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尖按了按眉心,略有些煩躁地皺眉。三月前他一覺醒來,發現自己重生回了十六歲這年。胸口的萬箭穿心還在隱隱作痛,他已經決定了今生的命途。


    重活一世,他不必掩飾自己對權勢的追求,毅然放棄做翰林院中的清閑文官,投筆從戎,參加了大齊與韃靼的戰爭,利用重生能預知前事的先機,破解韃靼人的包圍,找到被困在暴風雪中的東路軍,替禦駕親征的文熙帝擋下致命一箭,順利立功。


    昨天正是大軍班師回朝後的慶功宴,季明決作為立下首功的小將軍,被人輪番敬酒,這才夢魘又回憶起前世的不快。


    宿醉令他口中發幹,他幹脆隻著中衣,赤腳下床,倒了杯冷茶。冰涼的茶水入喉,他正整理著思緒,門外響起小廝的聲音,“郎君,宮中來人,召您進宮!”


    季明決略有些驚訝,有什麽事昨日的慶功宴上不能說,皇上要此時召自己進宮?他稍作洗漱後便匆匆披了衣袍出門,見到等待在中堂的綠衣太監,心中的疑惑更甚。


    這太監是文熙帝貼身太監的徒弟馮盼,自己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武官,何事能讓這無利不起早的人親自走一趟?


    馮盼在會客廳等了一會兒,便見一黑袍少年郎匆匆而來,麵如冠玉眼若寒星,行走間衣袂飛揚氣度不凡,他眼前一亮,上前主動迎接道:“見過季大人。”


    “不敢當,敢問馮公公,出了何事?”從前的季明決心高氣傲,絕不肯對閹人假以辭色,但名士氣節除了讓他前世在公主府中嗟磨餘生,並未帶來任何益處。


    馮盼也不知皇上為何突然召這位小將軍入宮,但知道他必定入了皇上的眼時來運轉,聞言殷勤笑道:“季公子放心,是喜事,您隻管進宮便是。”說罷便彎腰請他先行。


    季明決按捺下心中的疑惑,隨馮盼進宮。


    他被領進養心殿,跪在地上行禮,“見過陛下。”


    文熙帝冷靜地審視著跪在地上的年輕人。


    他前日班師回朝,打了勝仗本該高興,喜悅卻被長女京儀的突然犯病衝淡。


    長女自幼體弱多病,是京儀讓他感受到初為人父的快樂,卻也是京儀的病弱讓他時時牽掛。這麽多年來他一直派人求醫問藥,卻仍難將長女的身子調理好。


    如今京儀生命垂危,他身為九五之尊卻毫無他法,隻能采納國師提出的方法。他心知此法荒謬,但隻能放手一搏。


    皇帝不說話,季明決隻能長久地跪在地上,地磚的冰冷漸漸滲入膝蓋。


    良久,龍椅上的皇帝才緩緩道:“朕為你和長公主賜婚,即刻定親。”


    季明決幾乎以為自己宿醉未醒仍在夢魘中,麵對萬千窮凶惡極的韃靼人都麵不改色的小將軍,此時麵上難得有些波動。


    他知道自己必定被文熙帝記了下來,這本是他爭權奪利的籌碼,不料功勞卻以這種方式兌現。此事實在太過突然,饒是他兩世為人,也難以鎮靜。


    前世兩人曾經的琴瑟和鳴在後來的徹底決裂中更顯嘲諷,季明決閉眼,拚命壓抑下那些翻滾的晦澀回憶,道:“臣身份低微,配不上長公主,還請聖上收回成命。


    他與長公主那點可憐的情意早被政治的勾心鬥角消磨殆盡,長公主斷了他的仕途,他背叛了長公主,兩人雙雙落得被清洗的下場,沒有重來再糾纏一世的道理。


    文熙帝沉默了良久才道:“此事,不容商議。”京儀還在昏迷之中,必須盡快為兩人訂婚。


    皇帝身旁侍立的宦官陳福連步上前來,彎腰低聲勸道:“季公子此戰立下戰功,又有救駕之功,皇上早就將您的功勞看在眼裏。長公主是最受聖上寵愛的,此次若不是病情實在危急,斷不會匆忙至此,日後聖上也是必會再為您二位補辦正式儀式,今夜隻是事急從權,您萬不能辜負了聖上的抬舉之意呀。”


    他跪下,握成拳撐在膝蓋兩側的手指節泛白:“陛下,臣實非長公主良配,臣尚公主隻會辱沒辜負殿下。”


    陳福不料這人竟頑固至此,手中的拂塵抖了三抖,低聲急急道:“季公子,您再三考慮呀。”


    眼前的文熙帝比起月前打了勝仗的那位君王,似乎瞬間蒼老了數歲,他隻漠然看著跪在大殿中的少年郎。少年即使跪著也是脊梁筆挺,麵上不卑不亢,沒有一步登天的喜悅諂媚,氣度倒是配得上京儀。


    “朕知道你在憂心什麽,祖製不可違,但你有功勞,朕允你繼續為官。此事也可暫時不公之於眾。”


    果然,他說完這句話,跪在地上的少年眼中立刻生出光芒。沒有人不渴望建功立業,少年更當誌存高遠,然本朝規定,駙馬不許為官。但此時護住長女才是他最掛心之事,旁的事日後再說。


    季明決明知自己的推辭毫無用處,不過是平添文熙帝的厭惡,終於沉默點頭。


    他立即就被帶到了皇家宗廟之中,靜候許久,門檻傳來一聲響動。


    他以為此時就能見到日思夜想的長公主,雖是複仇之念毀滅之想。


    但當他回身時,卻隻看見一個宮女手中捧著一個錦盒前來,看清盒中隻是一縷青絲後,季明決差點當場失態。


    右手習慣性地按向腰側,卻是撲了個空,這才想起進宮沒帶佩劍。


    他全身緊繃,戰場上廝殺打拚下來的陰冷殺氣驚得禮官與宮女皆是一抖,對上他狹長不帶感情的眸子才飛快收回眼神,不敢再多看這位新駙馬一眼。


    在一旁侍立的陳福卻是暗自皺眉。


    宮女呈上錦盒後迅速退下,宗廟中隻剩那主持儀式的禮官、季明決與長公主那尊貴的青絲。


    廟宇穹頂極高,長明燈悠悠獨照著,在檀香縈繞、佛音陣陣和那禮官的嘴皮翻飛中,他被動地接受了今世的婚姻。


    一如前世一道聖旨頒布,他便被剝奪了拚搏了數十年才得到的尚書之位,成了長公主的駙馬,殿下的附庸。


    而此時,皇帝一句話便可保全他的官途順暢,他突然覺得無比諷刺。


    此生竟是連前世都不如,前世尚有拜堂成親,此生隻有一縷青絲,可笑至極。


    文熙帝此刻賜婚,沒有問過他愛不愛長公主。重生數月,他也沒問過自己,到底恨不恨長公主。


    現在想來,她前世斷了自己仕途、親手殺死兩人的孩子,他應當……是恨的。


    季明決吐出一口濁氣,飛快向著宮門而去,冬日寒風灌進黑色長袍中,仿佛那日戰場上在他身後飛揚的披風。


    ☆、第 3 章


    鳳紋鎏金小香爐中升起嫋嫋青煙,將宮室中熏得人醉欲眠,季明決脊背直挺地坐在一個精致秀麗的繡墩上,麵無表情之下略帶一絲不易察覺的陰翳,與這間宮室的奢華溫暖格格不入。


    腕上係著的紅繩略微動了動,繩子末端的翡翠鬆綠寶塔墜子冰涼涼地擦著手背,他睜開眼,對小心陪侍在一旁的嬤嬤道:“公主應當醒了。”


    那嬤嬤連同她身後的大宮女立刻上前查看,輕輕以玉如意挑開遮得嚴嚴實實的藕荷色紗帳,果然看見本沉睡不醒的長公主眼睫微動,正悠悠轉醒,連忙回身低聲道:“快去請娘娘過來!”


    立馬有一群穿著厚底宮鞋的小宮女低頭魚貫而入,準備伺候長公主。


    夏嬤嬤對著還在床邊的季明決笑道:“有勞季公子,您守這兩天人也熬累了,現下長公主已醒,奴婢領著您先去休息吧。”


    他身份特殊,暫時不適合叫駙馬,下人隻能以“公子”稱呼他。


    長公主的睡顏自然不能被旁人瞧了去,他在床帳外手係紅繩與殿下相連,已是長公主生母董貴妃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他看似善解人意地起身,溫潤笑道:“有勞嬤嬤。”


    坐在偏殿的暖閣之中,季明決品了一口茶,頂級安溪鐵觀音,怕是宮中最好的茶都送到了這邊來。


    熏香、茶葉、擺件……處處都是她的痕跡,向來波瀾不驚的季明決難得有些煩躁。殿外傳來些微聲響,應當是董貴妃過來了。他再次抿了一口茶,眼神微暗。


    斜陽西偏,暖閣外來了個宮女,低眉斂目道:“董貴妃請季公子過去。”


    京儀中午時分便醒了,被母妃摟著親了一會兒,接著請太醫過來診脈,用完膳後便被母妃哄著又睡了一覺。


    再醒來時已是傍晚時分。


    董貴妃見她精神似乎不錯,想著不好再過多耽擱,便道:“請季公子過來。”


    正在梳妝打扮的京儀有些好奇,她在鏡中問道:“母妃,是誰呀?”


    董貴妃親自替她戴上一朵攢心珠花,柔聲道:“京儀不知道,前段時間你父皇禦駕親征,遇到了雪災差點受傷,全是靠這位季公子帶去援軍才讓父皇脫險呢。京儀感謝他嗎?今日母妃把他帶過來給京儀瞧瞧。”


    她這次正是因為聽到父皇被困的消息,才一時急火攻心犯病,聽到這人在萬軍從中救了父皇,當即心生喜悅道:“當然要親自感謝他!”


    見女兒隻心係父皇,並未生出旁的疑惑來,董貴妃稍稍放心,輕聲道:“隨我來吧。”


    京儀在繡墩上坐定,看著坐在一旁的那少年郎冷清的眉眼,不知怎的和夢中影影綽綽的人影竟逐漸重合起來。


    這兩日她昏睡中,腦中走馬觀花地掠過無數光影,模糊之間什麽也捉不住,隻記得一雙眼睛冷冷地看著她。心底驀地升起些寒氣來,她緊了緊兔毛披肩,對少年客氣地彎了彎嘴角。


    董貴妃坐在她身旁,輕柔地介紹道:“京儀,這位就是立了戰功的小將軍季明決。”


    季明決略一點頭,並未開口。


    她繼續道:“京儀是不是好奇母妃怎麽把他領著來見你了?季公子的母親和你舅母是表姐妹,董舅舅和季公子的父親也是熟識的,隻是多年沒有聯係才生疏了。這次立下戰功,母妃才發現原來咱們還有這樣的親戚緣分,說起來,京儀還要叫季公子一聲表哥呢。”


    原來不僅救了父皇,還是自己的遠房表哥,念及此,她對著這位郎君真心實意地抿唇笑了笑。


    他聽著董貴妃用如同哄小孩一般的語氣和她說話,還費盡心思地編造出了表兄妹的身份,心底淡淡地有些不屑,但麵上不顯,隻略客套道:“是逢之高攀了。”


    這時夏嬤嬤從殿外進來,低聲道:“皇後娘娘帶著二公主過來了,說是瞧瞧長公主。”


    董貴妃微微蹙眉,起身道:“本宮去看看。京儀才醒不能吹風,就留在這裏不必出去。季公子也留下吧。”


    國師曾說要讓兩人多接觸,殿中有宮女嬤嬤盯著,自己離開一會兒也無妨,便道:“京儀和表哥好好玩一會,母妃去去就來。”


    她不知道能和這個突然認下的表哥說些什麽,見他也是目光如水一言不發,想必也無話可說。


    西域進貢的自鳴鍾滴滴答答地走著,京儀低頭撥弄著指甲,隻盼望母妃能快點回來。


    屏風後突然響起一陣清脆的鈴鐺聲,一隻渾身雪白,脖子上係著小鈴鐺的哈巴狗兒搖頭晃腦地跑了出來。


    她向自己心愛的寵物張開手,笑道:“小鈴鐺,快過來。”


    那小鈴鐺今日卻不給長公主麵子,似乎對房間裏新出現的少年十分感興趣一般,湊到他腳邊,用腦袋蹭著他的腿,還咬咬他的衣角。


    少女咯咯笑道:“表哥,小鈴鐺好喜歡你呀!”


    笑容卻在看見他臉上按捺不下去的厭惡之色時戛然而止,見他已經嫌惡地用兩指拎起小鈴鐺,似乎準備一把將它扔開,立刻大叫道:“住手!”


    侍奉在後的宮女和嬤嬤立刻衝了上來。


    季明決抬頭,溫潤如玉地笑道:“臣不過是想把小鈴鐺抱給公主殿下罷了,是臣自做主張冒犯了殿下,還請殿下責罰。”


    少年的眸子澄淨清澈,隻讓她覺得是自己看錯了大驚小怪,略有些不自在地抱過小鈴鐺,結結巴巴道:“無妨……是本宮錯怪表哥了。”


    哈巴狗而可憐兮兮地把小腦袋往她懷中蹭了蹭,京儀給它順毛低聲哄道:“進去玩好不好?姐姐現在要陪表哥說話,一會兒來和你玩。”


    狗兒嗚咽了幾聲,似乎極害怕季明決似的,隻顧著往她懷裏躲。


    她有些為難有些歉意地咬咬唇,衝著他道:“表哥……”


    見李京儀如此輕車熟路地喚他表哥,季明決後背立刻有小小的雞皮疙瘩爆了起來,他全身緊繃,前世萬千穿心的痛楚還在胸口揮之不去,連帶著所有晦澀暗淡的回憶,都在此刻爆發出來。


    他緊咬牙關,從喉中艱澀地吐出幾個模糊不清的字眼來:“臣告退。”說罷不顧禮節,轉身便走。


    金尊玉貴的長公主從未被人如此對待過,還敢拂袖而去,她氣得癟癟嘴,隻對著懷中的狗兒輕聲道:“都怪小鈴鐺,把人家惹生氣了……以後還敢不敢闖禍?”


    誰要認什麽勞什子表哥,他才不是她表哥呢。


    哈巴狗不知道怎麽得罪了小主人,隻好伸出舌頭舔舔她的手指盼望能蒙混過關。


    作者有話要說:  季明決:我是男主!


    李京儀:你不過是本宮衝喜的工具人罷了!


    **


    女主名李京儀,封號明庭,隻是現在還沒有封號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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