙明溪的導師提起趙明溪的語氣很難過:“她幾個月前就頭暈過幾次,但是當時誰也沒想到,畢竟她年紀還這麽輕……我也沒盡到做導師的責任,也實在不知道能給她提供什麽幫助,這孩子,可惜了,我們勸她先住院治療,但是這種癌症治愈率非常低,還得經曆痛苦的化療,她拒絕了,說想拿最後一點時間去幹一些想幹的事情……不過你們是她的家人,怎麽會直到現在才知道?”


    聽著這些話,趙湛懷和趙宇寧不知道最後是怎麽走出大學的。


    正中午,烈日當空,兩人神情恍惚,眼前一陣發黑。


    化療。


    癌症。


    這些可怖的字眼宛如重錘,一下一下地錘擊著他們的心髒,叫他們根本喘不過氣來。


    兩人根本沒想過會在趙明溪身上發生這樣的事情,她還那麽年輕!這樣鮮活的一條生命就要麵臨病痛的折磨!


    而且,為什麽發生這樣的事情,她卻完全沒有和家裏任何人說?是對家裏人不信任嗎,還是說最後一段時光不想見到他們?


    但是隨即兩人就反應過來——當家裏人得知趙明溪可能生病之後,第一反應是什麽?他們第一反應居然是不相信!覺得趙明溪是在演戲!


    兩人快要窒息了。


    可想而知,假如趙明溪在醫院裏拿到結果後,第一時間回家和家裏人說,可能還得麵臨家裏人“你是不是演戲”“你別鬧了”這樣的質疑的話語。已經心力交瘁、痛苦不堪的趙明溪會是什麽反應?會不會像是快被壓死的駱駝又被壓上了最後一根稻草?


    光是想想,兩人心中就像是被一隻大手攥住,狠狠痛了下。


    “怎,怎麽辦?現在去哪裏找到趙明溪?”趙宇寧察覺到說這話的自己整個人都在抖。


    趙湛懷勉強鎮定下來:“明溪所剩的時間不多,不能任由她放棄治療,不管怎樣得盡快找到。我先去聯係國外最好的手術醫生,你回家和家裏人說一聲現在的情況。”


    趙宇寧雖然已經成年幾年,但在趙湛懷麵前畢竟還是個年輕的大學生,遇到這種事也手足無措。


    他按照趙湛懷所說的,回了家。


    接下來便是全家人的不敢置信,一片混亂,到最後趙母的嚎啕大哭。


    趙母驚恐之後,傷心欲絕。


    她痛苦得淚流滿麵。


    沒有人能夠接受自己十月懷胎的女兒從小丟失,好不容易找回來,養了八年,培養出了親情之後,卻又得知女兒身患絕症的消息。


    她根本就沒想過會發生這種事情。


    換句話說,她還以為有一輩子的時間慢慢和這個後來的陌生的孩子相處。一次兩次爭吵也不是什麽大事,她以為自己已經將明溪接回來了,明溪就是她的女兒,總不可能再次丟失不是?


    ——但沒想到,她和趙明溪根本沒有那麽多時間去化解所有的尷尬和隔閡。


    她上次和明溪通電話,還是一個多月以前,因為趙宇寧也不經常打電話回來,趙母也習慣了,而且正在氣頭上,所以也根本沒想過主動給明溪把電話打過去——誰知道,就在這一個多月裏,明溪身上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


    明溪拿到診斷結果的那一刹那該有多絕望?


    自己都說了些什麽,居然第一反應是以為她又在自導自演。


    趙母開始回想上次自己和明溪通話,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麽。


    她當時沒有給明溪好臉色,明溪說有點事情不回家,她直接甩了一句:“愛回不回,媛媛比你聽話懂事多了。”


    在明溪失去生的希望之前,她對明溪說的竟是這樣一句惡狠狠的話語。


    趙母心裏一陣陣的錐心之痛,不顧一切地央求趙父和趙湛懷盡快找到趙明溪。


    *


    想要找到一個人,談何容易。


    家裏給明溪的卡,最後一筆消費停留在了一個半月、她辦理休學手續之前。


    她的電話卡再沒有任何信號,應該是將電話卡扔掉了。她的微信,她的微博等社交賬號,也再沒有登陸過。


    因為學生時代發生的一些事情,賀漾罵過趙媛,所以趙家與賀家關係一直較為陌生。至於董家,則更是公然想將明溪帶走過,也與趙家有一些齟齬。


    但是現在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也顧不上那麽多。


    早在開始尋找趙明溪的第一天,趙湛懷就親自上門去賀家和董家找過人。


    但是,沒有下落。


    明溪從少女時期開始的好友賀漾也不知道明溪去了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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