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張了張嘴,四處沒有人能同她說說話,隻好收回目光,看著眼前攤開的書本。隻是耳邊頗有些嘈雜,書裏的字眼都看不進去,連那個問題也毫無頭緒。她到底隻有十三歲,也是喜歡熱鬧的,此時被往日的夥伴們撇下,有些吃醋地往前望了望,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嘰嘰喳喳的小姑娘們沒有注意到在後麵百無聊賴的京儀,連季先生都被她們的問題纏住了抽不開身。


    待書墨閣中漸漸平息下來,京儀卻還是沒能想出合適的回答。


    她心中隱隱覺得先生可能會抽問自己,就像那日的步步緊逼一樣。當季明決的目光在屋內巡視,挑選著回答問題之人時,京儀才今日第一次同他對視。


    心中因沒能想出答案而緊張起來,他還記恨著自己那天衝他發脾氣怠慢了他吧?他應當會借回答之際來為難自己吧?


    然而那雙山水畫般的淡漠眸子迅速移開,點了采媃郡主回答。小郡主答得很是順暢,末了還笑意盈盈地問道:“先生,我說得可對?”


    季明決似乎極為滿意,微微點頭。


    京儀鬆了一口氣,卻並未因此輕快起來,隻略有些茫然地看著她們。明明大家離得這樣近,她卻仿佛和她們在兩個世界一般。


    散學的鍾聲響起。“殿下?”阿顏的聲音響起。


    京儀這才發現書墨閣中隻有她一人還坐著了。


    ☆、第 6 章


    第六章


    一連幾日都沒人同她說話。京儀不相信她們膽敢無視自己,今日早了半刻鍾到書墨閣中,正好瞧見尋卿在和采媃、許留雲說話。


    “你們在說什麽?”長公主主動掛起笑容走了過去問道。


    “沒什麽。”尋卿隻淡淡道。


    她不意外尋卿的態度,隻看著一旁的許留雲。


    誰知許留雲眼眸低垂,眼睫眨了數下後,被一旁的采媃拉開了。許留雲被拉開時有些擔憂地看了她一眼,剛才自己一來書墨閣中就被郡主拉了過去,聽著她和二殿下談論長公主近日的瑣碎閑事,長公主不會喜歡聽到這些吧?


    她這麽想著,也就沒有了開口的勇氣了。


    京儀一句話仿佛隻說給了虛無聽,隻有聲音在寂寂的空氣中蕩開。


    她對著空氣冷笑了一聲,當真是無趣。轉身特意尋了一個最後麵的位置,跟眾人遠遠地隔開,一人抱臂坐著,連先生在講什麽都聽不進去。


    季明決看著她一臉倨傲地獨自坐在最後,眼底有些狹促的笑意。日後把握朝政大權的長公主,此時竟也會如此幼稚地置氣。不過此事是耽誤她自個兒的功課,這是她自己的選擇,他可什麽都沒做。


    終於到了京儀最喜歡的學習女紅和古琴的日子。新來的女先生都很喜歡她,和書墨閣中窒息的氣氛截然不同,京儀時常被誇得小臉通紅,雖心虛卻也快樂地承受下那些誇獎。她自小是聽慣了恭維的,這次有著季明決冷淡如水的對比著,女先生們的誇獎才給她許多快樂。


    她奏完了一首《高山流水》,立刻得到古琴先生的讚揚,女先生的話和教女紅的先生如出一轍,叫京儀都不好意思起來。


    指尖輕輕按在琴弦上,她微微仰頭笑道:“先生折煞我了。”


    這琴藝出神入化,傳聞中孤高清傲從不收弟子的琴師此時卻對她極為溫和道:“殿下是天資聰穎,若是能得到殿下這樣的弟子……”話音未落,琴師就自知失言,畢竟長公主學習古琴不過陶冶情操,是公主之尊的錦上添花,哪有公主當真學習古琴的。


    京儀卻有些心緒紛亂,被虛虛按著的琴弦發出幾個音符。


    午後。


    同母妃和阿弟時瑜用過飯、用茶水漱完口後,趁著母妃盤問功課的當兒,京儀才拉著她的衣袖,將自己想了數日的心思說出:“母妃,我不想念書了。”至少是不想跟著季明決念書了。


    董貴妃本在聽小兒子背幼學瓊林中的文章,乍聽了女兒在她身邊嘟嘟囔囔了一句,沒太聽清,隻微微偏頭問道:“京儀說什麽?”


    時瑜順暢地背完一篇文章,此時隻笑道:“姐姐說她不想念書了!”


    “簡直胡鬧!”董貴妃第一次對著女兒冷了臉,氣得連發髻中的銜珠釵都微微晃動起來。


    她沒想到母妃竟會有這麽大的反應,先前鼓起的勇敢迅速泄氣,隻囁嚅道:“兒臣是認真的。”母妃平時也不拘著她念書,怎麽這會子卻這麽生氣?


    “是哪個奴才敢在長公主麵前嚼舌頭?帶得殿下說出這樣的胡話來!本宮許久不曾整治過下人,這鍾粹宮中的規矩都敗壞了,竟想教壞我的女兒!”董貴妃氣得柳眉倒豎,平時溫溫柔柔的人在紫檀小桌上狠狠一拍,小指上養得跟白玉似的寸長指甲竟齊根斷裂。


    本來在一旁打扇的阿顏立馬跪下自己掌嘴:“都是奴婢沒看好長公主!都是奴婢的錯,都是奴婢的錯,求娘娘息怒!”


    京儀這才慌了,連忙跪到母妃腳邊,驚慌失措道:“母妃,兒臣錯了,你不要生氣好不好?我一定好好念書,再也不敢說這樣的話了。”


    才八歲的時瑜還不太懂母妃為何這樣生氣,但跟著姐姐一起跪下,哭喊道:“娘親不要罵姐姐!娘親不要打姐姐!”


    手上的痛比不過心中憤怒的萬分之一,她拍著桌子勃然大怒道:“你當真相信什麽‘女子無才便是德’?你是長公主,不是小門小戶上不得台麵的女兒家!你若是真想隻認識幾個大字,做個睜眼的瞎子,那母妃成全你!從今往後你不必去書墨閣中讀書,好好在宮裏學習女紅,日子到了便嫁出去就是!”


    京儀害怕地伏在母妃膝上掩麵而泣道:“母妃,我再也不敢了……”


    聞訊趕來的夏嬤嬤連忙把京儀和時瑜扶起來,示意阿顏把兩人帶下去,才不停地撫著董貴妃的脊背安慰著。


    她是董貴妃的乳母,兩人感情深厚,董貴妃被她安慰著也不禁下淚:“京儀是個耳根子軟的,定是有人攛掇著她不讀書,定是有人想耽誤了京儀!”


    夏嬤嬤聞言臉色大變,立馬在她耳邊低聲道:“娘娘慎言!小心隔牆有耳!這宮裏頭有多少人盯著咱們鍾粹宮呐!”說罷,指了指景仁宮的方向。


    深宮中浮沉多年,她此時已經勉強鎮靜下來,聞言隻冷笑道:“下三濫的手段也好意思使出來,不管是誰,但敢動我的京儀,本宮必讓她吃不了兜著走!”


    ……


    安慰下時瑜睡午覺後,京儀還一人抱膝坐在榻上發呆,阿顏怕她跟董貴妃賭氣,母女兩離了心,大著膽子在她身邊勸道:“長公主不要太難過,娘娘剛才說的都是氣話,隻要您誠心改過,娘娘不會跟你生氣的。”


    “娘娘平時最疼愛殿下了,怎麽會舍得拘著您苦讀呢,隻是想讓您多讀幾本書,多懂些道理罷了,您快別生氣了。”


    京儀噘著嘴,良久才道:“我沒有生氣,我知道我錯了。”


    阿顏臉上立刻掛起了笑意,安慰道:“待一會兒娘娘氣消了,殿下再去同娘娘說清楚,這件事便算過去了,可好?”


    她點點頭。


    抬眼看見阿顏跪在地上,臉上是被耳光打出來的道道紅痕,她皺眉道:“福子,把冰肌膏拿過來。”


    她指尖沾了一點消腫去痕的冰肌膏,細細地替阿顏塗到臉上,還帶了點哭腔道:“本宮命令你,以後不許動不動就打自己耳光。”


    阿顏臉上被小主子一碰,似乎那火辣辣的痛也消散了些,聞言隻輕輕道:“奴婢曉得了。”眼底微微有些水光閃動。


    主殿還是關著門沒有動靜,京儀從榻上起身,輕聲道:“我出去逛一會兒,不要跟著我,母妃叫我就說睡下了。”


    阿顏有些擔憂地上前一步,“殿下這是要去哪裏?”


    她心中揣著個想法恨不得立刻就實現,已經蹬蹬地跑了出去,丟下一句道:“阿顏姐姐別跟著我,我心裏有數!”轉眼沒了人影。


    她一個小宮女也沒帶,隻身悄悄出了鍾粹宮,往著禦花園而去。


    不料初夏正午的日頭如此毒,她用冰藍絲帕擦了擦額上的薄汗,圍著禦花園的太清池走了一圈。


    出來的時候光想著要自己悄悄幹這事,卻低估了蓮花到池邊的距離。她一人在池邊頂著烈日站了一會,絞著手帕思考叫幾個小太監過來幫忙。


    看見不遠處經過一個俊逸出塵的竹綠身影,京儀知道她不用找小太監來幫忙了。


    “季先生!”


    托長公主的福,季明決迅速入了文熙帝的眼,不僅升為兵部侍郎,還加授文淵閣學士,得以禦前議事。今日朝會後他被留到禦書房中商議今夏長江下流水災一事,剛剛才敲定了治理方案,散會後路過禦花園,竟聽到有人在喚自己。


    轉眼看見湖邊娉婷玉立的藍衣少女,他嘴角稍微抿了抿。


    不是冤家不聚頭。


    但此地不知有多少眼線,他不能明麵上忤逆公主的意思,上次是有二公主個炮仗性子衝上去,他得以作壁上觀不怕引火上身。


    他腳步轉換了方向,向著少女而去:“殿下有何事?”


    “季表哥,我想請你幫我摘幾朵荷花,下人粗手笨腳的,我怕他們弄不好。”小女孩嬌聲嬌氣地跟他撒嬌,有求於人時,便立馬換上了親近的稱呼。


    長公主一向會玩,摘幾朵早夏的荷花似乎不算出格,他看了一眼池中幾朵馬上就要慘遭毒手的荷花,毫無怨言道:“是。”


    京儀兩手撐在闌幹上,把小將軍當下人使喚也毫不客氣:“表哥表哥,要旁邊那朵,你手上那朵不好看!”


    “表哥,我還要那個!右手邊那個!”


    “表哥,你往下一點!”


    季明決不知自己哪裏來的好脾氣,跟著她的命令低身下去摘靠下的一朵荷花,一隻受驚的錦鯉急急轉身,一甩魚尾,潑了他一臉水。


    京儀立刻就要踮著腳拿手帕給他擦臉,被季明決冷著臉避開,冷聲道:“殿下采荷花幹什麽?”


    不了本來還言笑晏晏的小姑娘聽了這話,眼淚立刻就掛了下來,她抹著眼淚抽噎道:“我惹母妃不高興了,母妃喜歡荷花,我就想把這些荷花送給她……”


    他平生一大樂趣就是看長公主吃癟掉眼淚,聞言來了興趣,循循善誘道:“殿下怎麽惹貴妃娘娘生氣了?”


    “我……因為我說不想念書了……”她說到這裏,還非常難過地打了個哭嗝。


    原來是為這事。他伸手將人拉得靠近了些,低聲道:“殿下是長公主,何必那麽用功地念書呢?”


    “殿下身子病弱不比旁人,念書慢些也是正常的。”


    京儀下巴被他懷裏的幾支荷花蹭著,周身是他身上冷冽的寒香籠罩,抬眼便是他一雙清亮鳳眸,低醇的嗓音幾乎擦著她的耳垂,如此近距離的接觸讓小公主略微臉紅,卻是堅持今天下定的決心道:“慢些就慢些,但是我已經答應了母妃要好好念書了!”


    小公主伸手抱過他懷裏的荷花,麵色紅紅地低頭囁嚅道:“表哥,我得回去了……”


    失敗的季明決也沒心思再同她糾糾纏纏,起身退開一步恭敬道:“恭送公主。”


    京儀本還以為表哥會送自己回宮,誰知他隻是這麽客氣得近乎冷淡,有些說不出地失望道:“那我走了。”


    人本已走出幾步,她又抱著荷花回過身來:“季表哥,以後可不可以不要欺負我?”她微微睜大了眼睛質問著。她心裏其實清楚,不光是尋卿針對自己。


    “臣有欺負殿下嗎?”他逆著光,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看著她走遠,季明決微勾唇角。殿下,臣不隻是欺負你呢。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不是好東西不是好東西不是好東西


    ☆、第 7 章


    第七章


    京儀早幾日就收到了大堂兄李時行的春日宴請帖,纏著母妃苦苦求了幾日。董貴妃想著京儀不犯病時跑跑跳跳並無大礙,何況侄子時行一向是個會照顧人的,才鬆口讓她出宮去赴宴。


    已是初夏時節,京儀換上一身玉色流雲百褶裙,登上自己的馬車便往著秦王府而去。二妹妹尋卿自然也在被邀請之列,但尋卿不愛跟她一處,她也不去自討苦吃。


    宮車在秦王府前緩緩停下,阿顏替她挑開車簾,車外守候多時的秦王世子立刻伸手過來,對她笑道:“京儀。”


    “大哥哥!”京儀抓著李時行的手,從馬車上蹦蹦跳跳地下來,倒把阿顏和李時行都嚇了一跳。


    “大哥哥,我們快進去吧!”她兩眼亮晶晶地抬頭看著自己最喜歡的大堂兄。


    他略微有些無奈,“二妹妹呢?”


    話音剛落,另一輛秋香色華蓋宮車在旁側停下,正是遲了一步的二公主尋卿。


    尋卿用扇柄挑開車簾,一眼便看見李京儀抓著大堂兄不肯放手,一幅獨占的霸道樣子。氣不打一處來,不管要伺候自己下馬車的下人,隻對著那邊伸出手嬌嬌弱弱道:“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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