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麵寸寸碎裂, 溯月劍感受到主人想要摧毀一切的暴虐靈力,與主人身上的哀痛, 劍身嗡鳴顫動, 靈光暴漲,將這懸雲殿地裂直接以強橫的靈力撕開更大。


    天空傾瀉而下的靈泉被這淩厲的劍氣從中間生生斬斷, 仙鶴驚飛, 棲息在靈泉邊上已經開了靈智的仙草仙花, 連忙把自己從泥土中拔出來,拖家帶口地逃難躲避。


    施子真雙目赤紅, 固心印上裂痕直接到底,他嘴角血液順著前襟蔓延成一朵朵血花, 周身瞬間爆發出不能直視的靈流, 這靈流從他身體噴湧而出, 極速四散,在這懸雲殿中瘋狂肆虐。


    山石崩碎,靈泉逆流,懸雲山大陣出現了裂痕,荊成蔭帶著弟子站在不遠處,眼睜睜看著懸雲殿在凶戾靈流衝撞之下轟然分崩離析,碎裂的斷壁紛紛傾墜入靈泉之中,濺起如白日流星一般炸裂的靈光。


    極美,卻也極其的淩冽,如冰刃一般帶著難以忽視的毀滅與肆虐,弟子們相隔這麽遠,依舊能夠感覺到如有刀鋒劃過麵頰。


    他們無法再近前一步,隻好原地結成護盾,將自己罩在其中,免得被殃及池魚。


    荊成蔭卻看著陷落的懸雲殿怔然,這炸裂的靈光中帶著隻有他才能察覺出來的,大能境界倒退時,那種靈力的極速流失衰敗。


    施子真出事了!


    待到懸雲殿徹底陷落,整個懸雲山恢複一片寧靜,大陣上的裂痕很快自我修複,隻是弟子們個個怔忡,看著那本該懸浮於懸雲山的靈泉山最巔峰,屬於門派中至尊者的懸雲殿,就這麽憑空炸裂消失,天邊那靈泉傾泄仙鶴環繞的美景,如今也隻剩下一片殘敗。


    他們麵麵相覷,心中不安溢於言表,千年來,懸雲山從未出過這樣的大事。


    荊成蔭心中比弟子們還要焦灼,施子真向來木石人心,一心向道,這麽多年,他哪怕日夜不歇,也根本不及施子真修為進境之快,他仿若天生為無情道而生,連飛升之前的師尊,都要他若有什麽難以逾越的劫數,隻需與施子真商議便是。


    可這樣的人,竟然境界倒退了!


    荊成蔭本就肅穆嚴厲的麵容又添上了焦灼的一筆,顯得尤為嚇人,他命弟子們各自回去,不許妄議,便急急地朝著焚心崖趕去。


    方才靈光炸裂之時,他看到施子真化為靈流朝著焚心崖後山禁地的方向去了,現在無垠殿長老不在山中,他必須要趕快去看看施子真到底怎麽了。


    到底是什麽樣的事情,才能惹得他這千年不曾有過心劫的小師弟,竟是炸了自己的寢殿,還境界倒退了!


    荊成蔭趕到焚心崖的時候,發現後山禁忌大門大敞四開,其中關押的用於曆練的邪魔,被摧殘得奄奄一息,而施子真在禁地的最深處,那個他從懸雲山師祖飛升之時就會時常去的小屋子設下了重重結界,看來人必定是在其中了。


    但荊成蔭還未走進,便聽聞裏麵傳來一聲爆喝,“滾出去!”


    荊成蔭:……


    他好歹是長老了,現在每天忙得死狗一樣,分明隻掌管一崖,卻幹的是副掌門的活,平日裏好歹他這師弟還給他留個臉,虛假地說上幾句體諒他辛苦的話,今天倒好,直接要他滾。


    荊成蔭麵紅耳赤,下意識地四外環顧,麵子拉不下來,但是看了一圈,並沒有人,邪魔也都自顧不暇,他這才壓下臉熱,沉聲問道,“師弟,你這是……”


    “我要閉關。”


    裏麵再度傳來施子真的聲音,不過這一次好歹沒有張口就讓人滾了,荊成蔭其實有點怕他這個小師弟,畢竟當年他頑劣的時候,他玩不過他,他突然收心潛心修煉了,他境界又攆不上……


    因此那句“你緣何毀了懸雲殿,又為何境界倒退”在舌尖上轉了好幾圈,也沒有問出口,隻是木木地說,“哦。”


    他把被施子真搞得亂糟糟的禁地收拾了下,把那些邪魔都扶回自己的地方休整,這才一頭霧水地出了禁地,在禁地門口歎了口氣,朝著自己的焚心殿去了。


    而施子真躺在小屋子的石床上,曾經師尊說過,若是他有難以解決,想不通,甚至難以逾越的瓶頸時候,都可以來這裏。


    但此刻他懷中抱著師尊留給他的靈囊,卻無論如何,平複不下內府與經脈中還在衝撞的靈流。


    他的境界自六境巔峰退至六境中品,連退兩階,固心印斑斑裂痕,如同一個巨大的抽在他臉上的巴掌,讓他羞愧難當。


    可他真的忍不住殺欲,敢這般對他,他絕無可能讓那孽畜活在人間,虧他還……


    施子真想到了什麽,蜷縮了起來,但很快,他又坐起,將結界收起,換了一身早年間修真界袈裟,魔獸自深淵爬出那會出戰才穿的法袍,自焚心崖的後山直接禦劍而下,憑借著他對丟失的掌門印的細微感知,朝著一個方向極速追去。


    而此刻被他追趕的人,早已經跑出了幾千裏之外,若全力奔跑,隻差兩天的腳程,就能到達魔界與人間邊緣,隻要越過了極寒之淵,她在人間收斂起魔氣,這世界上便無人能夠找到她。


    但鳳如青卻走得極慢,她想著她應該需要一個坐騎,可是頭腦昏沉,腹內燒灼難忍,她每一步,都走得極其艱難,如同萬蟻噬心,行走於刀尖。


    她這一路上,吃喝了很多的動物血,可一個魔,真正渴望的是人類的血肉,動物血肉並不能帶給她任何的養分,用作充饑,也會很快嘔吐出去。


    而她聞到了自己身上腐朽的味道,內府似乎燒爛了,她的小腹已經隱隱透出了灰敗的灰紫,身上的傷口也不會很快複原了,她斬殺了腦海中的鬼修,最開始覺得自己被騙了,可很快,她在無數次遇到人,又無數次在輕而易舉就能撕碎吃到新鮮血肉的時候,根本無法下手。


    那鬼修沒有騙她,是她自己根本不能為魔。


    不吃生人是會死的,可她已經做錯了太多的事情,她不敢吃人,她怕。


    怕大師兄有天想起她來,知道她淪為靠食人血肉為生的妖魔,便再也不要她了。


    還有小師弟,小師弟若是知道了,肯定會害怕她,再也不肯跟她玩了。


    鳳如青在荒山處無數次跌倒,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她又無數次爬起來,麻木地朝著人間的邊緣走。


    但她卻不知道,即便真的去了人間,她這幅不食血肉便不能生存的身體,會變成什麽樣呢?


    她會變成一個,沒有意識,沒有自我,隻一心殺虐深重,試圖撕毀破壞一切的怪物。


    那樣,連鳳如青自己都不知道,她還能算活著嗎?


    她日夜不停,甚至連動物血肉都不再吃了,她的內府已經腐爛成泥,她像一具行走的腐屍,用那塊破爛鬥篷包裹的爛肉而已。


    三天三夜,她終於走到了魔界與人間的邊界,她隱匿在周遭的山林中,隻等天色暗下去,便去深淵的旁邊,設法跨越。


    可她在山林中昏死過去,醒過來時,黑夜已經過去,晨光中,她感覺自己身上的腐臭彌漫嚴重,她睜開眼,一群禿鷲圍繞著她正在啄食。


    她掙紮著起身,將禿鷲轟走,裹緊了黑袍,枯坐在山中,一直再度等到日落。


    她秀美的臉蛋,已經不複青春活力,下顎更是幹癟枯瘦,她簡直像是一幅行走的骨架,不知道哪一天,身上的肉就會盡數被啄食殆盡,可她卻感覺不到疼,感覺不到冷,感覺不到她自己的身體。


    這樣,又真的算是活著嗎?她感覺不到啊。


    鳳如青一直等到天色徹底黑下去,這才憑借這身體已經十分虛弱的魔氣攀爬到了極寒之淵之上。


    她的破袍子被罡風吹得獵獵作響,翼魔在那深淵之中不住地盤旋飛行,她又想起了窺天石上,她被這些翼魔分食,被施子真斬殺劍下的模樣。


    現在她身為妖魔,翼魔根本不會攻擊她,她隻需要看準時機跳到翼魔的背上,借助它們去到人間的那一邊,就算是成功逃脫了。


    可她站在深淵邊緣,感受淩冽的寒風幾乎將她撕碎,卻始終沒有動。


    她眺望黑沉厚重的山峰,聽著深淵中呼嚎的魔獸聲音,又看向這深淵上空很高處,魔氣升騰便會浮起的赤金符文的九真伏魔陣,輕聲開口問自己,“真的過了這裏,就能活著嗎?”


    她站在深淵邊緣,回想她從看到窺天石之上的那些預言之後,便步步脫離了掌控,命運如同一雙無形大手,將她拖向萬劫不複。


    鳳如青身未死,周身卻已經死氣環繞,她垂下眼,看向深淵,體內所有的一切都已經腐爛幹涸,連眼淚都流不出。


    她不由得伸手觸碰自己的眼睛,她想起窺天石上的預言,眼睛被啄食的疼痛,可現在,她似乎連回憶疼痛的感覺,都已經很困難了。


    就在這時,突然間這片黑沉的空間之內,赤金色的大陣似乎受到了什麽感召,符文遊龍一般遊動起來,鳳如青聽到耳後風聲,轉過身,劈天開地之勢的劍光瞬間穿透了她的身體。


    緊接著,她便被冰冷刺骨的劍光所貫穿。


    冰冷刺骨,她第一反應竟然是太好了,她又能感覺到疼痛了。


    而她的麵前,手持長劍貫穿她身體,麵容如索命修羅一般冰冷無情的人,不是她的師尊又是誰?


    第27章 窺天石·心魔


    鳳如青抓住溯月劍的劍鋒, 慢慢地跪在地上, 跪在施子真的麵前, 幹涸的雙眼中霎時間溢滿了淚水, 幾乎是貪婪地看著施子真。


    “師尊……”鳳如青哽咽地叫道。


    “孽畜!”施子真幾乎是立刻吼道, “別叫我!”


    鳳如青被這吼聲中的威壓震趴在地,胸膛中的溯月劍抽出,她匍匐在地, 終於不受控製地放聲痛哭起來。


    她的麵前, 依舊是那纖塵不染的白色靴履,一如當初,施子真還是那個冰冷無情的仙人,她也還是那個卑賤如泥,髒汙不堪的凡人。


    她胸膛正因為溯月劍的傷在寸寸崩散,她心中卻再也沒了怨和恨。


    她朝前爬去,再度用髒汙的手扒住了純白的靴履, 她哀哭得比那深淵之中邪魔還要難聽, 顫抖著手指, 爬跪起來,抱住了施子真的腿。


    “師尊!”鳳如青埋在他的腰間,崩潰地痛哭,“我錯了,我錯了, 我真的錯了……”


    “師尊, ”鳳如青鬥篷掉下來, 掩藏在那下麵的幹枯醜陋的麵容抬起,看向施子真,泣不成聲,斷斷續續地哭叫,“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


    施子真垂頭,眼中沒有半點憐憫,一如當初,似乎從不為眾生苦痛動容,卻沒有躲開這樣髒汙不堪的人,一如當初任她扒住弄髒自己靴履和衣袍。


    “這就是你想要變成的模樣嗎?”施子真開口,聲音如冰裂。


    鳳如青瘋狂搖頭,說不出一句話,將頭埋在施子真的腰上,隻是反反複複地道歉。


    她的身體開始崩散,溯月如何威力,千年前一劍誅魔萬千,殺一個卑劣人魔,簡直殺雞用牛刀。


    鳳如青知道自己要死了,她卻並沒有任何的害怕和難過,這是她應得的。


    她抱著施子真,雙臂絞得非常緊,就像當初入山門之時,生怕她的仙人甩下她一般。


    “我錯了師尊,我不該不聽話,不該那樣對你……”


    這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麽窺天石,根本沒有什麽預言修者留下的窺知未來的辦法,她在裂石秘境之中所見的一切,都是石妖用來蠱惑她,摧毀她的心智,用來在她識海種下詛咒的妖術!


    沒有什麽淒慘未來,腦中鬼修因著她不肯吃人,身體衰敗將死,也無法存活,便將一切都告訴了她,一切的一切,都隻是因為早在裂石密境,她便被種下了詛咒,她的心智受到影響,心中那點妄念被無限利用放大了。


    令她驚懼,惶恐,徹夜難安,並對施子真開始心存怨恨。


    而接下來,鬼修的鬼界,徹底將她累積的一切負麵情緒送至頂點,在得知穆良被抽取記憶之後,便徹底侵染了神識,這如山似海的邪念,總要尋一個出口,施子真便成了她一心怨恨,想要摧毀的人。


    她被邪魔引入魔道,唯一沒能違逆的,卻是心中所存善念。那是她當初在被仙人憐惜,帶離人間顛沛苦楚之時,埋下的種子,經由穆良的精心澆灌,在她心中長成了小樹。


    這小樹救了她,沒有讓她徹底淪入魔道,沒有讓她真正的錯到底。便是身死,至少讓她在死前,知道了自己錯得有多麽離譜。


    她不停地道歉,不停地哭,自從到了懸雲山,施子真便將她扔給穆良照看,到如今十幾年,這是小弟子唯一一次親近他,依賴他,施子真毫不猶豫地下手殺她,因她入邪魔,也因她犯下滔天大錯。


    可他卻也無法對這樣的小弟子無動於衷,十幾年了,她還如當初那般纖瘦可憐,雙眸中向善的光亮,從未熄滅。


    這也是他救她的原因。


    施子真能夠感知她身上並無邪魔的血氣和黑色的業障,證明入魔這麽久,她並未殺過人。


    隻怪他並不知如何做一個師長,不會親近弟子,又過於冷肅,連仙鶴都不喜他。


    他沒能及早發現她的異樣,無論是少女懷春,亦或是邪魔侵蝕,這才釀下如此大錯。


    施子真眉頭狠狠地擰了下,眼見著小弟子崩散得已經要摟不住他,嘴唇緊抿,眼中水光一閃而逝,蹲下來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卻伸手接住了她倒下的身體。


    施子真開口聲音艱澀,卻也沒有了昔日冰冷。


    “你既知道錯了,便自入這拘魂鼎住,隨我回門派受罰!”


    他從懷中拿出拘魂鼎,鳳如青卻看著施子真從未曾露出的神色,愧疚得連死亦不能贖罪。


    她不再哭了,身形崩散無形,隻剩下淺淡的魂魄,怔怔地看著麵前的人,她的仙人。


    ——師尊。


    她輕聲開口,卻已經沒有聲音了。


    施子真深深吸了一口氣,懷中虛虛圈著小弟子淺淡的魂魄,小心地托著拘魂鼎,生怕她被這深淵的罡風給吹散一般。


    鳳如青到這一刻,看著施子真手中拘魂鼎,才終於知道,為何施子真兩次放她下山,都要高境弟子隨行,若她入魔便殺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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