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名的人全來自首


    王後生被叫到鎮政府大院後,沒有人承認自己簽過名,而傳出搜出了那份簽過名的上告材料,並且發現是帶燈和竹子把材料讓陳大夫帶去給馬副鎮長呀,立即有人在半路上攔住陳大夫,讓陳大夫給他號脈,說頭疼得要裂腦殼了。陳大夫還坐在路邊石頭上給那人號脈,簽過名的人就提前來鎮政府自首了。十三個簽名中,有張正民、王隨風、薛碌碡、孫家灶、尚建安、莫轉存,大都是那些老上訪戶,也有一些別的人。這些老上訪戶給馬副鎮長說:又犯錯誤了,該怎麽處治就處治吧。而別的人都在哭訴是王後生欺騙了他們,拿手打自己臉,口口聲聲說該打。馬副鎮長給這十三人開了半天會,讓他們寫了悔過書,還要罰每人三百元。帶燈和竹子也從朱召財家回去了,給馬副鎮長建議:能來自首交待就不錯了,要給他們台階下,如再罰款又得把他們逼躁了,算了,不罰了。最後是沒有罰三百元,還每人給了二十元。


    紅布帶子


    出色地粉碎了王後生對大工廠的聯名上告,馬副鎮長心情好,頭也不暈了,身輕氣爽,這讓他恢複了多少年前也曾經有過的自信,他覺得他的病完全可以康複,也並沒有老,可以勝任一切工作,尤其在這非常時期完成了非常任務,命運是在向他預兆著在不久真能當上鎮長嗎?


    馬副鎮長的老婆再一次從鄉下老家趕來,她給馬副鎮長出主意:你有啥想法,給別人說不成,但你要給神說呀!鬆雲寺的古鬆上掛了那麽多紅布帶子,你怎麽不去也掛一帶呢?


    古鬆上是常年都有人掛紅布帶子的,這原本是一種迷信,卻已經成了櫻鎮人的風俗和習慣,甚至周圍鄉鎮的人,縣城的人,也都拿著三指寬二尺長的紅布帶子,把紅布帶子係於鬆枝上,祈求著風調雨順,祈求著國泰民安,或者升官,發財,求子,祛病,出門平安,子孝妻賢。


    馬副鎮長去了一趟鬆雲寺,因為是露明去的,鬆雲寺那兒並沒有人,他跳起來抓鬆枝,跳了幾次沒抓住,後來是抓住了一枝,岔了氣,拉住鬆枝歇了半天,才把紅布帶子係上,嘴裏一陣念念有詞,然後輕輕放開,靜靜地看著那紅布帶子,看著那天。


    當馬副鎮長離開鬆雲寺下坡的時候,他感覺到自己久病已愈,感覺到自己已經是鎮長,就是了鎮長。


    一走近鳥兒,它們就都飛了


    但是,馬副鎮長去鬆雲寺掛紅布帶子的事,畢竟讓白仁寶知道了,馬副鎮長說:我操心大啊,破獲了王後生,我耽心還會有張後生李後生出來破壞的,得給櫻鎮求個平安麽!大家說:應該呀應該。也都去鬆雲寺掛紅布帶子,但誰去都是各去各的,怎麽給櫻鎮祈求的,回來誰也不說。


    竹子問帶燈:咱去呀不去?帶燈說:你給櫻鎮求什麽?竹子說:我求愛情!帶燈說:還嫌段老師愛你不夠?竹子說:也給你求呀。帶燈說:好麽,你去了就給我求能一個男人深深地愛著我,也讓我深深地愛一個我愛的人。竹子說:呀呀,你吃著碗裏看著鍋裏?!


    帶燈拿了一本書要到北塬那兒去讀,她已經好久沒有讀書了,而且再也尋不到可以讀書的地方,也隻有元天亮祖墳的北塬那兒還僻靜。竹子也沒有去鬆雲寺,說:神在心裏,我自己求自己吧。她跟著帶燈走。


    出了鎮街,過了石橋後村,沿小路往北塬去,路兩旁的樹叢裏,荊棘中,石窩和草從,到處都是鳥。櫻鎮的鳥先前都棲集在河堤的樹上,而現在更多地卻在了這裏,但是,她們高興地說著這麽多鳥在這裏啊!鳥卻呼啦啦飛去。上了塬頭,還未到元天亮家祖墳和墳後那片櫻樹林子,她們並沒有大聲叫囂,也沒有擲打石子,似乎剛剛冒頭,墳前的蘭花叢裏,櫻樹林裏,鳥也是哄然而起,一群一群斜著飛去,像無數的白的灰的黑的床單在空中飄動。


    竹子說:它們怎麽就都飛開了呢?帶燈說:它們恐懼我們吧。竹子說:我們並不想攆打它們呀!帶燈說:那就是我們在恐懼了。竹子說:我們恐懼?帶燈說:如果咱們來了鳥兒都不飛,你不奇怪害怕嗎?


    竹子大聲地學著鳥叫,並把口袋裏的一些饃屑和一顆水果糖放在手裏,後來又放在石頭上,盼望鳥兒能來,但鳥兒一隻也沒飛來。


    給元天亮的信


    想起了一個小笑話,說有一個女人見別的男人都把妻子稱紅蘋果呀、小黃瓜呀、寶貝親呀,就讓他也把她叫一下。那男人艱難地看看,想想,叫她:黃牙牙。雖然不太好聽,卻也實在。我不知道你該怎麽叫我。


    我的工作是我生存的需要,而情愛是我生命的本意,就像柿子樹結柿子是存在的需要,而能鋪天蓋地長成樹自成世界才是柿子樹的意思吧。


    嘿嘿,你正吃飯吧,好飯真應該叫你吃,因為你給予了時間的含金量。而我這個逛蛋兒現在正在山腳下吃葡萄。我愛吃葡萄,高興時甜的多,煩心時是酸味道,酸酸甜甜的世界,讓我吞在肚裏了。我喂你一顆。我願是投進你嘴裏的一顆葡萄。你能接納我的甜我的酸,我的好我的壞。


    前天讀報紙,看到你又高升為省委常委了,真是可喜可賀,但我覺得你是那麽的遙遠了,有些不想跟你耍了,我覺得你是在我的小村我的身邊需要我愛護關心的人,是我摘過金銀花你背下山,你在樹上打核桃我在屋裏褪青皮,我晚上給你絮絮叨叨村裏趣事旁敲側擊優化自家生活而當你幹咳一聲我就噤聲閉眼快步趕去夢鄉。而你成了天上的星星……我喜歡螢火蟲。


    早上看著太陽,覺得像穩勢的空中的一個出路小洞,老天那忍受不住的熱情往外泄漏。於是我想到了大地,大地到處都鼓起山包終究還是有火山要爆發的。天氣裏有風雲雷電雨雪霜露也放鳥逐鷹,大山上有春夏秋冬黑白熱冷也牧羊養獸,這就是世界。有千古事還有瞬間事,是瞬間成就了千古。所以我也就安然的像雲一樣隨意行臥,能把日月的光芒拓展開去就行了,像易漲易馳的山澗水一樣能保護住山的形象就可以了。我覺得老天造就女人,流淌乳汁養人就成就了,我現在才知道我愛你是對你有種能說清的感覺,像是我走親戚能尋找到門戶前的那棵樹那座石磨的感覺,那麽,我於你來說我想是你工作之餘伏案寫作時揚揚灑灑筆端的墨水,哦,當然不是黑水。你是自由自在如彌漫了滿空的大雨,落地成潭成淵,沉澱了去成就萬古的江河,像頑石被拿去補天,看似無形實有形看似無情實有情,像我們這營營小人物那是都有感情出口,頭發指甲手足口眼和吃喝玩樂、不敬不恭、小恩小仇,自己整天給自己的浪蕩和無為找下理由了。


    鎮政府的生活,綜治辦的工作,醞釀了更多的恨與愛,恨集聚如拳頭使我焦頭爛額,愛卻像東風隨春而歸又使我深陷了枝頭花開花又落的孤獨。


    哦,引進的大工廠真的是高汙染高耗能嗎,真的是飲鳩止渴的工程如華陽坪的大礦區嗎?什麽又是循環經濟?櫻鎮上有人議論,說你的長輩為了櫻鎮的風水寧肯讓貧困著,而他的後輩為了富裕卻終會使山為殘山水為剩水。但我不相信,這怎麽可能呢?對於櫻鎮,不開發是不是最大的開發呢?我不知道。


    最後的會餐


    鎮政府大院裏人又都閑下來了,這如同卸了磨摘了暗眼的牛和驢,打過哈欠,伸過懶腰,洗衣服的洗衣服,說洗衣粉用得多了,虱子真的是少了,下棋的下棋,讓觀棋者不語,偏偏觀棋者要語,皇帝不急太監急,口舌就起,郵局人送來了信件,會計又在大聲地說她的兒子,翟幹事給馬副鎮長嚷嚷幾時再去唱歌呀,沒事應該讓大家學學跳交誼舞,交誼舞能增進同誌們的親近麽。馬副鎮長說:唱麽,跳麽,你狗日的要帶別人的婆娘唱呀跳呀,吳幹事肯定也要帶別人的婆娘唱呀跳呀!大家就哈哈笑,笑得馬副鎮長的老婆出來拿眼睛挖馬副鎮長,馬副鎮長不說了,老婆卻從屋裏取了彌猴桃給大家散發。彌猴桃很小,她說:這是野生的,甜很!小孫子不讓給別人,哭著說:這是我的,這是我的!竹子從夥房裏取了個饃給小孫子,悄聲說:你咋和你爺一樣!馬副鎮長長聲著喊出納了,說:哎,小安呀,黃書記那次來能給咱多報了多少錢?出納說:除了買的東西歸夥房後,現金有三萬二千吧。馬副鎮長說:那也要讓大家享受到呀!出納說:書記說了,讓慢慢補到夥食上。馬副鎮長說:補到夥食上誰也不覺得,不如大家先會餐一次,剩下的補到夥食上去。出納說:書記鎮長不在,這行不行?馬副鎮長有些不高興,卻問大家:這行不行?大家同聲說:行呀,你現在就是書記鎮長,咋不行?!馬副鎮長說:那就會餐!


    會餐當然還是去鬆雲寺坡灣後的飯店裏為好,白仁寶就積極著去訂飯。馬副鎮長宣傳:大家都要去,好事情不能遺下任何同誌。帶燈,你和竹子也一定去。帶燈說:不去了吧,那裏賣野味,我和竹子都吃不慣。馬副鎮長說:要去的,就是不吃也要去的,集體活動如果老不去,這樣不好麽!帶燈說:好,好,前年縣上破那個殺人案,主犯先拿刀子捅倒了人,然後讓同案犯每人也去屍體上捅一刀。馬副鎮長睜大了眼睛,說:你咋說這話?帶燈就笑了,說:說個幽默話呀。侯幹事說:和領導說話用什麽幽默?!竹子說:對牛彈琴。侯幹事說:誰是牛?帶燈說:都不說笑話了,去吃飯!又給竹子說:你把馬副鎮長的小孫子背上,吃飯去!


    這一頓飯八個涼菜八個熱菜,葷素雜陳,該有的都上了,尤其又加了一道黃羊肉蒸盆子和紅燒野豬肉。馬副鎮長問:有沒有娃娃魚?回答這幾天沒貨。馬副鎮長說:讓同誌們吃好,那就來個燉甲魚吧,味道往重些。飯桌上了紅酒,是給女同誌的,上了白酒是給男同誌的,結果紅酒喝了三瓶,白酒竟喝了八瓶,男的差不多都喝醉了。喝醉了的人從不說自己醉了,又開了三瓶白酒喝,開始說馬副鎮長的好,什麽奉承話都說出口。白仁寶在甲魚裏尋那根骨頭,夾了給馬副鎮長的老婆,說:嬸,這能剔牙哩,這你一定拿上!馬副鎮長聽大家說他好,倒謙虛了,說他有什麽好呀,要是好的話,十多年了還在櫻鎮不挪窩?他就講他陪過五任鎮書記、六任鎮長了,甭說鎮政府大院裏的房呀樹呀,就是櫻鎮的每一塊石頭他都認得。帶燈和竹子喝紅酒,酒喝得少話說得多,一隻雞從門外進來到桌上吃撒落的米飯粒,帶燈說:你認識不認識馬鎮長?馬副鎮長沒注意聽,仍在說他的曆史:第一任書記脾氣好,第二任愛罵人,一開會就罵,罵得你睜不開眼,但他不罵你了,你就倒黴了。第三任的鎮長人仗義,就是和書記尿不到一個壺裏,他當不了二把手,可他是鎮長麽,書記要決策,黨主導一切麽。第四任書記霸勢。白仁寶說:是霸勢,調走的那個王東民對他有意見,他當下就唾在王東民臉上,王東民後來硬要求調走的。馬副鎮長卻又替第四任書記申辯了,說領導就是要有領導的權威,被領導的就要自覺地維護,培養領導的權威,那王東民不懂得這些他也隻能調走了。馬副鎮長接著還講了一個故事,他說你們知道唾沫不擦也會自幹的故事嗎?大家說不知道。馬副鎮長說你們咋啥都不知道?!大家說就聽你給說哩。馬副鎮長說啊倒杯酒我喝了給你們說。喝了酒,說的是唐朝宰相婁師德的事。婁師德的弟要到某地做刺史,臨行前婁師德覺得他是宰相的弟,又去做刺史,怕遭嫉恨,就說你去後千萬別給我惹事。其弟說你放心,別人唾我臉上我擦了它。婁師德說別人唾你是恨你,把它擦了更恨你,唾沫不擦也會白幹的,你就等它自己幹吧。馬副鎮長說完環視大家,說:我說的意思你們明白了沒?大家說:明白……沒。有的就醉得趴在桌沿,有的溜下凳子躺在了地上。馬副鎮長看著帶燈說:瞧,瞧這些沒出息的,沒出息,息!自己的舌頭也硬起來。帶燈突然臉上煞白,額上的汗就出來,竹子說:你也喝高了?帶燈說:我心咋這慌的?竹子說:是不是病又犯了?帶燈已靠牆蹴著,又是一層汗把劉海都溻濕在額顱上。竹子就急喊店老板,要老板把自行車給她,她得送帶燈去看醫生。店老板把醉了的人這個扶到炕上,那個抱上椅子,說:裏屋還有個炕,你把她攙到炕上去。竹子說:她病了又不是喝醉了!自個推過自行車,讓帶燈坐在後座了,急駛著去了廣仁堂。


    出事了


    到了廣仁堂,陳大夫給帶燈號了脈,說沒事,我給你衝杯消煩散,過一會就好了。喝了藥,果然就好多了,隻是手腳沒勁。竹子說:你可記住嗬,今天是我救了你。我這胳膊還沒好,剛才騎自行車,現在錐兒錐兒地疼哩!陳大夫還在問帶燈:犯病的時候是怎麽個心慌?帶燈說:渾身關節像是裏邊有蟲子蝕,心裏急逼。陳大夫說:是肚子饑了想一碗飯就倒進去的急?帶燈說:總覺得有啥事等我,又來不及去的急。竹子說:啥事等你?是等著坐我自行車哩!


    門口走過張正民和王隨風,張正民提了一瓶子油,王隨風卻拿的是一隻升子,升子裏裝著鹽,兩個人都是在鎮街上買貨了碰上。張正民說:大妹子,最近沒出去呀?王隨風說:天慢慢就冷啦,我得給老的少的把棉衣棉褲做了再出去。你幹啥哩?張正民說:準備上訪麽。王隨風說:你的問題不是解決了嗎?張正民說:那是在解決問題嗎,日弄得不讓上訪就是了。你要再出去,我給你提供個情況,他們又在飯店裏海吃浪喝了。他們不貪汙救災款哪能這麽吃喝?咱老百姓吃的啥,拉的啥,屎見風就散了,你去鎮政府廁所看看,屎粘得像膠,臭得像狗屙的!王隨風說:這我不管,我隻告我的事。張正民說:光告你的事誰理你?就告鎮政府了他們才急哩!


    帶燈忽地衝出了門,說:張正民,你胡說啥的?!張正民見是帶燈,掉頭就走。竹子當然跑過去擋路,張正民站住了,說:我沒胡說,你說鎮政府人吃喝了沒,你讓陳大夫聞聞,你嘴裏是不是有酒氣?帶燈說:就是吃了喝了,鎮政府人會個餐就是挪用貪汙了救災款?!張正民說:我順嘴說說麽。帶燈說:順嘴說說?我說你是賊,昨夜把大工廠工地的鋼筋偷了一架子車,你願意不願意?!張正民就打自己嘴,說:我這嘴不是嘴,是小娃的屁眼,行了吧?


    帶燈和竹子重新回到屋裏,陳大夫沏了一壺茶,說咱喝茶吧,別的事眼不見心不煩!竟然也不再接診賣藥,把藥鋪門關了。竹子說:聽說你最近動不動就把門關了?陳大夫說:那我不看病呀?不看病我喝西北風呀?!竹子說:咋沒見張膏藥的兒媳呢?陳大夫說:你這碎女子!啥意思?竹子說:沒啥意思呀!陳大夫說:我知道你想說啥的,咱櫻鎮人舌頭長,壞我的聲譽,可我是靠手藝吃飯的,誰沒找我看過病,看過病就是和我……帶燈一直笑,說:陳大夫人緣好都知道,議論你和她也是出於好心,你要給我說實話,你真的有那個心思了,我可以給她把話往明裏挑。陳大夫說:你這話讓我心軟了。我讓她來幹活,也是可憐她,她說她想在老街辦個農家樂,我給她說,我可以幫你麽。帶燈說:我問你有沒有心思?陳大夫嘿嘿嘿地笑,正要說什麽,門被咚咚地敲。陳大夫說:正說事哩來人,來的肯定是壞人。三人都不吭聲,等著那人敲過了沒人就會走的,沒想門又被哐哐地踢了兩腳。陳大夫就火了,喊:土匪呀?人不在家!門外卻是曹老八的聲,曹老八在說:人不在家你是狗呀?帶燈是不是在你這兒?陳大夫說:我這兒是鎮政府嗎?!帶燈卻把門拉開了。


    曹老八一臉的汗水,說:我明明看見帶燈和竹子在這裏,你說不在?帶燈說:你尋我和竹子?曹老八說:出事了!沙廠裏打架把人往死裏打哩!帶燈說:哪個沙廠打架,誰和誰打架,你往清白說。曹老八說:我剛才要去南河村我孩子他姑家呀,才到了河堤上,拉布提了一根鋼管往元家沙廠走,一臉的煞氣,麻子一顆一顆都紅著。我說:拉布拉布你吃了?拉布不理我。我心裏還罵狗日的有錢了就不理我了,當年他窮的時候,我把一雙爛鞋要扔,他說叔呀叔,你那鞋不穿了我穿。帶燈說:你說話咋這噦嗦!是拉布打人?曹老八說:拉布不理我,一走到元家沙廠裏就往一個沙壕裏跑,隻是掄了一陣鋼管就把一個人撂倒了,撂倒的是誰我看不清楚,那叫聲疹人。我趕緊要給鎮政府報告,才進街口瞧見你和竹子在這門口說話,跑過來要給你們匯報呀,門卻關了。帶燈說:你現在還要去鎮政府給馬副鎮長報告,讓他們注意這事,我和竹子這就去沙廠看看情況。


    去河灘的半路上,碰著了張膏藥的兒媳提了一籠蘿卜,張膏藥的兒媳以為帶燈和竹子要去下鄉,讓帶幾個蘿卜吃,竹子就拿了一顆剝了皮啃,給張膏藥的兒媳說起陳大夫有了心思的事,說得張膏藥的兒媳耳臉赤紅,帶燈腳沒停,走遠了回頭催督竹子:你咋掂不來輕重?回頭再說!竹子說:打架麽,哪天沒人打架?這事才是大事哩!


    元老三的眼珠子吊在臉上


    元老三把二貓打得掉了三顆門牙,換布拉布還有喬虎從市裏運回一批鋼材後都氣憤不過,當天晚上,三人就想去報複,走到元黑眼的肉鋪門口了,聽見裏邊亂哄哄的有喝酒聲,知道人多,才沒進去。但氣一直在肚裏憋著。第二天,把買回的鋼材一部分拉到老街,一部分放在街麵店鋪的後院,然後擺了攤子玩麻將,其間拉布出來上廁所,看見二貓和隔壁人說話,那人說二貓你嘴是豬嘴!二貓說讓元老三打的。那人說元老三打你,打狗看主人哩他元老三打你?拉布就把二貓叫過來,說:要不要給你出氣?二貓說:出麽。拉布讓二貓這陣去河灘觀察元家沙廠裏都有誰在。二貓去了一趟,回來說元家沙廠的人都回家吃飯了,隻剩下元老三和兩個看管沙廠的人在。拉布就讓二貓跟了他,他提了一根鋼管向河灘走去。


    到了河堤上,拉布給二貓說:鞋綁好了沒?二貓的鞋是破鞋,又小,平時都是趿踏著,二貓就用草繩把鞋在腳上綁緊了,說:好了。拉布說:他打你那麽狠,你就下勢打,一次打得他們狗日的乖幾年!二貓說:我沒了三顆門牙,我也讓他沒三顆門牙!拉布就從河堤上衝了下去。二貓也跟著往下衝,心裏卻有了些害怕,他知道自己肯定打不過元老三,即便拉布能打,把元老三收拾了,可元家兄弟五個,反過來要打薛家,薛家也是兄弟兩個還有喬虎,若元家人要打他,他就孤單一人被當軟柿子捏了。二貓這麽想著,從河堤上往下衝的時候腿就發軟,一歪,骨骨碌碌滾了下去,就窩在了堤下的沙窩子裏。


    拉布並不知道二貓窩在了沙窩子裏,他提了鋼管跑進元家的沙廠,看管沙廠的兩個人正在一個沙堆上吃烤熟的土豆,噎得梗直了脖子,猛地見拉布一鋼管砸在那輛運沙車的車燈上,車燈嘩啦就碎了。他們說:幹啥?幹啥?競嚇得不會逃跑,也不喊人,還瓷呆呆地立在那裏,看著拉布舉著鋼管就向沙堆撲過來。已經撲到沙堆下了,其中一個才清醒了,爛聲爛鑼地喊:老三,老三!元老三鬧肚子,飯時沒有回去,正在前邊一個沙壕裏屙,提了褲子半站起身,說:土豆還占不了嘴,喊啥哩?!拉布這就看清了元老三的位置,不再向沙堆撲,轉身跳進沙壕,一鋼管掄下去,元老三就倒了。


    元老三肩頭上挨了一鋼管,當下跌坐在自己屙出的屎上,他聽見骨頭在哢嚓嚓地響,左胳膊就抬不起來。但元老三畢竟也是狠人,右胳膊撐地就跳起來,褲腰還在大腿上,跳得並不高,一隻腳先蹬了出去,擋住了又掄過來的鋼管,再往起跳,褲腰和皮帶全繃斷了,一頭撞向拉布。拉布往後打了個趔趄,把鋼管再掄出去,這一次打在元老三的腦門上,鋼管彈起來,而元老三窩在了那裏。拉布又是一陣鋼管亂掄。元老三再沒有動。拉布拉起元老三的一隻腳要把他倒提了往沙壕裏暾,元老三已是斷了線的提偶,胳膊是胳膊,腿是腿,把它放成什麽樣就是什麽樣,兩眼眶蹦出了眼珠子。眼珠子像玻璃球,拉布隻說玻璃球要掉下來了他就踩響個泡兒,眼珠子卻還連著肉係兒,在臉上吊著。拉布轉身提著鋼管走了。


    這一次打,時間也就是一二分鍾,拉布沒有說一句話,元老三也沒說一句話。二貓從沙窩裏爬起來才要走過去,拉布已返回了。二貓說:收拾了?拉布說:不經打。隻顧走。二貓說:你打掉他三顆牙了?拉布說:哦,這忘了。你去敲吧,他還不了手了!拉布上了河堤。二貓說:你等著我。跑去敲元老三牙,元老三沒動彈,元老三的兩顆門牙被敲了,敲第三顆,發現嘴角處有一顆包了金的牙,他把包金的牙敲下來拿走了。二貓攆上拉布的時候,聽到沙灘上那兩個看廠子的人變了聲地呐喊:打死人了!拉布打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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