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他的意思,但凡有些名氣的大妖,他都是認識的。


    “這位君上,不在大荒輔佐令主的千秋霸業,反而深夜跑來這偏僻人族小鎮吃餛飩。”


    蘇旭不答反問道:“想必也有苦衷吧,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相識。”


    其實這完全是亂猜的,首先對方九成九是個妖族,其次他打扮和言談就像個謀士。


    男人愣了一下,倒是笑了起來:“小姑娘既說出這話,可想知道我主之名?”


    “不想。”


    蘇旭毫不猶豫地道,看到男人怔然,又說:“我目前並未有投靠哪位妖王的打算,故此令主是誰,派遣閣下來這裏做什麽,都與我無關,萬望閣下也不要打聽我和我朋友之事。”


    男人微笑起來:“君上不打算坐下麽?”


    蘇旭搖頭:“我更想換個地方與你說話,省得我們打起來砸壞人家的攤子。”


    男人淡然道:“賠他們便是。”


    蘇旭聽著這話感覺有些刺耳,“若是別無選擇已經毀了人家的東西,自然要賠錢,但是打著反正賠得起的念頭,哪怕能避開也不避開,似乎並非君子所為。”


    男人隨手從懷裏掏出一錠金子,“若是賠他們十倍百倍的價錢呢?閣下焉知他們如何做想?說不定高興還來不及呢。”


    蘇旭麵色不變,“若是令主手下,皆是君上這般人物,那我投了誰也不可能投他的。”


    說罷她已經閃身來到街上,遠遠離開了那攤位。


    下一秒,男人的身影也鬼魅般消失在原地,緊接著出現在她旁邊。


    “那對老夫妻手藝極好,想來做了大半輩子餛飩,看他們穿著,恐怕早就攢下了不少銀錢,生意冷清,他們臉上並無憂色。”


    蘇旭一邊說一邊回望,隻見那老丈正給妻子擦汗。


    “半夜出來擺攤,也隻是想讓過往的人有一口熱飯吃。”


    男人微微搖頭:“似尊駕這般柔軟心腸,若是在我主手下,也難得重用。”


    蘇旭第一次被人如此評價,覺得有些好笑。


    但她也不辯駁,“早說了我不稀罕——我生平最煩給人磕頭行禮,更沒興趣給自己找個主子。”


    男人盯了她一眼,那目光頗讓人脊背發涼。


    “實不相瞞,我主正效力於離火王麾下,前些日子剛剛攻下碎雲冰原以北的十餘座城池。”


    蘇旭心中暗驚。


    那十來座城皆是嘯月王領地,碎雲冰原在大荒極北,北境狼王的雪玉宮就藏在冰川之中。


    韓曜入桃源峰那一日,新弟子聚集在離愁軒,曾有人說起嘯月王失了朔風城,那朔風城坐落在碎雲冰原西北角,由西至東還有十數座妖城,如今看來都被打下來了。


    中原這邊竟然毫無消息,甚至大荒的妖族對此都知之不詳,這是如何瞞住的?


    “自然是奇襲致勝,故此消息都未傳開。”


    男人捋須道:“王上麾下高手眾多,嘯月王倒是可以與王上抗衡,隻是狼族人才凋敝,可用之士甚少。”


    蘇旭正揣測他的意圖。


    難道真想把自己拐進離火王的陣營?


    若論實力,她估摸自己在大妖裏也隻是不上不下,既然離火王麾下不缺高手,那這家夥是在做什麽?


    夜幕裏的小鎮人漸稀少,亥時一過,集市徹底散了。


    蘇旭和不知名妖族在街上漫步。


    後者正說起嘯月王勢力退守碎雲冰原,一道凍川銀河天塹橫空阻隔,又有冰雪風暴經年肆虐,若是離火王不親自出手,恐追擊無望。


    “然而她此時並不在北境了吧。”


    蘇旭若有所思地道,迎上男人犀利的目光,“嘯月王已經輸透了,她應當南下,聽說青丘和禁林如今正在開戰,不知道她會不會橫插一手。”


    後者歎了一聲:“王上如今身在何處並不重要,隻是碎雲冰原以北的十餘座城池,至今無法挑出合適的大妖接管,比起固守一隅,大夥都更願意為王上開拓疆土,那些本事不濟的,不提也罷。”


    蘇旭默然片刻,“我不適合,我還有其他事要做。”


    這家夥必然有某種觀人之法,能看出她是鳥妖。


    如今大荒形式如此,有些實力的大妖們——對方將她當成其中之一,要麽遠離戰火,要麽就投效某位妖王或是妖王麾下的大將。


    通常來說,鳥妖隻會投效鳥妖。


    離火王是鳳凰——算起來也是鳥吧,故此這人見自己是鳥妖,就直接出言拉攏,完全可以理解。


    那人再次慘遭拒絕也不意外,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卻突然停住了。


    此時月色淒涼,夜空中回蕩著鴉啼。


    偶爾有幾個晚歸的人,皆是行色匆匆,不敢多停留片刻,隻覺得四處彌漫著不詳氣息。


    街頭倏然浮現出一道人影,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


    街角高懸的紙燈昏暗,影影綽綽地落下微光。


    少年逆光而立,玄色衣袍上幾道焦黑痕跡尤為惹眼,衣袖被撕掉了大半,露出肌肉精實的手臂。


    這人本就身材修長,眉目英挺硬朗,此時乍眼一看,竟似是褪去了幾分青澀,如同出鞘利刃般鋒銳堅毅。


    他的臉容浸沒在黑黝的婆娑樹影裏,幽邃黑眸宛若望不見底的寒淵。


    他們與那人相隔十餘丈遠。


    身邊的妖族男人麵色一沉,眼中首次浮現出鮮明的敵意,“君上如何惹到這種東西?”


    蘇旭同樣震驚。


    她怎麽也想不到,韓二狗究竟是如何找到這裏。


    她苦笑一聲,借著身畔結界的遮掩,信口胡謅道:“我二人算是宿敵了,閣下若不想摻和,還望盡快離去。”


    男人皺眉看了她一眼,“你們若是打起來,可不止是毀掉一個餛飩攤子的事了。”


    說罷,他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看上去竟極為忌憚。


    “……”


    蘇旭心亂如麻。


    縱然她知道姓韓的九成是個魔族,但剛才那妖族的反應依然讓人不安。


    那人實力必在自己之上,又是見多識廣之輩,竟然遠遠看一眼就跑掉了——這意味著什麽?


    他感到了威脅?


    這種東西?


    這是啥意思?


    蘇旭這麽想著,不動聲色地上前:“你來這裏做什麽?”


    韓曜袖手立在街口,幽邃黑眸映著月光,莫名顯得清冷又深沉。


    “剛才那人是誰。”


    “吃餛飩遇到的路人甲,姓名未知,怎麽了?”


    韓曜:“……”


    他臉上那種捉摸不透的陰鬱散去了。


    少年有些無奈地瞥了她一眼:“你知道麽,有時我不用法術也能分辨別人是否在說謊。”


    這又是什麽奇葩的魔族天賦?


    蘇旭一點也不虛,因為她說的就是大實話,“哦。”


    韓曜也不為對方的冷淡而氣餒,“你說的應當是真話……所以我才覺得奇怪。”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時,異變突生。


    空空蕩蕩的街道上溫度驟升,一陣帶著腥臭氣息的熱風席卷而來,空中迸濺出數點火星。


    同時,數道黑影橫空掠過,寬大的黑鬥篷飄揚而起,宛如鳥翼般投下陰影。


    蘇旭腳下浮現出一圈火焰組成的圓環。


    烈焰越燒越旺,頃刻間燃成封閉的高牆,將她的身影淹沒在內。


    另一邊,韓曜腳邊燃燒起同樣的火環。


    不過,他的反應似乎很快,身形一動,整個人猛然彈至半空,在火牆凝成牢籠前退了出去。


    他隻在空中停留了一瞬,數道陰森凜冽的劍氣相繼刺來,同時封鎖了他的所有退路。


    下一秒,地麵上那兩座火焰囚牢轟然爆炸,火星滿天飛濺。


    耳側傳來一陣嗤笑聲。


    “竟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兒,走不過一招就燒成灰燼了,哈哈哈哈哈——”


    韓曜卻無暇廢話,因為有四個人同時纏住了他。


    這些人和那些練氣境外門弟子截然不同。


    他們戰鬥經驗極為豐富,而且一上來就出盡殺招,每一劍都要置人於死地。


    劍刃上靈力又豐沛至極,隻要稍稍碰上一下,就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傷害。


    不久前他剛剛和玄火教魔修幹了一架,尋常築基修士經曆那樣的一戰,少說也要一日一夜才能完全恢複——雖然說若是換成別的築基境修士,大概也早就死了。


    不過,好在他靈力恢複得很快,否則此時怕是要飲恨當場。


    韓曜首次意識到,自己的對敵經驗其實很貧乏。


    在執事堂的時候,他應付那些同門諸如秦海之流的挑釁,在外門大比間,與修為相近的外門弟子一對一擂台賽。


    ——這些都太容易了。


    根本不曾有性命之憂,甚至讓他沒什麽危機感。


    最多是一時靈力消耗劇烈,或是打著打著突如其來的神識擴散,譬如瓊台那次。


    他腦子裏亂七八糟閃過許多念頭。


    四個殺手的攻擊封死了所有退路,避無可避,隻得迎難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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